城野仙踪

　　凌晨两点的弄堂寂静无声，老旧的砖瓦和屋内的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梦乡。只有偶尔麻雀轻落在树梢枝头的暗影中，发出噗凌凌的细碎响动。
　　唯一一户亮灯的房间内，程昭愿接到电话后顿时睡意全无，她慌乱地抓起手机和银行卡，随手套上衣服，冲进了浓浓黑夜之中。
　　出租车上，她一路都在和自己的思想做斗争。脑海中脑子里像是有两个人在辩论，一方做着最坏的打算，一方又在试图安慰自己。
　　“肯定没什么大事，醒了就好了”
　　“都去医院了，大夫不是说了正在进行手术，怎么是小事情？“
　　“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我该怎么办，通知谁？大使馆？他家里人？”
　　“不会的不会的，你看那么健康一个人，昨天还活生生的在你面前，怎么能一下子就……”
　　“怎么不能，万一他有先天疾病，突然发作了呢？”

　　程昭愿不敢想下去。从小到大，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责任，这种来自医院的无情通知告知你必须来承担一个人救治结果的责任。
　　“师傅，可以再快一些吗？”
　　司机一脚油门实实的踩下，出租车在无人的宽阔路面狂奔出去。
　　她打开车窗，风疾驰着吹进车内发出呼啸的声音，拍打着她小小的身体。一阵头痛袭来，程昭愿无助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程昭愿跑进急诊室时，刚好看到一张病床在她眼前推了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庞逐渐靠近——
　　叶戎复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被子随着胸部的呼吸微微起伏。
　　程昭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三十分钟前的过度害怕突然转变为欣喜，巨大的转变让程昭愿的心犹如坐过山车般，在升速降速旋转中备受折磨。她试图笑了一下，眼睛却有些湿润。

　　护士们看到终于有人来管这个无人认领的病人，围着程昭愿一拥而上
　　“女士您好，请问您是叶戎复先生的监护人吗？”
　　“这是病人的手术详单，请您尽快缴费”
　　“还有这个是他今晚需要挂的水”
　　“……”
　　许久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和自己说话，宅女程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问题，就只好一个一个把药和单子接了过来，点头表示自己马上就按她们说的执行。
　　护士小姐姐们看她面容还有担忧的痕迹，便纷纷劝她
　　“没事的，就一个微创手术”
　　“晕倒而已，我们看过太多了，这不算严重”
　　“不过他身材太好了，刚手术时候你看到了吗？那腹肌啧啧啧……“
　　一个灰白头发带着口罩的医生从手术间出来看了她们一眼，眼神严肃凌厉。护士们赶紧闭上了嘴闻风而散，只留程昭愿呆呆的站在病房门口。
　　医生两鬓斑白但步伐像年轻人般矫健有力，看起来资历颇深，无框眼镜后的眼睛深邃，好像一眼就能像X光穿透身体一样。
　　他语气十分严肃的问道
　　“你是叶戎复的监护人？”
　　“嗯……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我是他房东。”
　　程昭愿本心情缓和了不少，又被这大夫肃冷的声音打入了冰窖。
　　“病人目前判断是急性肠胃炎并发阑尾炎，急性脱水后造成血容量不足引起的短暂性昏厥。病人之前是有食用过放置较长时间的食物，或者刺激性食物吗？”
　　“……有”程昭愿有些愧疚
　　“他吃了火锅。不过是我们两个一起吃的，我怎么没有事？”
　　“这个和个人体质和生活作息有关系。病人长时间没吃过辛辣味道的东西，胃部突然受到刺激。”
　　程昭愿仔细回想着
　　“嗯……他说过昨天白天没有吃东西……还刚下长途航班……”
　　“那就符合症状了，空腹时间过长也对身体不好”医生拿起桌子上的化验单，看了一眼对程昭愿说
　　“已经进行了腹腔镜的阑尾摘除和输液治疗，正常的话明天再输三瓶就可以出院”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低着头，自责不已的样子，老大夫有些不忍心，原本严厉的五官柔软了下来。他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说道
　　“没事的小同志，不是很严重。他这么年轻，身体很快就能恢复。”
　　“嗯，谢谢医生”
　　程昭愿低下了头。
　　医生的话只缓解了程昭愿半分忧虑，她在意的地方是她一个以养生为生活准则的宅家人士，把自己身体和屋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却第一次把别人照顾进了医院。就像是成绩第一名的同学辅导别人，把人家教成了倒数第一的失败感，才是最打击人的。

