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龙山下

作者:李朝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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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矮子恶下杀人令 莫启新杀女救红孤


      第三章 蓝矮子恶下杀人令
      莫启新杀女救红孤

      一
      这一年,桂西北的天气格外寒冷,北风入骨,细雨霏霏。莫启新家的茅草屋被风刮去一角,冷风从屋子四周的土墙上方扫荡而过,天上的蒙蒙细雨再从漏屋的一角飘落下来,这个冬天可怎么过。
      “明天你先用存放在骆老二家偏厦的干茅草补补这个漏角,等母鸡下完蛋,把攒下的鸡蛋和那几只不下蛋的母鸡都卖了,买上十担茅草把草房翻盖一下,这间草房有三年没翻盖,风再大点能把房顶掀翻。” 莫启新的妻子彭桂芳喃喃而语。
      “我还不知道翻盖,可翻盖你也得等等,等我的腿好了,上山再割十担茅草,外加原先割下的二十多担干茅草也该够用。你光说卖鸡蛋卖鸡蛋,你挺着大肚子,马上要临产,鸡和鸡蛋都是为你攒的,卖了你吃什么,怎么坐月子?”莫启新说。
      莫启新前几天上山砍柴摔下坎来,小腿骨折,虽然敷了“竹节草”,这几天明显见好,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根本好转还得调养一段时间。所以,上山割草的计划只得中断,翻盖草屋的事也只得拖下去。拖下去就拖下去吧,要卖妻子坐月子的鸡和鸡蛋他实在舍不得。
      正说着蒙蒙细雨随一阵北风刮过来,飘进漏屋,星星点点落在他俩的脸上,他俩忙扯过被子,可被子也是潮乎乎的。
      二
      突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莫启新喊了一声:“谁?”
      “四哥是我,快开门!”
      莫启新虽然辨不出来人的声音,但是他判断来人肯定是熟人,不然不会叫他四哥。
      莫启新翻身下床,打开门,来者闪身进屋,没等莫启新反应过来,就将怀里抱着的婴儿塞给他:“四哥,东兰发生惨案,彭嫂被杀,桂林哥正被国民党反动派追杀,现在生死不明,这是桂林哥的儿子。”来者说完,从兜里拿出几个银元放在桌上。
      莫启新接过孩子,一把银锁挂在孩子的脖子上闪闪发亮。再看看来者,穿一身黑棉袄,白色的棉花从破口露出来,挂破的位置上还残留有刺叶,来人肯定一路奔波,翻山越岭:
      “你是?”莫启新问。
      “四哥,我是启进。”
      莫启新:“启进?怎么是你?怪不着我听着叫四哥,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你的脸。”
      启进就是莫启进,是莫启新的本家兄弟,几年前去了东兰伯父家,有几年时间没有回来。这次东兰发生震惊全国的惨案,彭桂林和妻子都是农MY动的骨干,妻子刚生产,没能逃脱,被反动派杀害。彭桂林遭追杀如今生死不明,可怜刚刚出生没过三朝的孩子。
      莫启进:“四哥。桂林哥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莫启新:“启进,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保护好桂林的后代。”
      “我得走了!”莫启进说完要转身出门。
      莫启新:“这个天,飘着雨,北风嗖嗖地,你上哪?”
      莫启进:“你别管了,对谁都别说我来过。”
      “你先等等。”莫启新回过头拿出一件黑色的土布棉袄塞给他:“把那个脱了,都S成这个样子还怎么穿?”
      莫启进换上棉袄,转身消失在蒙蒙夜色里。细雨还在飘。
      第二天,莫启新早早起床,在骆家偏厦二十多担茅草堆里随手拿了几捆,将昨夜被北风刮去的屋角补上。这个冬天就这样凑合着过。
      三
      几天后彭桂芳生下三胞胎,西龙镇大街小巷传播着莫启新家的喜讯。生孩子本来就是镇子里的喜事,街坊邻居都过来道喜,再加上彭桂芳一生就是三个,这个偏僻的山里小镇生三胞胎可是第一次。镇里镇外这么一传,引起整个镇子的震动,小孩跑过来瞪着眼睛看热闹,大人你一言我一语送个吉祥话。还有那些快要临产的媳妇,还有那些刚进门的新媳妇,都想沾个喜庆生个带把的男孩。都好几天了,道喜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把个莫启新家挤得满满的。
      “多好看呐,你看,一生就是三个,两男一女,莫家真有福气,多子多福,子孙满堂。”
      “你这个单传了两代的‘莫老单’这下成了莫老三啦。”莫启新的父亲虽然排老二,莫启新在同辈里排老四,前面说了,是按他家叔伯兄弟排的辈。从他父亲到他这一代都是单传。
      “这下莫老抠可不孤单了,一根独苗长出三根杈,二十年后枝繁叶茂,一百年后西龙镇都是你莫家的。”
      大家听着笑呵呵的。
      “哪个好看?”
      “那个都好看!”
