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喧嚣

　　距离K星越来越近，但还没近到可以投放武器的时候。

　　林然对四十七说：“我继续给你讲我的故事吧。”

　　无人作战大队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但还好，至少比新训的时候好多了。除了日常工作的枯燥无味，还是有了一点自己能够安排的时间。林然对人工智能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开始阅读研究相关的书籍和资料。

　　帝国军队使用机器人参与作战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百年以前，当时宇宙探索还未完全开始，主星甚至还没有整合为同一个政权。一开始，所谓的机器人作战，就是将武器自动化，不需要人的操控。后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无人力量从装备层级跃升为人形机器人的应用，于是底层士兵逐渐被替代，战争效率进一步提升，主星也顺利地完成了政权上的大一统。

　　一旦权力集中，向外扩张便成了必然的发展趋势。主星开始探索宇宙中其他的星球，先从本星系开始，慢慢拓展到其他星系，在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上，逐渐建立起殖民地。几百年过去了，帝国的疆域已经拓展到多个星系。林然就出生于外星系的一个小小星球上，她虽然也向往主星，却从来都没有去过。主星是帝国的行政和文化中心，也是帝国军队高层所在的地方。军队的新训结束后，有门路的士兵会千方百计地寻求分到主星司令部，那里气候适宜，生活条件优越，而且没有作战危险的担忧，所以人人趋之若鹜。

　　至于无人作战大队，的确是应对星系内外威胁的主力，但这个职能也决定了它会被部署在远离主星、靠近星系远端的位置。林然一开始是幸运的，她被分到一个距离主星不太远的星球上，所在的支队主要负责对机器人进行维护和修复，这已经是无人作战大队中的美差。

　　在刚到支队的时候，林然的主要工作就是，把这些人形机器人拆分，检查每一个零件，再组装，然后做整机测试，直到每一个测试项都通过，就可以把机器人打包送到需要作战的支队。

　　工作一段时间后，林然开始熟悉这些人形的机器。它们全都被制作成了同一个模样，身高一米八，身材健硕，其实仿生肌肉并没有作用，单纯是为了好看，机器人的一切行为都是精密的机械驱动。据说机器人的相貌模型来自于三百年前一个在扩张战争中牺牲的战斗英雄。林然时常凝望着这张脸，手上还机械地进行着检查工作，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她尝试去查过战斗英雄的生平。他没有留下名字，只有一个战斗编号：四十七。那个时候生育还没有全民化，一个人类还是会有一对父母，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家庭里。从资料来看，他的家庭条件很普通，但童年生活很幸福。林然时常会在这里开始出神，旧时代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样子？一男一女的恋爱又是什么样子？

　　帝国政府决定实行无性繁殖，是因为试管婴儿和基因编辑技术逐渐成熟，而人的情感影响到理智的决策，不利于社会的高速发展。实行了两百年，效果很好。等到社会所有存在的人类都是无家庭生产化的人类时，一个社会的面貌就会焕然一新。

　　林然看着眼前的四十七，突然觉得内心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愫。

　　因为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有性生殖，所以也不再存在恋爱和婚姻关系。林然读过一些旧时代的书。她不太明白里面描写的那些情感。帝国将人类异化为庞大社会机器里的一个又一个螺丝钉。不需要情感，只需要理智，需要按照自己的职责去做一件又一件所谓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好似每个人都被编好了程序，按照自动化指令一条一条执行即可。所以也不知道谁才更像机器人一些。

　　“你知道三百年前的一个战斗英雄四十七吗？”林然问四十七。

　　他的眼睛眨了眨，做出思考的表情。林然知道，那是大脑计算机在飞速运转，她仿佛听到了信息传输的电流声。

　　“我知道。”四十七的回答依然温柔。林然知道他搜索到了相关的资料。

　　“好，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扮演他，按照他可能的性格模式来与我对话。”林然发出指令。

　　四十七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仅仅过了三秒，他又睁开了眼睛，林然知道，设置成功了。

　　“你好。”四十七的面相似乎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温柔但显得窝囊的模样。他看起来那么自信，那么坚定，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你……叫什么名字？”林然迟疑了一下，问出来的却是这一句。

　　“我的名字叫陆沉。”男人开口了。

　　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信息。林然心想，四十七的数据库应该比她在有限接触的网络上能够搜索到的更多。她姑且可以相信这个名字。

　　与陆沉的聊天，和四十七截然不同。四十七习惯性的服从其实让她经常感觉不舒服。但陆沉不是，他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观点，甚至会与林然争执起来。

　　“无性繁殖，这听起来太可怕了。”他皱着眉头说。林然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一个三百年前的古人，不能理解现代社会，这太正常了。

　　林然耐心地向他解释现代社会的职业分工以及对高效率的极致要求。陆沉的表情很认真，从一开始的拒绝，但不可置信，再到若有所思，他好像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情。

　　林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跟一个机器人解释什么呢，他明明什么数据和资料都能搜到。他只是扮演这个角色，哄自己开心罢了。

　　算法做得不错，就好像他真的感兴趣一样。

　　林然突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她有种烦躁的感觉，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又孤独又可笑。

　　但孤独是一件如此熟悉的事情。现在她在飞船上是一个人，但以前在任何地方其实都是。孤独并不是此刻的境遇造就的，孤独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痼疾。

　　“我要睡了，你可以退出陆沉模式了。”林然冷冷地对四十七说。她看着它的表情恢复了原来那种温柔但没有感情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情更糟糕了。

　　算了。她想。最后一切还是归结于一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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