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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分明近在咫尺,可她没有再往前一步。
夜已很深,邻居家的最后几盏灯也熄了。陆绎却依然静静地站着。
今夏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触及自己还亮着的房间,忽然想起来:她今天走的时候忘了熄灯。
他不会就要这么一直站着吧?
今夏手里的羊角风灯晃晃悠悠,似乎是在提醒她:才巡了半条街,工作还没完。
今夏一手捂住风灯,像是突然感觉到似的抖了抖身子,哈了口热气。脚步却舍不得移开半分。
混蛋陆绎,是要把自己冻成雪人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陈氏的声音传来:“这丫头,出门怎么也不熄灯,白烧多少灯油……”
灯被吹灭了。
原来是这样。
陆绎转过身来,似有离去意。
今夏一个激灵,藏到了邻家院墙的阴影里,探出半个脑袋。
也许是站了太久,陆绎刚开步时,动作颇为僵硬迟缓。很快他便恢复如常,疾步离去。
雪地的反光将一切照的分明,这一次她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今夏心中忽然也一阵阵地钝疼。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蹲下身去查看。
看着与周围厚度相去甚远的积雪,她喃喃道,“这到底是站了多久啊……”
忽然她看到了几滴刺目的鲜红,与洁白无瑕的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心中一紧,小心地伸出手去拨开雪花。
是血。
他受伤了?
她起身往他离去的方向看去,却早已无人。
鼻尖涌起酸涩,她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又堵得慌。
雪无声落下,隔开两个擦肩而过的人。
今夏下了值回到家后,吃了热腾腾的石锅豆腐之后倒头就睡。可一躺下昨天晚上的画面就一幕幕浮现,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梦。
她牵挂着他,她否定不了。
这种烦躁又无处发泄的感觉逼得她要发疯,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她闭着眼睛想,哪里能查到夏言案的始末呢?
其实最便捷的是去问林姨,但这样会勾起她的伤心事,还是不要问得好。
今夏觉得师父可能知道什么。冷静下来之后,之前被她忽略掉的细节便都开始浮现,师父那时异样的神情让她寻到了蛛丝马迹。
师父不是重门第的人。那他那么反对她和陆绎的事,会不会,跟陆绎的变化有关?
但师父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告诉她的。
难道她要自己查吗?
不说她一个小小捕快,就算是整个六扇门都不见得有能力弄清楚夏言案的始末。
今夏苦恼地想着,早知道应该问陆绎讨来卷宗看看的。
不,有个人,他应该也知道。
严世蕃。
这个想法一出,今夏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袁今夏你想什么呢。”今夏狠狠掐了把自己,“脑子坏了吧。”
那还有什么呢。
今夏支着脑袋想,忽然灵光一现。
逛了一天的黑市,倒还真被她寻到了东西。
今夏心满意足地抱紧了怀里皱巴巴的书,一蹦一跳地回了家。
这种书又称禁书,买的时候花了她三两银子,她也顾不上心疼,回家锁上房门对着灯翻了起来。
书摊的老板夸下海口,嘉靖朝到现在三十九年间的冤假错案还有不为人知的朝堂辛密,这里面都记载了真相。
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她很快找到了二十七年的夏言案。
陆炳?!
今夏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认识到是陆炳没错。骤然接触真相,她的手抖得厉害,腿软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跌坐下去。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陆绎的父亲,害死了她全家?
今夏的大脑一片忙音,好半天才找回了思绪。
她摸到自己满脸的泪,唇角却漾起僵硬的弧度。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根本迈不过去的鸿沟。
陆绎是因为这个才刻意疏远她的吗?
今夏想起那天看《盘妻索妻》的时候,她还想着写这出戏的人可真是有病,生活如此苦厄,她看个戏都那么糟心。谁想苦厄还是苦厄,看戏的人却早已被写进了戏里。
不……
陆家和夏家的仇,跟他和她,有多大的关系呢?
人们常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作为捕快,她秉持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懂朝政大局,也不能理解一人获罪全家连坐的制度,曾经抱怨过却被师父一把捂住嘴怒斥“你不要命了”。
可是……
即使她这么想,知道了这件事,两个人之间,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
这隔阂终究还是在了呀。
书翻倒在地上,今夏蹲下身,抱住自己,呜呜地哭出了声。
更鼓敲过三下,今夏仍然了无睡意。
知道真相只会比不知道更痛苦。
她站起身来,看着屋内忽明忽灭的油灯,鬼使神差地,开门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映得雪地反射的白光不那么刺眼,倒是温柔得很。
她穿得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没有回去加衣服,而是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她走到门后,没有推开,而是轻轻趴在了门上,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他果然来了。
今天披了狐裘,看着很是暖和,倒是学聪明了。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似乎是压了太多事,眉间有化不去的疲倦与沉郁。
只一扇门的距离,只要推开门,她就能跑出去,向从前一样,扑到他身上。抬手就能覆上他眉眼,抚平他的忧愁,治愈他的烦闷。
但她没有。
这一日沧海桑田,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澄澈如秋水的眼眸中压抑了太多情愫,却跟他一样,只是稳稳地收在了眼中。
只要能看见TA。看见TA安好。
至于其他的……
命运既然给我们这样的安排,就必然不是无解谜题。
风过,枣树枝条晃了几下,扑簌簌落下一地雪花。
今夏悄悄走回了屋内。
她吹灭了油灯,又来到窗前,透过一个小洞看着外面。
他似乎微微笑了,转身离开。
今夏回到床边,又点燃了油灯。她目光落在窗上,外面黑漆漆的只有树的影子。
这个傻子。
今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还是给他一个机会?