      “我看那个小的最好看,笑起来两边两个小酒窝。”
      “这个老大就是大,个头大,体型大,脸板大,你看他的头发又长又黑,像快满月的孩子。”
      “你尽瞎说,孩子多了在娘肚子里争营养,吃得多的长得快,何况他还是老大!”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莫启新和彭桂芳笑得合不拢嘴。
      “取个啥名?”一个乡民问。
      另一个乡民俏皮的回答:“就叫莫小抠吧。”
      又是一阵呵呵的笑声
      ……
      给孩子取名实在为难莫启新,一要按辈分,“东方启明星,家满万斗金”这是莫家家谱的辈分派字歌,论辈分莫启新的下一代应该取“明”字辈;二要先通报家族长辈,取得大家的认可;三要新颖优雅,朗朗上口。一时间莫启新和彭桂芳也想不出好名字来,就取个临时小名先叫着吧,也符合乡俗习惯。两人一拍即合就叫“给点来”。大的叫给给,二的叫点点,小的叫来来。
      “给点来,给点来。”莫启新和彭桂芳抱着三个孩子走在街上,逢人见面就有乡民来上一句“给点来”。
      “他就是个‘老抠’,煨玉米才给你几个粒,这是他家的宝贝,可不能给。”迎面走来的覃家大嫂跟彭桂芳俩人开起玩笑来。
      “不要三个,给一个就行!”走在覃家大嫂身后的蓝妹仔加上一句。
      “又不是煨玉米、烤红薯,怎么给?”莫启新很认真地回答,惹得大家笑呵呵的。
      身边的彭桂芳拿眼睛看着大家,笑着说:“给呀,怎么不给?二十年后他回来找我,你不就白养了。”
      大家又乐呵呵地笑起来。
      “给点来”在我的故乡西龙镇有着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故事。
      听奶奶说,很久以前,有一位莫姓阿公蓬头垢面,拄着拐杖,领着孙女沿街乞讨,但凡见人就说“给点来、给点来”。走到财主家门口,不但得不到一点施舍,反被财主放出来的黄狗咬伤。乡民看了很心疼,尽管他们也很穷,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救助爷孙俩,只是这家一碗粥,那家一个红薯,帮老人度过难关,还采来草药给老人治好被狗咬的伤口。一天,西龙镇刮起一阵大风,就见阿公腾空而起,随风飘去,不一会天上下起毛毛细雨,乡民们往天上寻找莫姓阿公,不见踪影,只见细雨随山风飘进家里,等大家打开米缸,白灿灿的大米盛了满满一缸。再转眼一看,阿公的孙女也不见了,突然拉炭沟方向的山崖上涌出一股清泉,那座山也在顷刻间变成少女的模样矗立在那里,清泉从山崖直泻而下成为壮观的瀑布,像仙女的披肩白发。再后来乡民逆流而上,发现这股清泉发源于一处石崖。石崖洁白如玉、晶莹剔透,侧面看酷似莫姓阿公,正面看却像壮族先民的坟墓。乡民怀念莫姓阿公,给这处石崖取名“莫公坟”,把这股清泉叫做“莫公闷”。只要走进山谷,或者站到那条瀑布旁,远远地可以看到洁白如玉的“莫公坟”。或许是西龙镇莫姓人家太多,自然叫“莫公”的老人就很多,恐怕和其它的“莫公坟”混淆;或许是天天叫着“莫公坟、莫公坟”,未免凄惨之状。传着传着,有人改口将这处形如坟墓、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的山崖叫成“白坟”,石崖下的这股山泉叫成“白坟闷”。不知不觉西龙镇的乡民都跟着叫起了“白坟”、“白坟闷”。“白坟闷”一代代滋润着西龙镇乡民的生命直到今天从未断流。它是莫姓阿公赐给善良的西龙镇乡民的生命水。
      这种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的石头学名叫做“方解石”,它是一种富含金属铝的矿石,磨成细粉的方解石还有解毒的疗效,西龙镇乡民误吃有毒的蘑菇常用它来解毒。
      同样记得,小时候在故乡,或是自己,或是同学,或是大人小孩,走在街上,手里拿着煨玉米或烤地瓜当零食吃,路遇来人,来人伸出手,开口一句:“给点来”,持有者或拨出几粒,或一分为二分给,无一例外。因为故乡人都想效仿莫公的情状,期盼着某个时候当细雨飘来,自家的米缸里也盛满白灿灿的大米。“给点来”成为故乡一方民俗。
      四
      那天,镇公所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穿制服,蹬马靴,盖子帽,肩上、领子上帖着小布块。一进门递给镇长蓝树国一张文书,蓝树国接过文书,扫一眼,立马起身弯腰,指向他办公桌两边樟木雕刻的太师椅:“莫局长请坐,长官请坐。”这高个子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带领县警队镇压彭桂林抗租抗税的龙山县县警队警长,现在已升任县警察局副局长的莫启功。矮的呢?姓蓝,名自立,也是上次跟着莫警长一起过来镇压抗租抗税的县警队警察,都称他“蓝矮子”。
      “小弟,给长官到茶,金花茶。”蓝镇长叫过韦小弟。
      金花茶产自卧龙山最高峰“龙脊顶”。是广西的高贵名茶,味道清香,鲜爽回甘,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和氨基酸,还能清肝火、解热毒、养元气。
      两个长官端起韦小弟沏好的金花茶,押上一口,舌头在唇边转了半圈。
      “是这样……”蓝矮子话到一半,抬眼看看给他倒茶的韦小弟,镇长蓝树国马上明白过来:“小弟,你去吧,去忙你的事。”
      蓝矮子:“是这样,东兰那边闹GFBL,这个事你知道吧?”
      “这个事我知道,这个事我知道。”蓝树国一边点头哈腰一边随声应和,看见两位长官的眼睛逼视他,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蓝矮子:“知道就好。那我问你,西龙镇有GF吗?”
      蓝镇长:“这个我,这个我……”
      “我什么?一个镇长掌管全镇大事,GFBL震惊全国,西龙镇有没有GF你全然不知?这个镇长是怎么当的?”莫局长一句重过一句给蓝树国施压。
      蓝树国顿感大祸临头,他知道前几天龙盘乡抓了几个参加BL受伤后藏在家里治伤的GF,连他们的家人一起抓去枪毙,乡长也因知情不报被县府抓去坐了大牢。这几天他一直提防,曾打发手下明察暗访过几次,既没发现GF迹象,也没发现有GF家属。两个长官到来,分明专抓GF而来,如果自己辖区藏有GF,坐大牢恐怕免不了。想到这里蓝树国紧张的身体筛糠一样颤抖。
      “你也别吓成这个样子,我们是来调查的,只要你积极配合,查出GF,证明藏匿的GF与你无关,你不会有事。”莫局长押了一口茶,“呸”的一下,沾在唇边的茶叶沫飞到蓝树国脸上,蓝国树没敢动,一个劲的是是是。
      “我查过,前段时间听说GF攻打东兰县城,就叫唐家柱他们将西龙镇查了个底朝天。不信你问韦小弟。”说完朝门外的韦小弟喊:“韦小弟韦小弟,你过来,长官有事问你。”
      韦小弟小跑进来:“长官,你有何吩咐?”
      蓝矮子:“GF的事,西龙镇都查了?”
      韦小弟:“回长官话,都查啦。”
      蓝矮子:“怎么查的?”
      韦小弟:“挨家挨户查。”
      莫局长:“好了,没你事,出去吧!”
      还未等韦小弟迈出门坎,莫局长咆哮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挨家挨户都没查出来?西龙街就这一丁点,西龙镇巴掌大,这么大的事你不亲历而为,叫个打杂的韦小弟来应付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蓝树国:“没有没有,鄙人失察鄙人视察。”
      莫局长:“我问你,彭桂林家查了吗?”
