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

　　你看我像猪吗？
　　季向空问肖尔。
　　肖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脸，不置可否。
　　哎，你说啊？
　　肖尔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是经典，比方季向空这样的帅哥，如果他不开口，独自坐在电脑跟前打游戏，你甚至不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战况如何了。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可能三连杀并且推塔成功了，他扯了左边嘴角笑的时候，可能被群殴致死回到复活点了，而他皱着眉头的时候，可能只是因为颈椎病又犯了。
　　总之他不开口的时候，看着很像个冰块系的帅哥，一旦开口说话，尤其问问题的时候，就暴露出一股浓浓的中二气息。
　　肖尔就喜欢他这种俊美之下泛滥着中二的调调，两者缺一不可。
　　故事要从那天晚上开始说起，肖尔被逆向行驶的车撞了，人没事，但是助听器光荣殉职。
　　这可真要了他的命。
　　没有助听器，虽然他依然可以在平台抢单，然而这给送外卖添加了大大的不确定因素，耽误他的工作。
　　比方有的人，他们只发短信，这个很好办，肖尔由衷感激这样的客户。
　　但是另有一些人，他们的手太忙碌，空不出来打字，甚至拿起手机发个语音信息都不肯——至少那还能转化为文字，他们对三次元世界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打电话。
　　季向空就是这种人，当然还有一种就是老眼昏花的大叔大妈，不过后者不怎么点外卖，不是目标群体。
　　肖尔是个聋子，季向空则是个死活不肯发短信只愿意打电话的游戏宅，肖尔送外卖，季向空独自在家的时候唯有靠外卖才能续命。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肖尔没有社交恐惧症，不像网上有些人，能打字解决的一定不用电话联系，尤其讨厌接电话。
　　肖尔平时并不讨厌接电话，哪怕是个诈骗电话，只要他闲着，都能和对方唠上半天。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他的助听器坏了！
　　助听器坏了，他又被扔回那个无声的世界，仿佛与外界切断了某种形式的联系。曾经有一度他生活在网上的时候，会忘了自己是个聋子，在网上你不知道电脑另一端跟你对话的是人是狗，对方也不会知道你竟然是个聋子。微信群里还有讨厌语音发言的呢，有肖尔在，无论是高中同学群还是大学同学群，大家都习惯了不发语音。
　　只是肖尔不能永远生活在网上，不能永远受大家的照顾，所以走出他的小房间，骑上小电驴，奔波于街头巷尾的时候，助听器是他必不可少的打野装备，没有助听器，在平台抢单都像野外独自抢龙一样，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抢还是不抢？
　　季向空三连杀，抢龙成功，上BUFF,魔法球的轰炸声，兵器挥舞的啸叫声，Void在他的世界里披荆斩棘。
　　肖尔按键，抢单成功，这个凌晨两点半还在叫外卖的游戏宅，他肯定不上学，不工作，啃老啃得理直气壮！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刚刚收到的那个差评还在刺激着肖尔的神经。
　　他坐着电梯到18楼，1805号房,敲门。
　　进小区之前保安还拦了一下，谁知道另一名保安问清了住户所在的单元以后，竟然放行了。
　　保安说：原则上我们小区是不让外卖在这个时间点入内的，但是这一名业主去物业吵过架，最后得到了特许。
　　肖尔盯着保安的嘴唇，大概听明白了对方说的话。
　　傍晚送餐的时候还没注意那张脸，因为没想过人家真会给自己一个差评，短兵相接的几秒钟，只有鸡窝头下面漂亮男孩的印象，看来是个不好惹的主。
　　谢过保安他一路发短信一路往季先生家赶路。
　　抢完这个单顺道回家，结束今天的工作，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敲门。
　　等待了足有一分钟。
　　再敲门。
　　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怎么回事？那小屁孩等饭的功夫里睡着了吗？
　　肖尔不知道季向空戴着耳机在游戏里屠龙，压根听不见外卖小哥在敲门的声音。
　　发个短信吧，说把外卖挂门上了，不然还能怎么办？这种高档小区，不至于有人在凌晨两点偷外卖。
　　肖尔临走还拍了个照留作证据，证明他把这一单送到了。
　　然后他接了今天最后的外卖单，离他住的地方很近，但是从店家到目的地非常远，超长距离可以加钱，一接就是两单，完美！
　　这个城市太大了，两千多万的人口，每一个窗子后面都住着不可思议的人，什么时间点都有人在点奇怪的外卖。
　　回到家躺下，忙碌了一天，肖尔不去想助听器什么时候能修好，只焦心修理费不知道要多少钱。元件进水了只是受潮，说不定明天一早就好了呢？这样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梦见那个姓季的小屁孩又给了自己一个差评。
　　抄起手机一看，十二个未接电话，吓了他一跳，三个是平台打来的，还有九个是陌生号码，估计就是那个小屁孩了。
　　果然不出所料，又一个差评！
　　助听器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彻底坏了。
　　烦死了，气死了，懊恼死了。
