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池川小姐的爱人

　　冰球在玻璃杯里滴溜溜的转着。

　　酒吧因为设在地下，房间里没有窗户。安静而狭窄，仿若罐的巢穴。昏黄的照明灯印着玻璃杯里澄澈的酒液，微微的闪了一下光。

　　名为太宰的男子，突然屈指弹了一下玻璃杯，杯内的冰球撞击了一下杯壁，发出了极其清亮的脆响。

　　是了，他是这古老静态的映像画里，唯一鲜活的色彩。

　　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池川幸想着。

　　池川幸本人是不爱任何酒的，红酒味苦，白酒味辣，也就啤酒勉勉强强说不上难喝。

　　而这杯酒里，却有着可以称为复杂的味道。

　　又诡异的有着令人眩晕的美味。

　　池川幸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啤酒，偷偷将目光放在男子身上。

　　他的左眼被绷带裹起，嘴角似有似无的微微勾着，很难让人看出他的表情。

　　他察觉到了池川幸的目光，微微半侧过脸来，端起酒杯，清清淡淡的饮了一口。

　　然后池川幸就见他突兀的一头栽在了桌子上，甚至带倒了那只无辜的玻璃杯。

　　酒吧老板还在不紧不慢的擦着杯子，时间静谧又安详。

　　仿佛太宰只是醉了——如果忽略掉老板放下了抹布，并且掏出了□□这个动作的话。

　　被太宰带倒的那只杯子在吧台上滴溜溜的滚动了几圈，最后撞到了最前方的挡板，“咚”的一声，又向后反弹了一下。

　　最后被一只手扶了起来。

　　是池川幸。

　　“老板，你要杀了他吗？”少女歪了歪头，甚至伸手戳了戳倒在他旁边的男子。

　　少女在老板眼里算不做威胁，虽然他也在她的啤酒下了一点小剂量的迷药。

　　而她没有倒下，说实话，老板有些诧异。

　　但终究是殊途同归，老板的目标本不是她，所以他姑且没有管顾少女，而是直接扣动了扳机。

　　就像扣动了一把玩具一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响，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会！？”老板惊恐的出声，他瞪大双眼看着男子。

　　太宰治没有动静，依旧静静地趴着。

　　“老板，”绵腻的女声轻轻的响起，语气如同对最亲密爱人的呢喃，但她却说着：“你若是杀掉他，我会非常非常困扰的。”

　　一颗子弹躺在一只白皙的手上。

　　五指修长，骨肉均匀。

　　池川幸将手平举，在老板转移过来的视线里，她微微把手握成了一个空心拳。

　　随后她将手一抖，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从她的手指间陆续落下了一整匣的子弹，足有十颗，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这、这不可能！”

　　老板慌忙查看着他的手枪，里面，一颗子弹都没剩。

　　“老板要是想杀掉我的话，当初给我一杯洗涤剂就好了啊。”趴在桌上的太宰治有些摇晃的坐起，“但是现在，我还不能死呢。”

　　“什、什么洗涤剂？！”

　　“啊，你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事啊。”男子颓丧的低下头，表情难得的露出了少年气息的懊恼感，“那是另个世界的我说的吧，倒也难怪。”

　　“那要我来说的话——你先去黄泉等我吧。”他慢悠悠的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说起和现在场合完全不相关的话，“酒泼出来了，衣服上沾到了唉～”

　　一声枪响，中年的老板跌落，地上逐渐蔓延出一朵血色的花。

　　“啊，把酒吧弄脏了，真伤脑筋。”太宰揉了揉头，“这样还要跟着我吗？小姐。”

　　他注视着池川幸黑色的瞳仁，表情空洞而荒茫，仿佛在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脸上套上一个虚伪而轻薄的假面。

　　假面却是在笑着的。

　　这太荒谬了——明明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救救我吧”，却又固执的推开伸向他的手。

　　池川幸沉默了许久，他也并未催促。

　　只是那眼里的冷寂越发深了。

　　就像富士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又像一只离群而去在角落里慢慢等死的黑猫，鸢色的，如同冬日落于掌心一碰即碎的枯叶。

　　池川幸终于抬手，抚上了他未被绷带包住的右眼。

　　他的眼睫落下来，扫得她的手指有些发痒，一点点的痒意蔓延而上，最终席卷而来，将她盖在他的世界所及之处。

　　“因为你的呼唤，所以我来了。”

　　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来了就不许走了。”他亲声说，把少女拢进了怀里。

　　他们在尸体前拥抱，仿若拆分成两段的命运线，终于在这一刻，重新相连。

　　＊ ＊ ＊

　　少年飞驰在夜里。

　　滚烫的汗水从脸颊上滑落，气喘吁吁连肺腑也几乎要喷涌而出。尽管因为空腹和疲劳而眼前发黑，就在此刻即将倒下，但这些与少年无关。

　　只是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就算四肢支离破碎也不愿停下。

　　被同伴称为「芥川龙之介」的那个少年，没有时间了。

　　跑到这条路的终点之时，自己就会死去吧，芥川是这么想的。

　　芥川，是以贫民街的路为巢，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孩子们中的一员。

　　与八个境遇相同的同伴一起，在野地生活。

　　对于芥川，同伴的同龄少年少女们异口同声地这样评价—说是「不具有感情的孩子」。

　　在坚硬的小巷路上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也好,偶尔找得了美味佳肴的时候也好,或者被大人殴打到爬不起身的时候也好,几乎看不到任何感情。

　　只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安安定定地注视着虚空而已。

　　对于那幅模样,在大人们之中大叫着“那个坏孩子没有心”之类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作为代价,没有心的芥川,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虽说如此,少年还是少年。

　　本来芥川就身体不好,食不果腹、寒冷刺骨的室外生活使他成长为一个瘦小的少年。

　　不过,其他的八位同伴情况也差不多。因此九个同伴聚集一起,相互佑,如此活了下来。

　　然而,事到如今,那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现在,芥川的奔跑就是为了那些同伴们。

　　“这个开头已经重复无数遍了，真是毫无新意。”太宰治仿佛一个看过无数遍相同电影的无聊观影者，而他正在与他同看的伙伴剧透接下来的剧情，“因为芥川的八个小伙伴们都被杀死了。”

　　池川幸跟在他的身后，行于荒郊野原里，沿途只有灰蒙蒙的雾霭和遥远的汽笛声。

　　“死并不可怕。”

　　“地狱都好过这个地方。”

　　“就连死时的痛苦其实都并不可怕。”

　　“芥川一定在这样想着吧，真是个勇敢的年轻人呢。”太宰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平铺直叙着，仿佛上课被老师点起而被迫诵读课文的懒散学生，“但是我最怕痛了。”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就如身边刮起了冷冽的寒风，“但是人又为何不得不活着呢？”

　　“为了终有一日，找到活着的意义吧。”池川幸找了一个平坦的木桩，不甚在意形象的坐下，好似她回答的只是国中课本上的简单问题。

　　“这样啊。”太宰治的回复散在风里，还未被人给接收，就已经消弭了。

　　不远处露出几个人的身影，是那六个罪犯，正在吞云吐雾。

　　“找到他们了——要杀掉他们吗？”

　　“先看看吧。”他自问自答，“要是芥川，哦，就是这个少年，给出我满意的答卷的话——”

　　“我就劝诱他加入港口黑手党。”

　　“唉呀，反正我也有其他的选择不是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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