      蓝树国:“彭桂林家彭桂林家,查、查了查了。”
      莫局长:“你不知道他是GF”
      蓝树国:“这个这个也是听说。不过……”
      莫局长:“不过?还有什么不过?先把他捆了送县衙。”
      说着,蓝矮子上前抬起一脚踢在蓝树国的后腿弯,将他摁倒在地。
      蓝树国:“长官长官,冤枉、冤枉啊。彭家早已是人去屋空,没人住了。”
      镇长蓝树国说的是实话。彭桂林妻子娘家在东兰县,当年他在外求学,在广州参加革命,后因患上胃疾,回家乡中草药调养。抗租抗税胜利后遭警察局长韦志刚追捕,奔东兰和韦拔群一起闹革命去了。
      “我们接报,说西龙镇有GF潜入,你怎么解释?”莫局长看看跪在地下吓得发抖的镇长蓝树国说。
      蓝树国:“我们进一步筛查,我们进一步筛查。”
      接到西龙镇有GF藏匿的举报,莫局长第一个想到彭桂林:“当初抓捕让他逃脱,是不是又回来了?”KX之辱至今铭记心头,胸有成竹的给县长和局长立下军令状,三天之内必缉拿藏匿在西龙镇的GF,急匆匆直奔西龙镇而来。缉拿GF之事落空,“军令状”可不是儿戏,三天内缉拿不到GF,他这个副局长当了当不了还是小事,如若GF也学东兰攻打龙山城,他这条性命恐怕难保。GF扰乱治安,抗租抗税,分田分地,颠覆政权,历历数来哪一桩不扯着政府的神经?扎着党国的心窝?
      莫局长:“好吧,就按你蓝镇长的意思办,明天一早先把各个路口,把西龙镇的几个闸门都给我守住了,不准出不准进,我看GF往哪跑?”
      第二天,起早锄地的乡民,上街购物的乡民都被阻挡在闸门内外。
      “噹噹噹”韦小弟的那面铜锣又响起来:“各家各户,各家各户,县警队有令全体乡民都到大榕树下集合,都到校场大榕树下集合。”
      村口,把得严严实实的四个闸门告诉大家有大事将要发生。不一会榕树下集合了满满的人群,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不是谁家红薯被偷了!”
      “偷红薯还用县警队?”
      “那就是出了命案!”
      “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命案!”
      “听说前几天龙盘乡查出GF,是跑回来治伤的。”
      “肯定有GF窜到了西龙镇!”
      “可不能乱猜,西龙镇可没有GF溜进来。”
      ……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下面由蓝镇长训话。”韦小弟“噹”的一声敲响那面铜锣,躁动的乡民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查GF,县警队接到举报,西龙镇藏匿有GF,莫局长说了,供出藏匿者,奖银一两;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级。若要是被查出来,都得枪毙。”镇长蓝树国站在台阶上,亮着嗓门喊。
      听了蓝镇长一番训诫,乡民愣住了。GF窜到西龙镇这件事不幸被乡民言中。刚才脱口而出“肯定有GF窜到了西龙镇!”的乡民,露出惊愕的表情。
      校场一片安静,一片严肃,没有人出来指认,也没人出来供认。因为他们谁也没有听说、没有见过GF。站在人群中间的莫启新脑袋耷拉下来,露出一丝惬意。当然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注意。
      莫局长看看人群,感觉蓝镇长刚才的训诫没有奏效,耐不住性子,双手叉腰,说:“别让老子失去耐心,不行先给你们试一下这个。”说完从腰间拔出驳壳枪“啪”的一声,头顶上一根树枝折断下来。
      乡民们个个吓得低下头,不敢拿眼去看咆哮的莫局长。蓝矮将一个瘦小的乡民拉上台阶:
      “你说,你说,知不知道谁藏匿GF?”
      乡民吓得直打哆嗦:“哎呀长官,哎呀长官,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蓝矮子抬起脚将这个乡民踢得飞了起来,掉在台阶下。
      蓝镇长走上前来:“乡亲们,乡亲们,还是说了吧,还是说了吧,都有人看见,有人听见了。如果是谁藏匿赶快承认,免得大家遭受痛苦。”
      “是谁报的官就叫他出来说好了,何必伤及无辜?”出来说话的是李贤。
      “对,对。谁报的官让他出来说好了,不能乱伤无辜。”乡民们一齐喊。
      蓝矮子跳下台阶,走到李贤跟前,伸手就是一巴掌,李贤胳膊一挡把他顶得退后两步。
      蓝矮子:“嘿嘿,你小子有两下子。”
      蓝矮子再次伸过手来揪李贤的衣领,李贤一只手摁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往上一翻,顺势向后一推,将蓝矮子的手解脱出来。蓝矮子见动手占不到便宜便从腰间拔出驳壳枪顶到李贤的头上:
      “信不信我打死你?”
      此时,见李贤往右一闪,左手抓住蓝矮子手腕稍稍一榷,驳壳枪从蓝矮子手中掉下来,李贤接住SQ,手腕一翻,SQ反而顶在蓝矮子额头上。蓝镇长看得目瞪口呆。莫启功身为副局长,知道西龙镇乡民风彪悍,最见不得外来人欺负,上次抗租抗税吃的亏,是最好例证。于是,赶忙过来阻止:
      “哎哎哎,不是你就罢,何必!何必!”说着从李贤手中拿下SQ。
      乡民情绪激昂起来,将莫局长和蓝矮子围在中间:“谁报官找谁去,何必乱伤无辜。”骆老二、覃木根、韦志亮还有几个彪悍的乡民插到李贤身边,异口同声说。
      蓝镇长举起瘦黄的手臂:“乡亲们乡亲们,我代表镇公所立个规矩,前来报官者,奖银一两。”
      五
      左下街闸门外骆老二家里。
      “是覃赖子报的官。”那天,韦小弟看见覃赖子走进镇公所,估摸里边有事偷听了一耳朵。
      “他说是谁家?”骆老二问。
      “是莫老抠家。”韦小弟说。
      “不会吧,莫老抠胆小如鼠,怎么可能!”李贤怀疑。
      “他藏匿红军?就他家那两间草房,四面透风,往哪藏?打死我不相信。”韦志亮根本不信。
      大家都不相信,可是莫局长、蓝镇长和蓝矮子警察信。
      六
      “韦小弟,你敲锣去,到大榕树下集合。”蓝树国话音刚落,韦小弟拿起那面铜锣转身出门。
      “给我回来。集合!集合!集你娘个卵!一集合那些乡民聚起心来对付你,还查什么案?”莫局长喝住韦小弟,把蓝树国骂了一顿。
      “哦哦,是是,我糊涂了,把他叫到镇公所一审便知。”蓝树国说完看看莫局长,莫局长点点头。“唐家柱你去吧,把莫启新叫来。”
      莫启新被唐家柱连拖带拽押到镇公所,一路上他猜不出是谁报的官,那天天黑下雨,莫启进敲他家门的时候也未曾遇到过人,怎么就让人知道了?
      “莫老抠你说吧,把GF藏哪去了?”蓝树国问。
      莫启新:“蓝镇长,你听谁说的?可不能冤枉好人,柱仔刚才也搜了,哪有什么GF?”
      蓝树国:“你把他藏起来,当然搜不到!”
