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兽

　　住的地方很简陋，就工地对面一条小巷子的一栋楼房六楼，宽大的三居室，横竖放了几张床，收拾得还算干净。陈廷的房间在最角落处，紧邻厨房和卫生间，他看行李啥的都放好，躺在床上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脑海里不断出现的却是严华那张阴沉的脸和紧紧抿起来的嘴唇，嘴唇色泽粉红居然不似别的男人一样乌青，带了淡淡的诱惑。
　　陈廷心口一涨，伸手摸两把刺刺的头发起身找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休息完毕，陈廷晕乎乎地拿了安全帽和笔记本下楼上工地，正好碰见土建工人放班，一堆堆全身泥土的工人围在夹道边的食堂口的一口大锅边上，陈廷探头进去看看，每个工人手里两个大馒头一缸子稀粥加几片咸菜，吃得也太清淡了点儿。再走过去却是装饰专业的食堂，这一边的伙食又要稍微好一点儿，有几个看起来油水很足的炒菜，工人自己用发好的面条子揪面片，动作伶俐，手上一闪就将一个指头大小的面片丢沸水里，水面翻腾出不少洁白的面片子。
　　陈廷摸摸半饱的胃上楼找万子，万子在四层的宿舍里给工人说话，见陈廷来了散开工人忙跟过去。
　　“咱们的伙食怎么样？”
　　“全工地最好的！都是自己家带过来的兄弟，吃不惯这里的面食，专门请了个厨师！”万子笑道，“有不少别专业管事的还跟咱们搭伙呢！”
　　“那感情好，要给咱们搭伙的让他们以后工作的时候让让，别那样野蛮抢咱们专业的安装位置，搞得我们不好操作。”
　　“那还用你说！”
　　“走，跟我上楼看看去，还不知道你这活儿做得咋样！”
　　一说到工作万子就萎了，神情沮丧道，“别说那个活咋样了，就以前那拨人干的我都看不过眼去。管子歪歪扭扭的，麻线也缠得七零八落，要整改吧也不方便，人家装饰都要封板子了。总之就是麻烦。”
　　“那也得干啊！”陈廷一路看上去，仰头看头顶，消防管道、空调管道、配电管子在房顶层层架起，再有各样的设备吊在上面，要操作起来还真是不方便。
　　“走，拿图纸来对照着看，有不对的地方标记起来，咱们按照规范能改成啥样就啥样，我再去找甲方做做工作。”陈廷往办公室走，转个弯就遇上严华，他臂弯里抱着一个安全帽，手上拿着一叠资料，陈廷点点头道，“严总下班了啊？”
　　严华上下看一下陈廷，道，“看工地？”
　　陈廷立即给自己挣表现，“是啊，这不马上要给你交报告么？”
　　严华点点头，想了想道，“你跟我来，给你看点东西！”
　　陈廷立即跟上去，严华往一层走，拐了几个弯进了旮旯，一点光线也无黑漆漆的，严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手电打开，上下晃动道，“你看看这里，做声这个样子，改！”陈廷眼睛看过去，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看到，只得盲目点头道，“是是是！”
　　严华继续往里面走，一路指点过去，还真就能说出不少的门道来，陈廷想反驳也混不过去，最后只得老实道，“严总，这些问题我们自己都是知道的，一来已经做成这个样子，不可能说全部拆了重新做；二来就算是拆来重新做也没那个时间了。你看，我们就在这个基础上能改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你说好不好？”
　　严华在黑暗来沉沉地笑，声音有点压抑，“本来也不指望能做得多好，这个项目现在已成这个样子，只能尽力。”
　　陈廷觉出点味道来，淡淡道，“我做这几年项目，也不给你说好听的虚话，千万里来大家都是为了财，工程当然是尽量做好，但是也不能缺你们的支持啊。要就我们使劲干蛮干，就算出力了也干不出啥好事来。”
　　严华默默点头，陈廷在黑暗中凑更近一点，能嗅到这个男人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了汗水味道，他摸索着跨过地面上杂乱的建筑垃圾，道，“严总接手这个项目多久了？”
　　严华不回答，只不断往上走，一路指点过去，最后道，“目前就这些地方最为严重，最好在一个月之类修整完毕然后开始做上面新的。”
　　陈廷点头，两个人走出黑暗的大楼，严华侧身道，“我是来工作的，不是千里为财，你别给我透这些话，我也不会给你承诺什么，一切都看你做出来的活！”
　　陈廷面上笑着，心里却骂了个黑天黑地，这个严华还真是不好整的，一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削掉他的面子，私下里又削掉他的里子，这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严华说完话，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餐巾纸来低头慢慢擦皮鞋上沾染的灰尘，一直擦到一尘不染，然后将脏了的纸巾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拍拍手整整衣领看看身后，这才放心地迈出工地，走上大街。
　　陈廷一双黑眼睛紧盯着严华的动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笑了，眼睛里透出野兽一样的光芒，嘴巴咧开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仿佛要撕裂生肉的猛兽。
　　陈廷有点认真起来，一个人拿了工具在楼里呆到半夜，初步摸清了项目状况才摇摇晃晃走出去。
　　三月天气，兰州四处都还有结冰，人走在路上寒风刺骨，哈一口气就成白雾。陈廷缩着脖子往回走，至少房子里还有暖气，半道却看见万子和几个工人在一溜小烧烤摊子上喝酒。陈廷凑过去，万子马上塞了一杯热热的煮啤酒过来，“快喝，热和热和。”
　　陈廷二话不说灌了大大一口，打一个酒嗝才道，“老子一个人在上面弄东西，你就溜出来逍遥。”
　　“不是看严总和你说话吗，我一个小工人在一边不好！”
　　“屁，我啥情况都不知道，被人说得脸一阵红一阵黑的，啥面子都没有了！”陈廷又拿起几根烤羊肉烤羊蛋之类的东西，狠狠咀嚼着，火热的辣椒和香浓的孜然在口腔里炸开伴着油滋滋的羊肉味道异常的好。喝了一个小时，陈廷胃里暖和了这才起身结帐然后回房子。
　　转进小巷子便见一个高耸的建筑，有蒙头的妇女偶尔路过，万子拉着陈廷走路边，尽量不冲撞。
　　“这里有个庙呢，清真的，每天早晚好几次唱经的，咱们小心点儿！”
　　陈廷哈哈笑，伸手抠牙齿缝里的肉末儿，凌空伸出中指直指天空。他是一个无神论者，要是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他在黑暗里祈求了无数次痛苦了无数次神都没有看到？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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