　　他今天不能出去送外卖了，多碰到几个不看短信的奇葩，还非要给他打电话的，这外卖怎么送下去？
　　他给陌生电话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手机出问题了，接电话的时候没声音，外卖我挂在门上了，你拿到了吗？”
　　肖尔带着助听器去修，得知需要更换元件，大概八千块，这还不算，他这个助听器是比较老的型号了，这边没有相应的元件，所以至少需要等一个星期元件才能到货，才能修好。修助听器的师傅还给他推荐新的，不贵，只要三万八，问他要不要试试。
　　肖尔瞪大了眼睛，用手语再次确认，是三万八，当然不可能是三千八。
　　给了对方一个尴尬的笑容，他说他会考虑。
　　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对方就回了一个字：“嗯。”
　　嗯什么嗯？嗯他个头嗯！
　　“能不能把差评取消？”肖尔耐着性子讨饶。
　　“外卖挂在门上，我早上才看到，凉了，我有胃病，不能吃凉的，所以给了个差评。”
　　肖尔想把那小子按倒在地上一顿霸王拳锤得他亲妈都不认识。
　　想想而已，他编辑了短信，希望对方考虑一下，又觉得卖惨没意义，尤其平台是不是能改他也不太清楚，这不是淘宝。
　　算了算了，差评就差评吧，他怕了这小子了，敬而远之总行了吧。把编辑好的短信删掉，他决定今天回家蒙头大睡。
　　傍晚的时候给自己弄了一顿好吃的犒劳，狭窄的厨房间里飘出香味，两个室友都忍不住探出头来。
　　“小耳朵，在烧什么，好香啊！”室友见他没听到，发现他没戴助听器，干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肖尔盯着对方的嘴唇努力辨认，当他那么做的时候，整个人特别专注，那双大眼睛因此而显得特别无辜，“冒菜。”他指指一个竹垫，“去摆餐桌上，我们一起吃吧，有啤酒吗？”
　　室友们贡献了啤酒。
　　肖尔又加了两道快手菜，大家高高兴兴吃过了饭。助听器的问题解决不了，室友也爱莫能助。
　　晚上他躺在那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平台APP看了看，每一个被抢走的单子都是流失的钱啊！
　　万恶的平台，当年他送外卖，每单还能拿三五块钱，那真是外卖小哥的黄金时代啊。后来钱越来越缩水，平台惯会做好人，各种优惠给商家给客户，就会压榨外卖小哥。这个人不做了就走，反正换个人一样做，送外卖又不需要技术含量。
　　毕业即失业的肖尔，一天都没干过专业对口的工作，在学校的时候就送外卖，赚的钱挺多挺快，毕业期间找工作的当口一直兼职送外卖，就这么一路干下来了。
　　今年赚够了钱，一定好好找工作，找个专业对口的。
　　最后他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能赚一点是一点吧，还能怎么的？避开那个瘟神就行。
　　。
　　瘟神此刻打了个喷嚏，被女朋友甩了，胃病犯了，颈椎病也犯了，他拿个脖撑顶着继续上线做直播，没营养的话说了一堆，今天不打游戏了，就斗斗地主吧？
　　聊天室里说骚话的男男女女一堆，季向空面无表情，心中也毫无波动。
　　万恶的平台，万恶的合同，每周每天直播，赚了那么多钱也逃不过直播，直播直播直播，直播的钱平台还要拿大头。他不懂他的直播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一上线粉丝就高潮，他们自娱自乐自己在那里说段子。
　　以前会注意他们说的好笑段子，跟着呵呵两声，但是今天他哪哪儿都不舒服，只想睡觉。
　　等到下线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全身都疼，疼得他睡不着觉。
　　睁着眼睛熬到凌晨两点半，还能怎么办，给自己点个外卖吧。
　　以前没搬过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住LOFT，大半夜邱樱会给他弄点吃的，可是后来他也不忍心让邱樱起来给他弄宵夜。女孩子要保养好皮肤，睡眠最重要了——看看，他是多么贴心的男朋友。
　　所以她为什么要甩了自己啊，没天理！
　　后来也请过阿姨，打扫打扫房间，做做饭，还是不行，凌晨两点半把人叫起来弄吃的，阿姨嘴上不说，脸上的不高兴挂着。
　　加工资只会高兴一天，就是发工资的那天，其余时候越惯越刁，邱樱看不过去主动把阿姨炒掉了。
　　还是叫外卖好啊，外卖不香吗？外卖怎么就没营养了，不卫生了？只要有钱，外卖还是好吃的。
　　这几天晚上来送外卖的都是同一个小哥，满脸的痘，每次都拖了很长时间才送到，明明卖海鲜粥的那家店凌晨出菜很快的，各种找理由找借口，还不如上次那个因为出车祸送晚了的小哥。
　　连续几次差评之后，平台上没人接他的单了，季向空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拉进黑名单了，难道他们外卖小哥也建了个群吧？专门交流世贸滨江有个爱给差评的讨厌鬼。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行，他得自己出去觅食了。
　　拿上摩托车钥匙和头盔，他准备在凌晨三点的街头飙个车，兜个风，缓解一下疲劳，放松一下颈椎。
　　所谓流年不利大抵如此，倒不是说他开车撞了人，而是在红绿灯口的时候，他看见了身着红色制服的外卖小哥，就是他没错了，不是长痘那个，是好看的那个，被车撞摔了外卖来跟他装可怜那个。他就在这一带活动，却不接自己的单。
　　可恶，如今这年月，连外卖小哥都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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