      “七哥,你看,我我,我就是个老实人,上哪藏GF?”莫启新看看一直坐在那里不做声的莫局长,想从这位“七哥”身上找一条出路。论辈分,莫局长的确是他本家兄弟,可莫家在广西是大家族,而且他莫局长也未出生在西龙镇,辈分连得上,“血肉”可连不上。
      莫局长:“四弟,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只要做了就说出来,我们把□□抓到,可免你一死,罪减一等。要是抓不到,不说你的脑袋,我的脑袋也难保,把咱莫家老祖宗牌位请来,也救不了。”
      莫启新恳求这位本家弟兄起不了作用,转而去求蓝镇长:“蓝镇长、蓝镇长,我的确没有藏,你们冤死我。”
      “我给你点拨一句,那天下雨是不是莫启进敲过你家的门?”蓝树国说。
      莫启新:“那天那天……启进就敲一下门,我也没问他什么事,看他棉袄S透了,把我的棉袄换给他,我真不知道他是hj,不不不,不知道他是GF。”
      “他上哪去了?为什么不报告?”蓝树国说。
      莫启新:“蓝蓝蓝镇长,莫莫莫局长,我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上哪去我也不知道,我就换给他一件棉袄,真的,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莫启新被放回来,是莫局长的主意,是他体恤这位本家兄弟呢还是另有目的?另有所图?他膝下无儿无女,是不是想从莫启新三胞胎里要走一个?
      “看住他,如果真是他藏,吃饭喝水一定有人送。”莫局长给唐家柱下命令。
      七
      李贤、覃木根、骆老二、韦小弟、韦志亮围坐在骆老二家的木桌前,品着他家后山岗那棵百年老茶树沏的茶。
      李贤:“听说莫启进百色起义的时候是张云逸的警卫。”
      “张云逸是谁?”几个人转向李贤问。
      “不知道。”李贤说:“肯定是个大官。”
      那个时候西龙镇乡民都不知道张云逸这个人,直到红军北上江西,打败了围追堵截的反动派,攻下龙山县城,大家才知道他是威震敌胆的红七军军长。
      骆老二说:“莫老抠还真行,干了这等事,不动声色,在镇公所硬是一字不吐。”
      覃木根说:“他哪有那个胆,他又没藏莫启进,不就是换一件棉袄。”
      韦志亮说:“那个覃赖子,早晚是西龙镇的祸害。”
      八
      查GF的事刚刚有一点线索又断了,莫局长一脸愁容。
      “看见了看见了,彭桂芳到庙里去了。”监视莫启新的唐家柱前来报告。
      “看见什么?”莫局长和蓝镇长都有点兴奋,异口同声问。
      “看见彭桂芳跑到庙里烧香……” 唐家柱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先拣哪句话说。
      “娘个卵,烧香有屁用。”莫局长以为真的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未曾想却引出个烧香的事来,一脸不高兴,骂他两句。
      “烧香的时候听她说保佑两家孩子平安。”唐家柱补充到。
      “哦,保佑两家孩子平安?有意思有意思!”莫局长托着下巴壳若有所思。
      蓝镇长接过莫局长的话:“难到说她家的三胞胎?”
      莫局长:“柱仔,去把覃赖子叫来。”
      蓝树国:“你是说三个孩子里有一个是莫启进的?”
      莫局长:“有这种可能。莫启进媳妇是哪的?”
      蓝树国:“他出去好几年,媳妇是哪的真不知道。”
      莫局长:“莫启新一定知道。”
      蓝树国:“要不去传他过来?”
      莫局长:“等一下,等覃赖子来了再说。”
      正说着唐家柱领着覃赖子进来:“莫局长、蓝镇长你们找我?”
      蓝树国:“问你件事,莫启进媳妇是哪的?”
      覃赖子见局长和镇长向他打听事,想起先前报官的事还没给赏钱,大着胆子说:“上次报官,我那赏金?……”
      蓝树国:“还要赏金?没抓着莫启新证据,不治你谎报便宜你!”
      莫局长:“给他给他。”
      蓝树国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银元扔给覃赖子。虽然说好犒赏白银半两,可如今看来能拿到两个银元也算不错了,覃赖子接过银元就往口袋里塞:“刚才说到哪?莫启进媳妇?”
      莫局长:“快说!”
      覃赖子:“莫启进原本是我家邻居,比我小几岁,顶多也就是十六岁,依我看他没结婚,不过也不能肯定,他离开西龙镇好几年,不敢说、不敢说。”
      蓝树国:“你这个赖子,不等于什么都没说!”
      莫局长:“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听没听见他们说孩子的事?”
      覃赖子想了想,听见还是没听见?说听见其实他根本没听见,说没听见他还想捞点犒赏。赖子就是赖子:“我听见一个声音,到不是他们商量孩子的事,好像是听见孩子的哭声,不过我家隔着李贤家,听不太清楚。”
      莫启新、莫启进、覃赖子三家紧邻,位于右下街西侧,呈一字排开,李贤家在西龙镇一直没有房住,莫启进往东兰求学后将他家草房借给李贤家暂住。覃赖子这样说是想试探一下蓝树国会不会给他犒赏,如果给,他会假话成真,捞它一把,如果没有给的意思,他也用不着撒这个谎。
      蓝树国精得很,抽屉里那几个银元不是谁想撒个谎就能拿得去。西龙镇乡民都知道,当他需要的时候就用银两来说事,事后也没见几个拿得到,不是说你这个不是就是说你那个不是,找个事由敷衍过去,找个理由不给你兑现。刚才不是莫局长要他兑现,覃赖子根本得不到那两个银元。
      没人知道莫启进是否结过婚,也就无法知道他是否有过孩子。
      突然,蓝树国机灵一动,急切地说:“要生孩子就要有接生婆,柱仔,你去找一下庙头街的覃家阿婆。”
      九
      覃阿婆就是覃木根的母亲,西龙镇的孩子大多数由她接生。
      那天彭桂芳喊肚子疼,说是要分娩,莫启新急忙找来覃阿婆。覃阿婆走到床前,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躺在彭桂芳身边,吓她一跳,怎么还没生产,就冒出个孩子来,不会是神仙下凡吧?莫启新赶忙捂住她的嘴巴。
      “阿婆,你别怕,这是我家亲戚的孩子,他遭人追杀,把孩子寄养在我家,希望你给我家守住这个秘密,它关系到孩子性命,也关系到我们全家人的性命。一旦说出去我们全家都要死。”
      覃家阿婆:“你怎么藏得住?”
      莫启新:“藏得一天算一天。”
      覃家阿婆:“不行,一定想办法藏好!”
