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宁

　　吵架上头的新晋言官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顿时清醒过来。周大人左右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同僚，微微抬头窥见皇帝阴沉的脸色，心如擂鼓。
　　“是哪位大人觉得我吃闲饭呀？这咱们可得说道说道！”萧怀时走到大殿中间，面向群臣，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殿下误会了，微臣绝无此意！只是松阳百姓尚不能果腹，都城权贵却锦衣玉食，微臣心中不平！”周大人无奈站出来，梗着脖子道。
　　刚刚还各怀鬼胎的大臣们，现在齐刷刷一个念头：周大人，你死了！

　　朝堂上有许多潜规则，唯有一条是老油条们都默认的：不惹混世魔王萧怀时。
　　此皇子十六岁入朝听政后，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言官告状的折子堆满了御书房。最严重的一次，御史台数十名言官当朝指责萧怀时自由散漫、藐视朝廷纲纪……
　　萧怀时对弹劾照单全收，当即诚恳认错，并保证洗心革面，专心学习政务。然后，那次朝会上所有的场面话都被撕下了遮羞布……
　　“程大人，令郎昨日还在醉红楼一掷千金，今天你的俸禄就不能自养了？”
　　“王大人，奉常掌管宗庙，怎么也给我父皇做媒？”
　　萧怀时一战成名。
　　皇帝一句‘小儿戏言’，重臣又叫苦不迭，御史台已经两年没有过如此‘刚正憨直’的言官了。

　　“原来如此，那我错怪大人了！”
　　众老臣：“……”有种熟悉且不详的感觉。
　　周大人心中一喜，四皇子耳根子软，且没有脑子！他备受鼓舞，抓住机会表现自己：
　　“殿下常不理朝堂，不知这赈灾之道干系重大、匹夫有责，也是常理！”
　　言语耿直，愤世嫉俗，勇敢横眉向权贵。很好，皇帝该注意到自己了吧！
　　“我虽不才，但对这松阳旱灾却是有法子的！”萧怀时矜持道。
　　众老臣：嗯？没有嘲讽回去吗？还有法子治理旱灾？
　　等满朝文武集中目光后，萧怀时清清嗓子：
　　“松阳无雨，可江南雨水丰沛、河流众多，修条水渠运过去浇地就是了！”
　　周大人刚想反驳，工程巨大、劳民伤财，就见太子站出来，激动道：
　　“父皇，儿臣以为四弟言之有理。一使松阳百姓按时播种；二则以工代赈，可大幅减少赈灾粮！”
　　二皇子萧怀仪深深地看了萧怀时一眼，他这四弟难不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皇帝面色稍缓，允准太子提议。接下来便是管粮银的治粟内史、掌水利的官员和太子的理旱阁较量了。周大人面如菜色，神情恍惚。
　　最终多方妥协，检正官吴思舍负责押运两千石粮草运往松阳，太子亲自督办修建水渠浇地之事。

　　事情基本顺利，只是太子下朝时向皇帝禀告，要萧怀时帮忙草拟修建水渠的设计图。
　　“大哥，我……”萧怀时下朝后拦住了太子。
　　“四弟，我知道你不喜政事。“萧怀业打断他，温和又强硬：”但你外出游历，熟悉我朝河流分布。松阳旱灾十万火急，大哥不希望你置身事外。”
　　太子手下不缺能人，哪里是真的需要他参与，不过是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罢了！
　　不管是出于权利拉拢，还是想兄友弟恭，太子都做足了姿态。
　　萧怀时垂下眼眸，乖巧答应下来，一副受教的模样。
　　太子简单交代他几句水渠图的要求，便匆匆去理旱阁筹备救灾事情了。要是错过了播种时节，松阳甚至整个东晋都有大麻烦了！

　　接下来几天，萧怀时在府中关门谢客，和楚斯扬一起绘制松阳周围水系的图纸。

　　付将军头次上朝，便目睹了一场好戏：群臣激情对骂，纨绔皇子更胜一筹。付绩呈回府后，将朝堂之事添油加醋的说给妻女听，绘声绘色，堪比话本。
　　“都城朝堂厮杀，其惨烈不输战场！今日弱不禁风的文臣都差点动手 ！”
　　“御史台有一言官，刚正不阿，当众指责四皇子骄奢淫逸、无所作为，不管百姓死活！”
　　“四皇子强横，狡辩救灾之策。那言官刚要反驳，太子、圣上纷纷袒护与他……”
　　付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或疑问或感叹的评论。付宁在心中叹口气，不知道亲爹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出口话本’的毛病。
　　付将军一介武夫，最是羡慕读书人，最大的愿望是出口成章。在博览群书后，付将军终于成功解锁新技能，滔滔不绝地给人讲故事。
　　南境城至今流传着爹娘的爱情传说：要娶城里最美的姑娘，那必须得满腹经纶、口若悬河！
　　物极必反，付宁说话向来单刀直入，不喜废话。凭借天然直爽的性格，付宁跟军营的兵痞们自然处成了兄弟，……也吓跑了不少肚里有墨水的追求者。

