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女的非独生姨妈

　　前年明成哥说是把工作辞了，要跟着朋友包个山头，养跑山鸡，做有机农副产品的生意。
　　毕竟早市上跑山鸡蛋一块钱一个，普通鸡蛋一块钱半斤，我听说的时候也觉得市场前景挺广阔的。
　　不过呢，我是一个只有眼睛远程参与过买菜过程的人。
　　就是不知道明成表哥是不是也这样眼高手低了。
　　大舅妈和大舅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他们最知道地里到底得听谁的。
　　那老天爷啥时候下雨、啥时候冒太阳，是你说了算的吗？鸡、鸭、鹅，说是放在山上散养，就真的一点也不用人管了？干吃虫子沙是饿不死，问题是几年才能给你开张下个蛋？你扎过篱笆吗？剁过鸡菜吗？搭过鸡棚子、收拾过鸡圈吗？
　　不说别的，就说菜贩子收菜、鸡蛋贩子收蛋，那价格也不是你说涨就能涨的啊。
　　他们俩坚决不同意。
　　老父亲老母亲苦口婆心连劝多日……但是明成哥从来都是个不听别人劝的人。嘿嘿。
　　就像五六年前要租地种杨树一样，他二叔现身说法此事必亏本，明成大表哥不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真牛！就冲这勇气我也得给他竖个大拇指！
　　“可是，怎么办呢？再不听话也是自己亲儿子，真一把屎一把尿的呼噜大了，他是个什么玩意我不清楚？再说了，儿子的钱那也是我的心头肉啊。”我猜大舅妈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能想到曲线救国的妙招。
　　明成你不是疼媳妇吗？老娘说话你不听，你媳妇说的你不能不听了吧。
　　她就打电话给儿媳妇小杨了，话里话外把这包山养鸡的工算的透透的，还别说，甭管学历，就这算钱的本事，明成哥家从爹妈到闺女，整五个人，大舅妈肯定排头一个。
　　表嫂小杨不是个浮泛的人，她家也是农村的，耳濡目染，就算不仔细看也知道，丈夫这事，大概率是赚不了钱的。
　　知道归知道，但是她不拧丈夫的意。
　　明成在她心里是大英雄，明成说什么，那都是对的；明成想要做什么，那都得支持！
　　她同意啊，她不但同意，还举双手双脚的支持！
　　这可好，大舅妈这一个电话非但没把大龄叛逆儿子给解决了，还叫儿子多了个帮手。
　　事情一下子僵住了，大舅妈眼看明成这头倔驴又拉不住绳了，怎么办呢，左思右想的，还有最后一招，她“又”打电话给姨妈了。

　　姨妈都愣了，跟我们说：“我们那个年代，谁不想脱离农村拿个城市户口，但凡能找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谁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出力气。再说明成从小到大下地捞过一块土疙瘩没有？腰都没弯过一下的人，他也敢干！现在这个单位哪不好了，他嘴甜，老板对他态度也好，工资也不低，怎么就把工作辞了？”
　　我妈翻了个白眼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明成哪个工作能做的久，他能稳定下来那才是出鬼了。”
　　姨妈没理说她侄子坏话的人，拿过手机就要拨电话。
　　我妈赶紧打断她，“怎么又有你的事，他爱干嘛就让他干嘛，大嫂是他亲妈，她说都没用，还能听你一个姑的？别人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有自己试出来的有用。让他试试，早晚他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姨妈很生气：“这是明睁眼漏的事，你个当姑的就看着他赔钱？自从结了婚，不是要买房子就是买车，这车就换了好几个了，好不容易消停两年攒点钱，这是不都赔里头不罢休。”
　　说着手指就按下了通话按钮。
　　我妈也气，气姨妈总是这么固执，我悄咪咪劝她说：“你知道明成不听人劝，不知道姨妈也不听人劝？她想管就管吧，你也少说两句，为这么点事也值得生气。”
　　我妈一听我这话，情绪立马有了宣泄口，她没办法说姨妈、还没法说我吗？
　　于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冲我来了，“我是为了明成生气吗？他也值得我生气？我是气你姨妈，多少回了也不长记性，她是好心，可问题是别人不当她是好心啊！净花着钱操着心还赚个里外不是人！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三番四次的……”