      莫启新:“我也这么想,但是很难。”
      覃家阿婆:“启新啊,这样行不行?就说桂芳生了个双胞胎。”
      莫启新和彭桂芳正在为彭桂林的孩子发愁,经覃家阿婆点拨心里亮了许多,觉得是个好办法。
      “好好,覃阿婆,就按你说的,桂芳生了个双胞胎。”莫启新说。
      没料到彭桂芳真的生了个双胞胎,好像覃阿婆早有预见似的。
      “这下怎么办?”莫启新问。
      “怎么办?就说生的三胞胎。”覃阿婆看莫启新为难的样子。
      “能行吗?”莫启新又问。
      “行不行在我这张嘴。”覃阿婆说
      “可西龙镇从来没见过三胞胎?”莫启新还是不放心。
      “西龙镇是没有,龙盘乡有!”覃阿婆见过世面,龙盘乡有过一胎三子,也是她接生。经覃阿婆这么进一进二的讲,莫启新才放下悬着的心。
      覃家阿婆早就恨死西龙镇的地主老财,去年大旱镇公所和韦志光逼着缴租纳税,把她家仅有的一袋谷物抢走,还踢死儿媳妇骆二妹。彭桂林领头抗租抗税,开仓分粮,才把她家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从这件事里她懂得穷人只要一条心,就能扳倒欺负她们的坏人。蓝树国、韦志光他们就是这样的坏人,还有县里来的莫局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
      “覃阿婆、覃阿婆。”唐家柱推门进来,见覃阿婆坐在竹椅上,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覃阿婆,蓝镇长问你,彭桂芳生了几个孩子?”
      覃家阿婆:“生几个孩子?不都摆在那吗?生了三个!”
      唐家柱:“蓝镇长让我来和你确认一下,那三个孩子都是彭桂芳生的吗?”
      覃家阿婆:“柱仔呀,不是她生是谁生?是你生呀!”
      唐家柱:“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唐家柱转身回去将情况报告给蓝镇长和莫局长。
      彭桂芳家藏了个孩子这件事,就是儿子覃木根,覃阿婆都没有告诉他。这几天听说莫局长怀疑莫启新家的三胞胎,早有思想准备,这不唐家柱上门问她,对答如流,瞒了过去。
      十一
      莫局长焦头烂额,三天时间马上就要过去,抓不到藏匿的□□,这个局长就别想当下去。
      “莫局长莫局长,看见了看见了。”唐家柱气喘嘘嘘的跑过来。
      莫局长:“一惊一咋地,又看见什么了?娘个卵,快说。”
      唐家柱:“彭桂芳抱的那个孩子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
      莫局长:“挂个长命锁有什么稀奇,你小时候没挂过?”
      唐家柱:“那个银锁是彭家的?我揪出来看过。”
      莫局长:“彭家的?”
      蓝树国:“那彭桂芳不是彭家的?”
      唐家柱哑巴了,是啊,彭桂芳不是彭家的,挂她彭家的锁不稀罕,也在情理之中。这几天唐家柱尽心尽力,每次找到的线索,一到镇公所,到蓝镇长和莫局长这里都成了没有用处的废料。此时的唐家柱就像缺水的秧苗,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十二
      莫启新家,彭桂芳急急忙忙跑回来:“不好了,不好了,莫老四,柱仔发现了‘给给’身上的银锁。”
      莫启新:“哎呀,怎么会让他发现?也太不小心了。”
      彭桂芳:“他硬是抽出来看,怎么办?”
      莫启新:“怎么办?怎么办?我上哪去有办法?”
      正说着骆老二推门进来:“莫老四,你家的茅草好像少了几捆。”
      莫启新:“骆二哥,我前几天拿来补屋上的漏洞,忘给你说了。”莫启新指指草屋上补过的漏洞。
      骆老二:“那就行,我以为让谁给拿走了,顺便过来问一声。”
      莫启新存放在他家偏厦的茅草,对骆老二来说是一份责任,是乡亲对他的信任,少了丢了他当然要给主人说一声。正要转身出去,想起进来的时候看到莫启新夫妻慌张的神情,便问:“哎,你俩慌里慌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没什么。”彭桂芳还是掩饰不住心里的慌张。
      莫启新:“柱仔发现‘给给’身上的银锁,估计给报官了,这不,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骆老二:“‘给点来’还真不是亲兄妹?”
      莫启新:“桂芳,还是给二哥说了吧,他也不是外人。”
      ……
      骆老二:“桂芳妹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他抱走。”
      彭桂芳看看丈夫莫启新,是要他拿主意。莫启新想,就目前的情况看三胞胎的事已经暴露,莫局长他们马上会过来抓捕。他答应过启进,他在孩子在,孩子是桂林家的香火,桂林媳妇被反动派杀害,桂林遭追杀,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如果桂林也死了,桂林家就断了香火。再说了,当初地主老财韦志光要割他的耳朵,要不是桂林挺身相救,耳朵早就喂了韦家的狗。还有,要不是他举义旗,抗租抗税,不但他莫启新家会饿死,镇里镇外死上几十个都有可能。还有,他还是桂芳同族的兄长,还有……莫启新将彭桂林的好处历历数来,件件在目。想了想,要死也是他莫启新死,他的命贱,活着也是草木一秋。而彭桂林呢?他的用处大,能给乡民代来好日子。虽然他莫启新不懂得什么是革命?什么是□□?为什么会有农民暴动?为什么会有农军攻打县城?但是,西龙镇的抗租抗税他看到了,西龙镇地主老财威风扫地的那天他看到了。桂林走的路,一定是正路;桂林干的事,一定是好事,是天下大事。保住“给给”,一定要保住“给给”。决心已定,他从床上抱起“给给”:“骆二哥,拜托你了。”说着给骆老二下跪。
      “莫老四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乡里乡亲的,谁家没有个小灾小难?这点小事算什么?”