　　半个时辰后，付将军终于讲完，付宁觉得世界都清净了。不想付将军很快转移阵地：
　　“阿宁，咱们如今回到都城，你得做个大家闺秀，可不能像在南境城一样”……彪悍。
　　又来了，还不如听她爹聒噪呢！付宁心中无奈，表面却恭敬道：
　　“爹，女儿知道。我会向都城的大家小姐学习的！”
　　“这便好！今日朝会结束后，我问了好几个同僚，他们都答应让闺女请你做客呢！”付将军面色欣喜，不无骄傲道。
　　付宁：“……”求助地看向她娘一眼，只见付夫人一脸赞同，满脸写着你是该多交朋友。
　　她为什么要质疑父母的默契？愚蠢！

　　接下来，付宁的确接到不少邀约：赏花的，品茗的，作诗的……甚至还有都城闺秀待嫁集会，委婉交流下对未来夫君的希冀……
　　几天后，付宁对都城闺秀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深觉自己先前想法肤浅。原来都城的小姐们不只才高八斗、规矩繁多，还得时刻压抑自己的火热内心！
　　自幼与兵书为伴、兵痞为伍的付宁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成为不了闺秀了。她可以穿罗裙、点红状，学习才艺，却不能忍受成为男子的附庸。
　　要战便战、酣畅淋漓才是她一生所求！

　　付将军看出闺女近日兴致缺缺，便睁只眼闭只眼，不再介绍付宁去参加各种闺秀会了。付将军希望女儿能在繁华都城有个归宿，身边花团锦簇、平安一世。
　　但付宁在南境城自由惯了，一时半会儿不适应也是有的。算了，女儿舒心快活也很重要！
　　因此付宁偶尔能去练武场放个风，去新兵营缅怀一下自己的峥嵘岁月。

　　“阿宁，我带你去跑马场溜溜吧！”
　　程勉之这几日总在新兵营看到付宁，不时露出对新兵蛋子们一脸嫌弃的表情。
　　可惜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察觉不到小付将军的不满意，见到漂亮姑娘就卖力地出拳踢腿、大声喊号，颇有股英雄豪杰的凌云壮志。
　　程勉之只觉得这群傻蛋满脸写着：“我最强悍，姑娘看我”，再看看正儿八经的付宁，真是惨不忍睹。
　　“嗯。勉之，这拨新兵还需好好操练，你得多用心！”
　　“知道了，小付将军！裕阳不比南境城，不是每个人都抱着上站场的觉悟来参军的。”程勉之笑笑。
　　付宁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程勉之知道她心有成算，便推着她往跑马场去了。
　　小付将军见过战场上最激烈的残杀，了解每场战争后惨烈的伤亡和损失，自然质疑新兵的训练强度和态度。
　　可这里是裕阳，满城权贵的都城。这里的新兵，多半都是来营地镀金的，轻易不上战场。
　　程勉之和生长在南境城的付宁不同，他是当今右丞相的独孙、太子的亲表弟，在权利的漩涡中心长大，太了解这些隐秘的规则了。
　　或许是不喜文官的弯弯绕绕，程勉之成为了程家五代以来唯一的武将。当日叛逆离家出走的少年，当真在南境闯出了一番天地。
　　成长为南境城最儒雅的将领，战场上最凶悍的利器！

　　二人一到跑马场，就看到外围站着不少人神情激动、不时叫好。程勉之不明所以，这皇家跑马场来的都是达官贵族，除非重大活动，鲜少这么热闹。
　　付宁跟着程勉之来到看台之上，往下一瞧，顿时明白了外围观众的兴奋。
　　申时的阳光照在跑马场浅绿的草地上，热烈而温和。两名英姿飒爽的女子在跑道上纵马驰骋，不时直起身子拉弓搭箭，射向跑马场中央的靶心。
　　一个红衣夺目，一个蓝衣英武。二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着实吊起观众的胃口。
　　外围观众热火朝天，付宁在一片叫好声中，隐约听到什么“四五之争”。
　　“表哥，你是来看景禾、景宜骑射比赛的吗？”温柔悦耳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
　　付宁循声望去，鹅黄裙装的娉婷少女映入眼帘，三分娇俏，七分端庄。
　　“三年未见，景亭公主长高了不少。”程勉之温和笑笑，有点怀念当初那个刚及他腰的女娃。
　　原来是东晋的嫡公主，难怪通身做派那么有贵女风范！
　　景亭公主脸色薄红，但还是落落大方道：
　　“表哥风采不减当年，而且更加沉稳大方。”景亭真心实意地为当初离家的少年高兴，又看到身材板正、眉目英气的付宁，赞叹道：
　　“这便是大将军的女儿吧，果真是英气十足，把都城这帮娇滴滴的小姐都比下去了！”
　　付宁暗道，这嫡公主心有七窍，做人滴水不漏，不愧是在凶悍的娘娘堆儿里长大的！
　　刚想回话，就见程勉之面色剧变，紧接着跳下看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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