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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酿冲蛋
上柳树村和下柳树村家家都姓柳,说来都是亲戚,因此也都对老柳家的情况比较了解,村民们象征性地对章氏说两句安慰的话,把人放在前厅,就陆续散去了。原本村民们帮忙救人,那就是老柳家的恩人,可章氏就一个劲忙着哭,别说留吃饭了,就连谢一句的话都没有。好在大家都是柳老爷子和章氏的晚辈,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等人都走远了,章氏接过柳叶大伯娘郑氏递过来的手帕擦一把脸,站起身,吩咐道:“大命哩,去把大门关了。老大媳妇大命哩媳妇,去把两个细伢子抱到我床上去。”
谢香书自打进家门起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就连章氏骂她也少有的没有还嘴,这时听到说要把孩子抱去上房,忽然一个激灵,扑到章氏跟前,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抱着章氏的腿:“娘啊!是我不好!以后我不敢了!细爹我不要了!你做渠娘!不要抢走我的女啊!”
柳条见状也过来跪了,哭着道:“婆婆,我不好,你打我出下子气吧!你把我妹子抱走,我娘还是活不成啊!我会照顾我妹子,我保证照顾好渠们!”说完频频磕头,嗵嗵直响。
章氏吓了一大跳,蹬腿甩开谢氏,尖声叫道:“这是要做什哩!这是要做什哩!是要逼得我也去跳艾河啵!?”
郑氏急忙过去扶稳了章氏:“娘啊,你不气,渠们母女吓到了,现在是吓傻了哦。”
章氏闻言冷静下来,顺坡往下爬:“没出息的东西!又没人逼渠跳,现在又来我跟前现世(丢人现眼、出丑的意思)!渠也不看看渠那几个赔钱货我稀不稀得要,没大没小眼睛里没人,被渠教养的一个比一个坏!”
郑氏低眉顺眼的,一个劲附和:“是,是,弟媳是性子狼犺(倔强)点子,以后还要老娘辛苦多教渠,几个细伢子也要教。地上凉,我先把细伢子抱去渠们房里,渠们养病也住得习惯。”
章氏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还不想让渠们脏了我的床嘞!狗咬吕洞宾的白眼狼!”说完一甩手转身走了。
郑氏跟了两步,陪笑道:“晓得老娘心痛孙女子,老娘放心,我过去照顾渠们。”
章氏再不看她半眼,一头钻进了上房,不久后房里传来她的骂声:“一个二个都合起伙来欺我!当我又老又瞎!我就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热脸去贴冷屁股!全家就我一个恶人!”
郑氏只当没听见,朝自己的大儿媳妇林氏招个手,婆媳二人过去把两个孩子抱起来,郑氏对还在地上的柳条说道:“柳条啊,扶你娘回屋里去吧。”
谢香书像丢了魂似的,两眼无神,任凭女儿搀起,扶着进了自己的东厢房。
一直没有说话的柳老爷子这时打了个唉声,对还站在院里的众人说了句:“都该做什哩做什哩去撒。”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大伯娘郑氏和大嫂林氏把柳叶柳絮抱入东厢房一楼,和柳条三个人忙进忙出给姊妹俩烧水擦身子换衣服。
等都安顿好了,郑氏见谢香书呆呆地坐在桌边,林氏刚才给她倒的茶碰都没碰,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了,抓了她手,柔声道:“你但凡跟我们不要那么见外,有什哩平时我们姊妹一起话下子解下闷,今日也不会这么想不开。你话你这是何苦喔……”
谢香书只不说话。
郑氏又叹口气,站起身拍拍她:“柳叶跟柳絮我们替你看到,你跟柳条也该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你是我们村盘子上最干净最漂亮的媳妇子,又是秀才媳妇,哪个心里不高看你一眼嘞?看现今你这屋里头,都是脏水脏泥巴,也不怕人家笑?……你们母女也该去呷点东西。两个细伢子这样,你再病了,渠们活不成哦。还有柳条,这个女崽子今日是被你吓死了,还得罪了渠屋里婆婆,渠屋里婆婆要是记恨起来,除了你,还有哪个可以护渠?弟媳诶,渠们三个在这个屋里是只有你一个哦!”
听到最后,谢香书脸上变了颜色,仿佛大梦初醒般看着郑氏,点点头噌地站了起来:“我带柳条去洗洗。”拉着柳条就出了屋。
等柳叶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柳条给她煎了药送来,把经过给她讲了。
“等下子我把饭给你端来,今日姆娘(大伯娘)给我们开小灶,婆婆把渠骂一顿,话渠就跟我们好,帮我们气渠,后来却也没再管这件事。”柳条接着说道。
柳叶歪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地道:“姆娘还蛮辣(厉害)的。”
“我是觉得姆娘一直对我们蛮好,但是娘话渠跟婆婆也是一起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叫我们不要跟渠亲。”
“哦……”柳叶还待说话,门帘又被掀开了,谢香书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柳叶仔细打量自己的母亲,二十多岁年纪,个子小巧,穿一身半旧的湛蓝对襟短衫,露出里面的绣花主腰,配一条灰绿的裙子。白肤瓜子脸,一双大大的杏核美目虽然哭过还没消肿,但眉眼间的风流俏皮依稀可见,一张樱桃小嘴微微撅起,长相里天生就有股子骄纵气。
难怪大伯娘要说娘是村盘子上最漂亮的媳妇!柳叶在心里感叹。不知道我是长得像温柔妩媚的姐姐还是像这位骄纵的娘?想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
“笑什哩!没心没肺的小鬼!”谢香书把托盘上的菜摆到桌上,白了柳叶一眼。她的声音哑哑的,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着了凉。
“娘,我来就好了,你去陪柳絮歇着。”柳条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谢香书拉了把藤椅坐下:“柳絮头先醒了一次,呷了药,又困觉了。话头痛,估计是受了凉,下晌还要去请小郎中。”
“娘,你好像也受了凉,也要给小郎中看下子。”柳叶道。
谢香书伸手摸着柳叶的头,眼圈又红了:“你们姊妹跟着娘呷苦了。等你们身子养好了,娘就带你姊妹走!老柳家没有我们母女待的地方!”
