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中的庄影帝

　　庄颂庭的别墅在临湖的一栋，风景极好。从阳台上望出去，湖水被盛开的蓝楹花映成朦胧的蓝紫色，仙潭一样。起风的时候，整湾水面都会浸着飘落的花瓣，真真是“沐楹”湖。

　　英格利希集团谨慎又有钱，今日安保已经足够给力，山下、庄园口、酒店里外都安排了足够多人手。

　　……可竟然真的有人能从湖里游到庄园里来？？

　　这一片是建庄园时在沐楹湖边缘人工挖出的一块VIP专属区域，不算大。因为在角落处，所以离庄园外的直线距离也不远。
　　但是从无人防守的湖边下水游进来，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还能实施的……

　　周未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个笑话。

　　-除了游乐园，还有什么地方，奇装异服和小众发色的人会很密集？
　　-艺人线下活动。
　　台下的千百粉丝，个个打扮得花里胡哨，都费尽心思地想更显眼、被看见；整个现场俯瞰过去，几乎像放了千百把荧光拖把。

　　——而今天这位彩色拖把，头发是绿的，衣服是橙的，随着艰难翻身上岸的动作，整个像块破布摊在了地上。
　　饶是一向淡定的周未，都看得目瞪口呆。

　　想起之前和组里同事们讨论到防范偷溜进场的粉丝和黄.牛的问题，她还摇摇头说，“有些粉丝没有追线下的经验，比较天真、比较明显，这类大概都不需要我们亲自抓，巡场保安就能认出来。”

　　……现在周未觉得，太天真的大概是她。

　　那人看上去就是身形略微浮肿的普通女孩，这会儿正躺在地上气喘吁吁，还没注意到一旁的周未。
　　周未迟疑片刻，小心翼翼上前。

　　没想到，越走近，就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还没看清楚，那人突然侧脸，瞧见了靠近的周未。

　　两人一站一躺，一正一侧，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了几秒。
　　而后，躺着的比站着的先有了动静。

　　拖把飞快爬了起来，从躺着的拖把变成了立着的拖把。
　　但和周未想象中不一样的是，拖把没逃跑，而是猛然向她扑了过来。

　　就在瘦杆子周未脑中飞速估算两人吨位差、以为自己要被私生饭“解决”掉的时候，拖把猝不及防出声了。

　　“Will！你也进来了啊！”

　　——诶？！

　　周未被对方脱口而出的自己名字惊得定在原地，任由拖把缠了上来。

　　“Will，你咋进来的，啧，我从来没见过安保这么严的活动……”

　　看周未愣愣的没反应，拖把又自顾自地打量起她来，而后在看见她胸前的工作牌时，一脸了然。

　　“天，你这工作证买成多少钱啊？！我常买的那几个牛都报的天价，你也太有钱了吧！”

　　等等……
　　这熟悉的语气……

　　周未好像想起来了。

　　这位拖把，不仅是个私生饭。
　　还是个圈内知名的私生饭。

　　两人相识于大半年前，周未刚回国的时候。
　　而那时候，周未是个代拍。

　　……说来话长。周未不是个真代拍，不出图卖图接单赚钱。只是研究课题需要，她第一个下手的工种是相对没什么门槛的代拍。

　　她的真正目的是参与这些行为，并在过程中观察、了解、记录。
　　这是她博士论文田野调查的一环，而她的研究方向，是关于“内地娱乐圈粉丝生态”。

　　周未的本职，是媒体人类学博士研究生。

　　去年底，她回国开始做田野。选定从代拍入手后，她买了二手相机开始混机场和一些活动现场。
　　而拖把——圈名叫“糖糖”，是个本命墙头遍地、跟机跟车追私、次次借钱买票、顺便卖图赚钱的圈内知名私生饭。

　　追私开销大。跟机少则几百，多则头等舱几千上万；跟车得包车包司机，一般是长期合作；酒店住同一个，即使拼房也不便宜；偶像们偶尔去哪玩玩，也得掏钱跟上；再加上，还得打点泄露消息的工作人员，以及找黄.牛买通告、买航班、买票……是个无底洞。
　　本就是逾距的非法行为，却因为现象太过猖狂而成了无人管制的灰色地带。

　　私生饭大多是有钱有闲的，小部分是疯到借钱也要追的。有部分人就会边流水般地花钱，边卖消息、卖图回回本，甚至骗钱再跑路。

　　糖糖是疯中之疯那类。

　　内地娱乐圈有句玩笑话，“全网只有三百追星女孩”，而各家站子皮下指不定都是同一批人。刚开始拍机场图的时候，周未没经验，和这圈子里的人也不熟，傻愣愣就去了，幸好还记得戴了口罩。

　　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周未混在到达口的人群里蹲守，而糖糖跟着某个周未不认识的艺人出来。周未身材高挑出众，又举着相机戴着口罩，糖糖一眼就从熙熙攘攘中看见了周未，并且认定周未是长期追前线活动的站姐。
　　于是她急冲冲地挤出人群，熟门熟路地将周未拉到了一旁。
　　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

　　“姐妹，你认识我吗？我是糖糖，你看看你在的代拍群里应该都有我……哦哦，你随便问问认识的前线，就能知道我。那个……能借我点钱吗？”