她近乎疯狂地翻着书。哪怕事实已经不可改变,但如果她能找到证据,让陆家和夏言案不那么有关,事情会不会变得好受一点?
为凶手找证据开脱,今夏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她不懂朝政大局,拿着书前后通读了几遍才渐渐摸出路数来。
几天过去,她还真找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时任山西按察使的陈其学。
今夏从山西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她查的不是夏言案的隐情,而是当年,陆炳跪求夏言的原因。
这半个月来,她也对朝政大事有了初步的了解。
嘉靖二十六年,陈其学弹劾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并京山侯崔元,列数三条罪状。皇帝把此案交给夏言,询问该如何处置。
是严嵩给陆炳出的主意,让他拿着黄金去跪求夏言。
其实夏言心里有数,皇帝不想严惩陆炳和崔元,本也没打算把他们怎么样,但因为陆炳跪了夏言,人们便常言道是这一跪起的作用。
而认真说起来,嘉靖二十七年陆炳的那封信,对于夏家的倒台不过是杯水车薪。
河套地区的问题在朝堂上分成两派泾渭分明,当时夏言已因几次变故失去帝王宠信,严家却是如日中天,无人敢与之抗衡。当夏言公开支持收复河套而严嵩反对之后,很快遭到构陷入狱被杀。
以严家当时的势力,经过锦衣卫的那封信,陆炳递也得递,不递也得递。除非他想跟夏言一个下场。
今夏怀着复杂的心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她的确给陆炳找到了借口,可是他们面前的仍然是个死结。
严家还在,他们暗中查到的各种东西都是空谈。
今夏推开了夏府的大门。
这次来,和上次的心境又不同了。
她站在庭院当中,耳边回荡着幼年那些快乐的岁月。再一眨眼面前又是残破之景,顿时一股悲戚涌上心头。
“我这样,很不孝吧。”
“爹,娘,爷爷,你们若是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冷风呜呜地吹着,卷起一地的落叶,刮得人脸颊生疼。
今夏颓然地转过身,忽而隔着未关的大门,看到了陆绎。
陆绎大约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神,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窘迫来。只一瞬,他的面色又恢复冷淡,语气也很冷硬:“这是罪臣府邸,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就像是初见时一样凶得很。但今夏看出来了,他不敢看她。
今夏心中已有几分笃定,于是坦坦荡荡地走了出来,顺手关好了门,挑眉道:“我回我家啊。倒是陆大人,好端端地来这儿做什么?”
陆绎双手不自觉地插了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皱眉嫌弃,继续硬邦邦地说:“袁大娘说她女儿久未归家,差点要报失踪人口案。我看六扇门人手不够,便来帮着找找。”
“堂堂锦衣卫佥事,竟然屈尊帮六扇门找人?”今夏一声嗤笑,从他身边与他擦肩而过。
陆绎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今夏忽然停住了脚步,笑着说:“我给我娘留了纸条,说我有事外出,归期不定,不用担心。”
下意识回身,对上她带着揶揄之色的眼睛,陆绎匆匆又别过头去。“你……真的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今夏终于还是心软了,开口问。
陆绎没有说话,但那一瞬的抬眸已足以说明许多。
“好。”
他瞬间划过讶然的神色,右手微微握了握拳,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我知道了。”
那天在酒楼,她拒绝了易三之后,他说过的话,她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易地而处,她也终于有了些可以揣摩到他些许心思的小确幸。这种默契无需言表,她忽然觉得这半个月的风餐露宿都是值得的。
她的追踪术,可算是派上了用场。虽还不能出神入化,但分析他的表情,还是绰绰有余。
毕竟,想要对她凶巴巴,他只怕也装的甚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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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乖巧的预告~
右肩上有一处伤口,看起来有几天了,应该根本没有好好处理过,红肿的厉害。这大概就是他今天右手一直不太灵活的原因。
背后那道伤口隔着衣服她看不分明。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解。
此前她也未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今日胆大妄为的行径,让她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耳根。
心里默念只是不想让他有事而已,心无旁骛心无旁骛心无旁骛……
然而上衣解到一半,她就愣住了。
一方染了血的手帕掉了出来,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个难看的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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