　　熟睡中的叶戎复嘴唇还有些发白，面色平静，嘴角甚至还有些上弯，好像病痛已经从他的身体抽离。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睛闭着却总让人觉得在流转思索。也许是躺在病床上的缘故，不说话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成熟许多，眼角显现出些微的皱纹，像是阅历的痕迹。
　　程昭愿仔细的检查了下输液流速，算了下拔针是三个小时后，便定了手机闹钟提醒自己。
　　程昭愿轻轻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神情有些恍惚。深夜惊醒接到电话后一路狂奔，对任何万一会发生的可怕后果的惊慌无措，以及对未知可能的紧张情绪支撑着她身体强行运转。
　　输液管里滴答滴答的流动声和叶戎复平稳的呼吸声，弥漫在整个病房。世界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它原本的平静夜色，她的这根精神支柱也突然垮塌。意志开始慢慢溃散，席卷而来的是潮水般的困意和疲惫……

　　程昭愿听到闹钟声睁开眼时，发现她自己头侧枕在医院的白色被子上，面向着床尾，双手搭在床沿。这个睡眠姿势过于奇怪，导致她准备起身时浑身一阵酸麻不听使唤。
　　一瞬间她脑袋有些错乱，“这是在家？那怎么这么嘈杂……哦不对不对……这是在医院，叶戎复病了”
　　然后她先保持脑袋没动，双手试探着动了动
　　“好平整……床上没人？”
　　她猛然起身，突然的动作导致脑袋一阵眩晕，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病床
　　是空的！
　　针头细细的耷拉在床头，上面还粘着胶布
　　程昭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搞什么？！

　　程昭愿从未如此焦急。她匆匆地跑到男洗手间门口，刚做完保洁的清洁员告诉她里面没有人。转身飞奔到急诊大厅，眼神四顾，也没有叶戎复身影。刚准备出去看看，大厅门口一辆黑色奥迪挡住了去路。她人生头一次愤怒的对着驾驶窗大力挥手让他快走。司机开走后，程昭愿从大门跑到了停车场，还是空无一人。
　　程昭愿觉得她不能以正常的方式理解叶戎复的行为……难道他想欠病款潜逃？……

　　手机放在兜里发出震动的声音，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赫然写着：叶戎复

　　程昭愿气急败坏的打开
　　“昭愿你好，我上午工作上有些事，一会就回来，（千万要帮我瞒住医生和护士小姐姐啊啊啊），感谢！”

　　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程昭愿感觉自从认识了叶戎复，她平平静静岁月静好的养老生活迎来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每天不知道会有怎样惊心动魄的自然灾害的会发生在自己这颗小树苗上。

　　回到急诊病房，清晨的医院迎来了新的病人，人来人往。程昭愿在小心翼翼的躲过一个止不住呕吐的中年人。回到病房，隔壁床一个小男孩来挂水，床间的间隔处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围了一圈，水泄不通。看着这陪护盛况，她不禁对自己摇了摇头，可怜叶戎复刚做完手术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半生不熟的人来冒充监护人，真是造孽啊。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清澈的透过玻璃散射进来，给这个消毒水味的房间增了几分暖洋洋的生气。一般这个时候，程昭愿都在外面跑步。独居以来，她的生活很规律。没有工作任务，没有聚会，没有什么能打扰这种生活节奏。除了她自己。但她一直很享受这种清净，有些时候她觉得，她从十八岁的青少年直接过渡到了八十岁老年人心态，养生养老，无欲无求。

　　然而都被叶戎复给破坏了，这让程昭愿很是不习惯。

　　她无奈的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本地的新闻频道正在播送一条紧急新闻
　　“我市今日八点，在附江中路发生一起恶性伤人事件。据现场目击者描述，嫌疑人男，三十岁左右，身高约一米八五，皮肤偏黑，腹部受伤，目前警方仍在追捕中。被害者为我市俐万集团董事长张某，目前已送往医院进行紧急抢救。据悉，俐万集团即将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而执行董事长的突然遇袭是否会对上市造成影响，我们还将……”
　　病房里健康和不健康的人都被这条新闻吸引了，事发地附江中路离这家医院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发生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大家都议论纷纷。
　　“这也太吓人了”
　　“怎么还没抓到”
　　“……”

　　忽然门口闪现出一个人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八以上，古铜色皮肤，轻捂着腹部，白色衬衫上透出一小片血红，面色有些泛白……
　　程昭愿还没反应过来，隔壁床的家属团目瞪口呆的看着叶戎复，小男孩大叫一声
　　“啊啊啊啊啊！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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