　　要换成一般人，可能就把她当骗子或者神经病，置之不理了。
　　可周未，恰好也不是一般人。

　　周未问了问，发现她就借几百，并不多，并且表示会打欠条。而糖糖对于刚开始田野的周未来说，是一个打入粉圈内部的绝好机会。
　　再说了，学校还给了研究经费，这几百糖糖要是真不还，就当调研支出了。

　　于是周未将糖糖带到一边写了张不知道具不具有效力的欠条，给了她钱；并且加了微信好友，让糖糖拉她进了一堆代拍交易群。

　　没过几天，糖糖竟然真的还了钱，也没说让她销毁欠条什么的，心大得让周未无语扶额。

　　时间长了，周未潜在代拍群中看大家买图卖图和偶尔吃瓜闲聊，才渐渐知道，糖糖原来真是个名声在外的私生饭。
　　有人骂她没钱还追，她回怼，“我借钱哪次没还？又没找你借。”；
　　有人嘲讽她太夸张，她笑笑，“广撒网，获得翻倍的快乐。而且我最多也就追到酒店门口，从没进去过，算哪门子夸张！”
　　也有人懒得理她，只私下散播对她的恶评。

　　可周未接触下来，觉得她年龄不大，行为也确实奇怪，但不算真的“坏”。

　　那次以后，糖糖也没再向周未借过钱。但是因为觉得这个叫“Will”的姐人美心善，反而十分大方地时不时给她分享一些艺人线下活动消息，和追私所见的娱乐圈新鲜瓜。虽然周未从没反馈过什么，糖糖也只当她是低调并且注重隐私。

　　……

　　回想至此，周未先前的震惊稍稍平复了些。
　　游湖真的很疯。但做的人是糖糖，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想象了。

　　两人也就最初几个月因为老在帝都机场和各种活动碰见而偶有交流。自从半年前，周未进了《品格》实习、不再做假代拍后，就没见过面了。
　　虽然渐渐成了躺在对方微信列表里的一具“尸体”，但对于爬墙就换圈换号的追星女孩来说，这早就是寻常事。
　　列表里，“前圈尸体”多着呢。

　　周未早就忘记糖糖长什么样了，但糖糖居然能一眼认出她。
　　惊讶之外，竟还有了一丝来处不明的感动。

　　糖糖自言自语完了，眨巴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未。
　　“Will，今天我跟你混行么？你有证，真好。”
　　说着，手还扒拉上了周未的胳膊。

　　周未沉默，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自己“从来不是私生饭、现在也是正经工作人员”这个残酷的事实。
　　犹豫着，她先换了个话题。

　　“……你今天是来追谁？”

　　糖糖一听这问题，眼睛都亮了。

　　“我的新男神，好帅啊啊啊！以前我怎么错过了这么个极品！！！”

　　她刻意停顿，等着周未的反应。
　　周未无奈，配合地递出期待的眼神。

　　糖糖十分满意自己男神这排场，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郑重出声。
　　周未听着她越来越拔高的声调，突觉不妙。等意识到糖糖要说什么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庄！颂！庭！”

　　话音落下，周遭空气静止了几秒。

　　然后，在周未强烈的不详预感中，身后有人冷冷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

　　一转头，后脑勺方向的别墅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人。

　　周未脑子里，只剩“轰”的一下。

　　而糖糖，在抬头反复看了几眼后，疯狂掐住了周未的胳膊，大喊出声。

　　“——操！！！”
　　“我在做梦吗！！！为什么不疼！！！我不想醒来！！！”

　　周未拍开糖糖的手，强忍着胳膊上的痛，挤出僵硬的笑。
　　虽然，在对上庄颂庭的眼那一刻，她心里已经冒出一声“完了”。
　　但她还是难看地咧咧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庄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这是个意外……”

　　庄颂庭居高临下地觑了她一眼。
　　“和保安解释吧。”

　　他从采访那次起，就觉得周未莫名熟悉。而这会儿看见她身边那个五彩斑斓的女生，脑子闪过的碎片更多。
　　虽然还没想起来，但他在更早之前，一定见过周未和这个颜料盘。
　　……

　　而现在看来，这个颜料盘，明显是个私生饭。
　　那么周未的身份和行径，不言而喻。

　　周未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见了飞速赶来的安保团队。
　　不禁眼前一黑。

　　而糖糖在注意到靠近的保安后，也慌了。
　　她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手死死扯住周未的小臂，另一手指指周未，又指指自己。

　　“我……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忙的！”她大声辩解着，有些语无伦次。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最近的庄颂庭求饶道。

　　“庄先生，庄先生！您别赶我出去！我真的是来帮忙的！我认识她！”
　　她将周未往前一推。

　　周未心里一咯噔，转身想去捂糖糖的嘴。
　　……终究还是慢了一秒。

　　“——她叫Will！对不对！唔……唔！”

　　“……”

　　一地寂静。
　　而周未绝望。

　　这下，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她迎着庄颂庭眼中浓浓的警惕与戒备，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等着保安来把自己抓走。

　　要怎么和庄颂庭、和Sally姐、和公司解释，以后再说吧。
　　现在，她脑子里除了收回先前的感动，只有一个想法。

　　她终于明白了饭圈的一条金科玉律，是凭什么成为金科玉律。如果能回到过去，她一定在“英文名走天下”的自己耳边大吼三百遍。
　　这句话，血肉的教训——

　　——用真名混圈的，都是纯种大傻【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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