      十三
      再说骆老二家,原居黔南古州,本是苗民起义领袖包佑福的后裔:“咸丰五年,贵州苗族农民在太平天国起义的影响下,由苗民领袖张秀眉领导,爆发了大规模反清起义。张秀眉、包大度、包佑福等人,在台拱掌梅里聚会盟誓,于咸丰五年三月十五日攻打台拱厅城,杀死州吏,发动武装起义。起义军攻占了黔东南大部分汛堡,又经过三年转战,先后攻克凯里、施秉、清江、台拱、黄平以及古州、都匀等府厅州城。并于咸丰七年二月,大败清军于都匀附近的丁家堡,迫使贵州提督孝顺自杀。翌年,张秀眉领导的起义军控制了黔东南苗族聚居的大部分地区,并设立官职,收回屯田,没收地主土地分给农民耕种。太平天国失败后,清政府集中兵力镇压苗民起义。同治五年湖南巡抚李瀚章派兆琛、李元度等率湘军两万人入黔,包大度、九大白、包佑福等率众抵抗。清政府改派席宝田代替围剿不利的兆琛。因敌强我弱,苗民起义转入艰苦斗争时期。同治七年,清政府集中湘川黔三省兵力,由席宝田、唐炯、张文德分率三路围攻起义军。十一年夏,九大白、包大度、包佑福等起义领袖先后牺牲,张秀眉、岩大五、杨大六等相继被俘。至此,坚持十八年的贵州苗民起义宣告失败。”
      这是我从史料上摘录的苗民起义和起义领袖包佑福的相关情况。
      起义失败,家眷惨遭清政府追杀,四处躲藏。包佑福的五子也就是骆老二的祖父逃到桂西北黔桂两省交会的西龙镇,西龙镇是个僻壤闭塞之地,官府鞭长莫及,包五子这才逃过一劫,择西龙镇落脚生根,生儿育女。为避将来的麻烦,包五子隐姓埋名,改包姓为骆姓,意取“骆”字的左右偏旁,含苗人起义失败,人马逃难各方之意,又“骆”“落”谐音,更有流落他乡的凄凉景状。
      骆老二的父亲人称“骆驼子”,“驼子”就是驼背的意思。骆驼子不驼,只因出生时肩后长一块肉瘤,馒头般大小,顶出衣服寸把高,形似驼背,所以叫他驼子。叫他驼子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姓骆,骆驼骆驼,顺嘴一叫叫了几十年。骆家在西龙镇是独户,所以一说骆老二,没有第二个,乡民人都知道说的是他;一说到骆家,也都知道说的是他家。所以骆家爷俩的名字知道的人很少,早已被两个“绰号”取代。骆驼子生有两儿三女,那年骆老大和骆老二跑进消水窟窿“探险”,骆老大至今生死不明,所以骆家只留有一个男丁。骆老二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大姐骆大妹嫁往容县。二妹嫁给庙头街覃木根,西龙镇大旱那年死在地主家丁虾仔的脚下,小妹嫁给右下街韦志亮。骆老二的祖父当年在贵州老家学得一门铁匠手艺,扎根西龙镇后就在左下街闸门外开起铁匠铺,闲时打铁,忙时务农。手艺代代相传,到骆老二这代,也是做得红红火火,声名远播。骆家用挣得的钱盖起三间新房,本打算兄弟二人一人一间,老人留一间,没想到只剩下骆老二这根独苗。骆驼子给骆老二娶回个漂亮媳妇,可是几年过去,媳妇的肚子总是鼓不起来,急坏了二老,更急坏骆老二。今年开春,骆老二打发媳妇回西龙江岸边的娘家“坐盆”,此“坐盆”非彼“坐盆”,它是当地的习俗,几年不能生子的媳妇,需回娘家找一处人迹罕至的竹林,选青翠的竹子,用鞋锥在竹节处扎个眼,每天取竹节里的水煎蚂蚁服用,期间只能在双月的重双日(22日)和丈夫同房一次,丈夫每天也必喝二两蚂蚁酒。媳妇煎水的蚂蚁必须是雌蚁,丈夫泡酒的蚂蚁必须是同巢的公蚁。“坐盆”时间己经过去半年,可媳妇的肚子还是没有情况。
      骆老二从莫起新手里接过白白胖胖的莫给给,比他喝蚂蚁酒不知道要高兴多少倍。回到家里给父母简单说过情况,立马起身去往西龙江岸边岳父家,他估计唐家柱回去报官后,莫局长他们会马上追过来,到那时再跑就来不急了。
      十四
      “唉,不对,不对,挂长命锁哪有挂女家的,不都是挂男家的吗?那个彭字分明就是彭家的孩子。对,是彭桂林的孩子。”莫局长突然醒悟。其实他的醒悟不外乎两点。其一,三胞胎里真的有一个是彭桂林的,他可以就此结案,完成立下的军令状;其二,如果不是,他可以借题发挥,抢过一个男孩给他作后。这个后,不是别家的后,还是莫氏家族的后。
      “是是,莫局长说的没错,莫局长说的没错。”镇长蓝树国点头哈腰随声附和。
      莫局长:“柱仔,你去把那个孩子抓过来,我就不信,里边一定有名堂,一生就三个,说给鬼听,他娘个卵。”
      唐家柱赶到莫启新家找不见孩子,气不打一处来,给了莫启新几巴掌,再从彭桂芳怀中抢过“点点”:“走,上镇公所。”说着,踢了彭桂芳一脚。
      〇
      “报告莫局长,县衙来了个通缉令,是东兰那边传过来的。”蓝矮子上气不接下气跑进门来,递给莫局长一张文书。
      莫局长接过文书边看边转动两只鼓眼,脸色白一阵黄一阵:“哎呀呀,哎呀呀,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彭桂林,彭桂林,这就对上了,这就对上了。矮子,你也赶过去和柱仔一起,把莫启新全家都给我押到镇公所来。快去!別让他们跑了”
      镇长蓝树国凑上前来:“莫,莫局长,怎么对了对了?”
      莫局长:“你看吧,东兰县那边说百色BL的GF里有个营长,叫彭桂林,查实是西龙镇人,他老婆被处死后孩子被人抱走,要我们协查这个孩子,是否藏在西龙镇,斩草要除根。” 莫局长说过,把文书塞到蓝树国手里。
      蓝矮子和唐家柱他们只押回了莫启新、彭桂芳和他们怀里的两个孩子。
      “还有一个呢?”莫局长问。
      唐家柱:“跑了,没搜到!”
      莫局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会功夫,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能跑哪去?给我把西龙镇搜个遍,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蓝矮子、唐家柱出门去搜。
      莫局长转过来问莫启新:“启新啊,你没话说了吧,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现在再清楚不过,东兰那边已传来协查令,说彭桂林的孩子就在西龙镇,三个里边有一个是彭桂林的孩子对不对?”
      莫启新、彭桂芳一人抱着个孩子不做声。
      蓝树国:“莫启进那天晚上是给你们送孩子来的,那个彭家的长命锁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就不要耍赖了,莫局长说了,念你是本家,以前的事不再追究,把彭桂林的孩子交出来,交出来就什么事没有。”
      莫启新、彭桂芳还是不说话,他们在拖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如果拖上半天,骆老二准能跑到西龙江岸边,那样“给给”就安全了。
      蓝矮子跑进来:“报告莫局长,忘给你说了,我从县城回来的时候路上看见骆老二抱个小孩朝西龙江那边走。”
      “把他抓回来,把他抓回来,骆老二哪来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彭桂林的。”镇长蓝树国这下子判断得很准。
      “快追!”莫局长说。
      蓝矮子:“恐怕追不上,估计他已经过了西龙隘。”
      “马呀,你的马呀,叫柱仔骑我的马一起追,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抓回来。”
      刚才路上遇到蓝矮子,骆老二预感事情不妙,如果蓝矮子到了西龙镇,发现“给给”没了,准会追回来。他看看两边的山,都有山洞,找个山洞藏一下,等事情过后再出来。可转念一想,身上没带吃的,万一他们封山搜人,两天三天下不得山,孩子吃什么?西龙隘就在眼前,只要翻过隘顶,走完那条羊肠小路,一袋烟的功夫便可到达岳父家,到那里再想办法把孩子藏起来。于是,他加快脚步翻过隘顶,走完那条羊肠小路,打眼望去西龙江已在眼前。正在庆幸,突然看见两匹快马朝他飞奔过来,到他眼前,两人翻身下马,二话没说上来就抢他怀里的孩子。
      “这不是莫家的孩子。”骆老二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唐家柱:“你这是不打自招!”