　　我的天啊！这腔又开了，我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我这条池鱼，吓得连忙往后躲，还好没等我做什么回应，姨妈那边电话就挂了。
　　明成对着姨妈倒是没敢高声、还算有礼貌，但是也不接受姨妈的建议。
　　我妈冷笑一声：“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别管，你非要管。”
　　姨妈气的把手机往沙发背上一扣，“又找你抓着引子说了？！明成这孩子也是，那年买了那么些树苗子，最后不都费在地里了，他是卖出去一根了？还不吸取教训，今年又跟着狐朋狗友去包山养鸡。”
　　“他妈自己这两年都不养鸡了，说是有伺候鸡的工夫跟粮，还不如去集上买两斤鸡蛋吃。他怎么就觉着自己干的能比他妈好了？”
　　“一天天的想东想西，眼珠子瞪的头顶上，白瞎我给他找的那份好工作了。”
　　“真叫他养了鸡，头两年又不能开张，那不是静等着赔？赔落落了。”
　　“……”
　　我在沙发上缩着不敢动，这种场面实在不是我能驾驭的了的，索性就刷起了朋友圈，巧了，刚一刷新就正好看到明成表哥新发的一条朋友圈。
　　文字是：“芦花跑山鸡，纯粮喂养、喝山泉水长大的，剩的不多，先到先得了。”
　　下边配的是一段十几秒的视频，虽然手抖的厉害、画质也很粗糙，但是也能看出来是在追着几只奔跑的鸡在拍。
　　我很惊讶，赶紧拿给姨妈看：“这是早就开始弄了？你看他还打广告呢。”
　　我以为是姨妈的消息滞后了，人家生意现在都已经有声有色了，我们家这俩傻大姐还在操心些没用的呢。
　　姨妈捧着我的手机，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然后跟我说：“这应该是他那个朋友的，刚刚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他现在在帮朋友的忙。”
　　我恍然大悟，明成哥可以啊，计划、团队、前期调研都有了。
　　耸了耸肩，说：“那甭管别的，人家最起码态度有了，是想着认真干。”
　　姨妈这会火气也落了，跟我说话声音还算平静：“你是从小没看见过养殖的、不知道，明成也没见过，包山养殖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要真那么容易，怎么他爹他妈他叔都不看好他干这件事？能赚的那是几十个、上百个中才有那么一个，他是有本事还是有运气？”
　　我挑了挑眉：“你说这些也没用啊，他又不听，他就认准了要做这件事。”
　　我套用了她们俩常用来劝我的话，偷偷嘚瑟起来：“改变不了的事就要学会接受！”
　　姨妈无奈：“是啊，我知道说了没用，咱这不是头疼吗，这事最后当不了还是得他爹妈去山上帮忙，两个都七十多了，真是……”
　　“他不是说他自己弄，忙不过来就雇人？”
　　“他说是这么说，你大舅妈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能少花两个是少花两个。而且就他呀，眼高手低的料子，没有你大舅妈和大舅，他能干成？”
　　姨妈说得有道理，我抿了抿嘴，没有持反对意见。
　　空气静了几秒钟。
　　姨妈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事不能放任，我连忙赶在她之前张口：“唉，你别管了啊，他都明确拒绝你了，你何必还再去啰嗦，等他背后说你多管闲事啊。”
　　“何况你怎么就知道成不了，没准人家就是有那个本事成功呢？说多了再让人家觉得你那什么嘴……是吧。”
　　“而且不是说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征服星辰大海的梦想吗？这养鸡也是创业的一种形式啊，他还不到四十，嫂子也支持他，他想浪你就让他浪嘛。”
　　姨妈还想说什么，我赶紧下最后一记重锤：“反正你也改变不了，趁早接受吧。”
　　姨妈瞅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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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昨天明成哥送了一小箱鸡蛋来，我在今早的餐桌上见到了它的“伟貌”。