柳叶柳条都吃了一惊,柳条鼻子一酸,问道:“那我老弟呢?娘你真不要渠了?”
谢香书咬着牙,眼泪差点又要下来:“渠被你那个恶婆婆呷掉了良心,我就当没生渠这个崽!娘现今有你们三个就好……”
这可不行!柳叶心想。这一世她发誓不丢下任何一个挚亲,带全家人一起过上幸福生活。老弟虽然被章氏教坏了,但好在年纪还小,应该还能掰回来,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治疗呢!
“娘,姐姐,这事还是先等我们三个病养好了再话好啵?”柳叶将小身子钻进谢氏怀里,蜷缩起来,小声道:“你们不要再提伤心事,我好怕……”
谢香书心里愧疚万分,抱紧二女儿,不再作声。柳条掏出手帕擦擦眼睛,说道:“我们是不要再提了,我心里也是想起就怕。”
“娘,我好饿哦~”柳叶仰着小脸蛋,在娘亲怀里一扭一扭地撒娇,心里很是享受。上一次这样跟母亲撒娇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柳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她也曾这样温柔地抱着自己。
谢香书和柳条奇怪地看着她,谢氏有些不自然地放开了手:“饿了正好,把饭呷了。”
柳叶这才往桌上看去,桌上是刚才谢氏端来的吃食——一碗白粥,三小碟腌菜,分别是腌辣椒、腐乳和盐菜。
盐菜是奚州土话,就是把一种大叶芥菜晒干了切成碎丁用盐腌起来,是奚州家家必备的一道腌菜。吃的时候都喜欢拿油、酱油、大蒜、生姜、辣椒末子一起炒一下,条件允许的还可以放一些肉末,做成肉末盐菜。
盐菜味咸、辣、香,口感清脆爽口,极为下饭,和荤菜搭配还可以吸油解腻,拿来做各种炒菜烧菜凉拌菜的辅菜,好吃又好用。芥菜本身还有清肺化痰、利肠开胃的功效,柳叶前世就很爱吃。
这一桌清爽的吃食看得柳叶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先夹了一口盐菜。老柳家的盐菜比她前世吃的油少盐多,味道很重,一点就能配下一大口白粥。
柳叶这一顿饭吃得很香甜,一会儿功夫粥就见了底。谢香书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就去了厨房,拿来一个碗,碗里装着一颗生鸡蛋,另一手拎着一个小铁壶。她把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搅了,拿起那铁壶往碗里倒。
伴随着腾腾升起的热气,一股浓郁的米酒甜香掺杂着蛋香扑面而来。柳叶眼睛一亮,酒酿冲蛋!
酒酿冲蛋也是奚州的传统吃食,据说是奚南的客家人发明的。江南几乎家家酿酒酿,把这酒酿煮的滚烫,冲入打好的鸡蛋里,将鸡蛋烫成蛋花,就是一碗营养又好吃的酒酿冲蛋了。
奚州人做这个很讲究,首先酒酿要选甜的、稍微稀一些的,一定要煮滚,不然鸡蛋冲不熟,就腥了。煮酒酿的最好是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油星的铁壶铁锅,才不会窜味。冲之前鸡蛋要打得很细,倒酒酿的时候不能只冲着一点倒,要画着圈均匀地倒,这样冲出来的蛋花轻薄细腻,香滑顺喉。吃的时候要趁热吃,最好是现冲现吃,凉了鸡蛋会变腥,这就是为什么谢氏要等柳叶饭吃完了再给她现冲。
“娘,姐姐,你们也呷。”柳叶道。
“我头先呷过啦,这个今日我们四个一人有一碗!”柳条笑眯眯地说道。
“快趁热乎呷掉去,发汗。”谢香书道。这三颗鸡蛋和三碗酒酿,还是郑氏替她向章氏要的,女儿们一人一碗,她自己的自然没有,就算有,她也不会舍得吃,还是会让给女儿们。她知道女儿懂事,所以才跟柳条撒谎说她早起就吃了。
柳叶抱着碗喝一口,大眼睛因为幸福而眯成了两道缝。冲蛋的酒酿里加了红糖和一点点生姜一起煮,这样有祛湿发汗的功效,和她前世小时候生病时外婆给她做的一个味道。
一碗酒酿冲蛋吃下去,柳叶大汗淋漓,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谢香书打热水把她身上都擦一遍,再给她换身干爽衣服。
柳叶晃着谢氏的手,甜甜地说了句:“谢谢娘~”谢氏惊愕地给柳叶一个生硬的笑脸,这才回到自己房间去照看柳絮。
等谢香书走了,小姊妹俩手拉手坐到床上,柳条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叶道:“妹子,你什哩时候变得这么嗲了?”说完扭着身子夸张地学起刚才柳叶跟娘亲撒娇的样子,两个小姑娘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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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好像喜欢吃辣的地方,方言里“辣”这个字都可以用来形容人的性格。别的地方不太清楚,反正我们这里说一个人“好辣”,那就是囊括了聪明、能干、厉害、精明、威武、霸气、有出场、有气势等等这一类型的所有褒义词(并不包括身材火辣,笑),当然有时候也可以当作反话说来讽刺人。
另,好的酒酿冲蛋真的是太太太好吃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