      “别跟他多费口舌。”说着,蓝矮子举起枪托把骆老二打昏在地。
      唐家柱抱着孩子,两人像中了彩,没进门就高声嚷道:“抓到了,抓到了!”
      莫局长、蓝镇长喜出望外,让唐家柱将孩子抱过去给莫启新看。
      “莫启新,你看好了,是不是‘给给\'?”蓝树国指着唐家柱怀里的婴儿。
      “不是‘给给\'。”莫启新说。
      蓝矮子他们走后,莫启新就在琢磨,骆老二肯定逃不过他们的追捕,“给给”一旦被抓回必死无疑。于是,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闪过,用“点点”或者“来来”跟他们换“给给”。
      “嘿,你还嘴硬。”蓝树国说。
      “你起开,你起开。”莫局长让蓝树国起开,自己走到莫启新面前:“启新呐,哪个是‘给给\'?三个仔里哪个是彭桂林的?”
      莫局长态度软下来自有他的想法,他当这个局长恶贯满盈,骂他断子绝孙的也有,骂他不得好死的也有,骂他丧尽天良的也有。年轻的时候他不在乎,可这些年他渐渐在乎,特别在乎那句“断子绝孙”。是啊,膝下无儿,这不是断子绝孙又是什么。他越是干尽坏事就越是在乎这句话,心里虚脱脱地。刚才还在想,哪个是彭桂林的儿子并不重要,只要将三个孩子一起杀了,不就完事了,还啰嗦什么!可是“断子绝孙”这句话像一条条虫虫,钻进他脑子里,吸吮他的脑浆,让他无比疼痛,何况莫启新还是他同族同宗、同祖同辈的兄弟。他有点不忍。
      “把孩子给他。”莫局长让唐家柱把 “给给”交给莫启新,然后对他说:“启新你想想,想想看怎么处理,把彭桂林的孩子交出来,你们可以不死,还可以免罪,在这里我说了算。不然,你们五个都得死,龙盘乡,向南乡没有一个例外。”说完,莫局长拍拍粘在膝盖上的一块泥土,给蓝矮子他们说:“我们走吧,让他们考虑考虑。”
      莫启新和彭桂芳陷入绝望,如果不供出“给给”全家都得死,那样既保不了“给给”也保不了“点点”和“来来”。
      “要不然,把‘来来’给他们吧。”莫启新说。
      “谁也不给,都是我的血肉。”说着彭桂芳的眼泪扑唰唰掉下来。
      “不给不行,肯定不行,我们必须给一个,但是‘给给’绝对不能给,他是桂林的香火。”
      彭桂芳紧咬嘴唇,一丝殷红的鲜血渗出来,眼里的泪水滴滴打在“给给”的脸上。
      “给‘来来’,他们会相信吗?如果能瞒过他们!只能给‘来来’。”莫启新说。
      “不给、不给,我谁都不给,都是我的血肉。”彭桂芳说。
      莫启新艰难选择。在想,如果给‘来来’一旦他们发现,再过来逼他们交出‘给给’或‘点点’,那样可能会多送掉一个孩子的性命。“给给”绝对不能给,看来只有给“点点”才可能躲过这场危机,保全四个人的性命。
      莫局长走过来:“启新,想好了?我劝一句,何必呢,彭桂林和你不沾亲不带故,你可不能把全家四条性命都毁在他手里。”
      “桂芳,给他吧!”莫启新说。
      彭桂芳不给,紧紧抱着两个孩子,转过身去。莫局长扬了扬手,蓝矮子立即从彭桂芳怀里夺下两个孩子。
      “哪个是?”莫局长问。
      莫启新陷入绝望,从蓝矮子怀里接过“点点”,递给莫局长。
      “哎,这就对了。”莫局长说。
      莫局长正要接过孩子没想到彭桂芳抢过“点点”说:“不是这个。”说完号啕大哭抱回“点点”。
      莫启新再从蓝矮子手里接过“来来”交给莫局长。
      莫局长接过孩子,揭开裤子一看:“哎,怎么是‘来来’。”
      “是‘来来’。‘来来’就是彭桂林的孩子。”莫启新只能随机应变。
      莫局长:“我说启新啊,你别蒙我了,你要说是‘点点’,说是‘给给’,我都相信,拿个女孩糊弄我?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保你了,五个一起死吧。”说着莫启新转头要走。
      彭桂芳拉住他:“莫局长,七哥,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莫家老祖宗……”
      莫局长一听到“老祖宗”三个字立马心里打颤,“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就爬进他的脑袋,像一条条虫虫啃嚼他的脑壳,吸吮他的脑髓,让他痛不欲生。他转过来,说:“桂芳妹子,想活?好吧,只要想活就有活的办法!”
      这个活下去的办法就是把两个男孩中的一个过继给他莫启功,哪怕过继的这个男孩是彭桂林的孩子。他太想要男孩了。他不能断子绝孙。可他又不敢明着说出口,万一办不成会引来更大麻烦。他只想引导莫启新,引导彭桂芳按照他的意图去做,如果这样做,他会免掉他们所有的罪状,保他们全家平安,谁也不会死。可眼下两人都不明白他的意图,军令状期限就在明天,罗县长和韦局长等着他,盯着他。
      蓝矮子说:“莫哥别和她啰嗦,全杀了事”
      蓝树国说:“杀一个吧,彭桂林的孩子肯定是个男的。”
      唐家柱说:“我赞成矮子意见,要杀全杀,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蓝矮子踢了唐家柱一脚:“矮子也是你叫的?”
      本来莫局长还有思路,一旦认定“给给”是彭桂林的孩子,拿出去扔进消水窟窿便可万事大吉,没想到莫启新来了那么一招,让他没了主意。杀一个则必须找出彭桂林的孩子,眼前莫启新和彭桂芳都不开口,杀错了达不到目的,还给自己记下一笔血债;杀二个、杀三个或者全家都杀,如果是三年前,他莫启功不眨一下眼,可现在不同,妻子不能再生,家无香火继承,“断子绝孙”的骂名已经应验,如果再滥杀无辜,“天打五雷轰”的骂名,“不得好死”的骂名,将会一一应验。妻子也相信这种骂名,那次流产出来个男孩后妻子很惶恐,每次出门办案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不要滥杀无辜。这次面对本家兄弟,处理不好,骂名会更难听!而在他心里,的确很想把这件事处理好,因为过继的想法始终在那里等着。但是,莫启新不按照他的套路走,这样就很难办。要不然就抢!可抢人家的孩子不也是作孽吗!