　　壳白白的、圆圆的，倒是十分可爱，但是个头嘛，就外边卖的鸡蛋一半大。
　　我剥了一个尝了尝，恕我嘴拙，没吃出来有什么独特的美味。
　　但是姨妈愣是把它夸出了花来。
　　毕竟是她侄子送的嘛，去年过年送的那条真空包装的海鲢鱼，就是个头大，根本算不上新鲜，姨妈硬是从小年念叨到正月十五，现在偶尔想起来还说她侄子送的鱼好呢。当时我妈吐槽：“没见就孝顺了那么一回，能念一辈子。”
　　视线移回来，还说这袖珍鸡蛋的事。我和我妈不搭腔，姨妈自己一个人也夸了整整一顿早饭。
　　饭后我妈说：“你喜欢就叫他每个月来送、给他钱，反正咱们也得买鸡蛋，买谁的不是买，买他的还帮他销货了，省的卖不出去这东西还不能放。”
　　姨妈虽然也觉得明成做事不很靠谱，但是她嘴上还是帮她侄子找补：“话叫你说的。这么好吃的鸡蛋能卖不出去？”
　　我妈很促狭，“那你的意思是不买了？正好，我也觉得价不能低了，我吃什么不讲究，市场上那个普通的鸡蛋就挺好的。”
　　姨妈又不乐意，“我怎么就不买了，买，咱仨一个月能吃多少鸡蛋，十五斤？要不买二十斤吧，权当少买点肉了，跑山鸡蛋还比猪肉健康。”
　　我跟我妈对视着憋笑。
　　我悄悄问我妈：“妈，我不明白。我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从来不找亲戚、也不找朋友，我就自己在网上或者外面买，熟人很多东西容易沾面子，他们挑的最好的肯定不是给我们的，但是我们出于情分肯定会给最高的价，而且东西不好也不能回去找他，这好麻烦啊。”
　　我妈说：“权当送了，本来也就是给他送钱，每年你姨妈给的还少了？过年的时候，哪家你姨妈不掏钱，就算不吃这个鸡蛋，她送的也不少。何况往年送得再多也没见着回来什么，这至少还有鸡蛋吃。”
　　我在心里算了算，觉得不对：“可是买了鸡蛋不代表姨妈就不送钱了啊，她还是会送钱啊，这不是赔了两回吗？”
　　我妈嘘了声，“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我脑袋上竖了一排的问号，简直不能更困惑。
　　我们自以为说明成哥坏话瞒过了姨妈，没想到这点动静全在姨妈掌握之中，她说：“哦，不说别的，这鸡蛋至少咱知道安全，早市跑山鸡蛋两块钱一个，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跑山鸡蛋。明成他能卖的多贵，我算他三块钱一个吧，也不是吃不起。”
　　我心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更不是这么表现的，平时买个韭菜两毛钱的差价，你都能从早市最东头走到最西头；水果从来都是大批下来的时候才买，专挑最便宜的季节。这会你又说不差钱了？
　　更何况，这也不是差了一毛两毛的，这买他一个鸡蛋能买普通的一斤啊，它还那——么点个头。
　　我张了张嘴，不等我出声，姨妈看着我说了句：“许是，都是亲戚。”
　　她说的这样正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认真了。
　　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心疼那两个钱，我又不挣钱、也不管家，她的钱她爱给谁给谁嘛，我就是怕她又是付出一大堆、劳心劳力的，最后也没捞个好。

　　上午九十点钟，正是农村早饭吃了还不到准备午饭的点，姨妈约摸着明成不忙，就给他去了个电话。
　　全程一直在夸他的鸡蛋，然后说了一个月二十斤的订单。
　　我懒得听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姨妈连绵的笑声还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刚挂了电话我就问：“你刚笑啥？”
　　姨妈听见我问，就又开始笑的抖，“你猜他养的鸡叫啥？一种是芦花跑山鸡，还有一种叫珍珠贵妃鸡，这鸡里头还有贵妃呢！”
　　我也跟着笑，可不是，想要卖的贵当然得取个好名字。
　　“珍珠贵妃鸡蛋”，一听就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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