      蓝矮子看着长官为难的样子,说:“功哥,我有个主意。”
      莫启功:“啥主意,说说看。”
      蓝矮子:“让莫启新自己动手。”
      莫启功:“怎么个自己动手?”
      蓝矮子:“让他亲自杀死彭桂林的孩子。”
      莫启功:“怎么样才能让他亲自杀?”
      蓝矮子:“两种杀法:他不交出彭桂林的孩子,我们就杀三个。或者让他自己动手,只杀一个。你想,杀一个和杀三个让他选,他会怎么选?肯定会选只杀一个。只杀一个,他会选谁?我敢肯定他会选彭桂林的孩子,那样一来,不用咱们动手,彭桂林的孩子肯定会死在他莫启新的手里,功哥你也可以超脱。”
      莫启功:“嘿嘿,蓝矮子呀蓝矮子,真有你的。很好,就按你的意思办,你亲自办,完事后我犒赏你。”说完,长长的吐一口气,心里一下子舒坦许多。
      蓝矮子领命出门。
      看着蓝矮子离去的背影,莫启功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年轻时代。
      ……
      十五
      “莫启新要杀彭桂林的孩子。”
      西龙镇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传播着这条消息。
      “三胞胎里有一个是彭桂林的。”
      “我说呢,从来没见过三胞胎,怎么让她碰上。”
      “明天就投消水窟窿。”
      “可怜啊,小小的孩子。”
      “都是蓝树国逼的。”
      “还有他那个本家莫局长。”
      “还有那个蓝矮子。”
      “那个家伙才不得好死咧。”
      “怪不得不长个,一肚子怀水,都长到肚子里去了”
      “丧尽天良,也不怕断子绝孙。”
      ……
      十六
      骆老二回到家里,为自己不能保住彭桂林的孩子自责。他在想,假如当时进山洞躲一下,蓝矮子他们找不到,或许能躲过一劫,这下好了,一念之差,不但断了桂林的香火,活生生一个无辜的孩子还要惨遭杀害。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呐!骆老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撒尿,洁白的月光倾泻下来,清清爽爽地,但他没有心情,他的心情糟透了。撒完尿往回走,迷迷糊糊撞到偏厦底下莫启新存放在他家的茅草,跌了个跟斗,爬起来,看看茅草,再看看天上亮晶晶的月牙,还有月光下弯弯曲曲的小路。他扛起一捆茅草,再扛起一捆茅草……父亲骆驼子起床,也是撒尿,看见骆老二扛茅草,以为夜游,喝斥他两句,让他回去睡觉,然后自己也径自回屋睡去。再醒来的时候看见儿子还在那里扛茅草,以为犯了夜游病,没再喝斥,过去就是一把掌:“你还没完没了了。”
      骆老二挨了父亲一巴掌,似乎醒来,回屋睡去。夜游就是晚上不由自主的起来,或走动,或游玩,或劳动之类的举止。夜游完,自己再上床睡觉,早上醒来对夜游之事全然不知。听老人说夜游的时候意识往往不能自主,叫他不应,喝斥不听,一巴掌打过去,打醒他,夜游方才停止。
      十七
      “噹噹噹”,韦小弟的那面铜锣又响起来:“集合,集合,各家各户到消水窟窿苦恋树下集合。”
      韦小弟要乡民集合的苦恋树,就长再离骆家不远的消水窟窿边上。莫启新抱着“来来”在蓝矮子的推搡下来到树下。韦小弟把铜锣扔在树下跑了。蓝树国、唐家柱、韦志光等镇公所要员、乡绅、地主悉数到场。局长莫启功没有来。蓝矮子捡起韦小弟扔在树下的铜锣,“噹噹噹”地敲起来:
      “莫启新藏匿□□彭桂林小崽,现已悔过思迁,交出彭崽,并自愿将其投洞而殁,以赎其罪。今后,凡匿共藏属者,当全家诛灭……”
      乡民无不发出啧啧的叹声。
      蓝矮子“噹噹噹”再次敲响铜锣,说:“莫启新你开始吧。”
      莫启新抱起“来来”,在她小小的脸蛋上亲了又亲,然后举起来……一袭壮锦裹着一个小小生命飘飘地坠入深不见底的岩洞之中,听不见“来来”一丝啼哭的声音。莫启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十八
      当天下午,雷电交加,将那棵苦恋树一劈两半,骑着快马正走在西龙隘顶的莫局长,一听到雷声自然害怕,一个、两个……当第五个炸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心一惊掉下马来,滚下山崖,跌断腿。
      “天打五雷轰啊!分明就是传说中的五个炸雷。”
      “那是老天爷的怒吼!”
      “那是老天爷的报应!”
      “坏事做绝,断子绝孙!”
      “那是……”
      十九
      对于当天的雷电,乡亲们各有各的说法。我问奶奶哪种说法说得对。
      “说的都不对!”奶奶抚摸着我的头说。
      “奶奶,那怎么说才对?”我问。
      奶奶说:“那是你‘来来’姨妈的哭声。”
      二十
      冬天打雷属罕见的异常天气现象,故乡县志应该有所记载,我查了一下,县志云:时年腊月十八,西龙镇苦雷(光打雷不下雨),街南闸门外苦恋树焦。“焦”就是烧焦。看来“雷”的确有,烧焦的苦练树也确实存在,而“一劈两半”则是乡民的形象说法。
      二十一
      “后来呢?”我问奶奶。
      奶奶说:“后来你四舅婆疯疯癫癫病了十几年,三个孩子回来后病才好。你四舅公WG时期被旧事重提,说他杀死了红军后代,也把他投进消水窟窿,是骆老二把他的尸首背出来的。”
      “‘来来’姨妈不是他的女儿吗?”我问。
      “是,怎么不是!可那帮坏人不相信。”奶奶说。
      二十二
      上世纪九十年代李耀书离休后回籍省亲,得知四舅公WG期间被冤枉的情况后,建议政府做一个DNA比对,政府欣然接受。铁的事实证明“来来”就是莫启新的亲生女儿。过后,政府为他平反昭雪,为纪念他舍亲救红孤的动人事迹,在消水窟窿东边的草坪上树起一块白色方解石制作的石碑。现将碑刻抄略如下:……莫公启新,将其亲女互换,谎称红军遗孤,被反动派逼迫投入洞穴。牺牲女儿生命,保全红军后代。莫公之心,可昭日月;莫公事迹,为民楷模。吾民当继承莫公遗志,光我民风,耀我中华……西龙镇人民政府敬立。
      二十三
      奶奶给我讲完这段“旧事”,已是老泪从横,S透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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