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虚而入

　　5.

　　凌鸿与穆剑歌在药师家中住下养伤，他二人都是江湖上武功翘楚的人物，年轻康健，身上的伤恢复得极快，月余后便已回复四五成功力。

　　这镇子不大，凌鸿已经与左邻右舍混得十分熟悉了，每日端着小板凳坐在院子外逗隔壁的大黄狗，偶尔扭过头往院内看，便见着药师哆哆嗦嗦在墙角煎药，而穆剑歌面无表情地擦他的那一柄剑。

　　数日相处下来，凌鸿已觉得穆剑歌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嗜血无情，不过是脾气暴躁多疑了一些，并不是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要全部踩死的大恶人。

　　大黄狗摇着尾巴将爪子搭在他的膝上，与他一同扭头朝院里看。

　　穆剑歌抬起头，便见一人一狗摆着同样傻兮兮的脸对他发笑，他怔了片刻，又复低头去擦剑，目光虽是不屑，心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那个不见天日的角落，悄悄探出了一丝昏光来。

　　他曾以为武林盟主新收的这位不世出的天才弟子是什么迂腐正直的剑狂剑痴，如今看来，不过就是个心性尚且单纯的少年郎罢了，心中虽有城府，却还瞒不过他。

　　药师起身去抱了一摞柴到院中，又去寻柴刀劈柴煎药，凌鸿登时来了兴趣，拖着自己的长刀蹦上去拦住他：“放着我来！”

　　药师一惊，怀里的柴已被凌鸿抢了去，他还想去寻柴刀，却见凌鸿将柴火丢上了天，右手一拍刀鞘，佩刀便脱鞘而出，转眼间那一摞木柴便变成了一寸来宽的小木条，整整齐齐摞在一旁。

　　凌鸿的刀是老盟主传给他的，那可是削金断铁的利器，如今却被他拿来劈柴，穆剑歌无言以对，凌鸿却很兴奋，拍着胸脯保证：“整个盟……啊不，我整个家里，我若论劈柴第二，绝没有人敢当第一！”

　　药师不明所以惊叹鼓掌，而后搬着那堆柴继续到墙角煎药去了。

　　穆剑歌这才将剑擦完，抬眸瞥他一眼，小声问：“武林盟主就教了你这东西？”

　　凌鸿也学着他轻蔑的模样给他翻白眼，而后拖着小木扎在他身边坐下，说：“盟中人口众多，厨娘姐姐忙不过来，我便去帮忙劈劈柴，有何不可？”

　　穆剑歌冷着一张脸，像是懒得与他说话。

　　“更何况劈柴这种粗活，怎么好意思让厨娘姐姐来干。”凌鸿又说道，“若是伤了手怎么办，师兄们一定都会心疼的！”

　　他小心翼翼去瞧穆剑歌神色，穆剑歌却连表情都懒得摆了，随口应道：“凌大侠还真是怜香惜玉。”

　　凌鸿反问他：“难道你就没劈过柴？”

　　穆剑歌：“没有。”

　　凌鸿皱眉：“那你平时闲下来时，都做些什么？”

　　穆剑歌答道：“练剑。”

　　凌鸿：“休息时呢？”

　　穆剑歌：“看剑谱。”

　　凌鸿一时无言，觉得这魔头活得也太过无趣了，挠挠脑袋，问：“就没点什么娱乐活动吗？”

　　穆剑歌：“有。”

　　他见凌鸿露出满脸兴趣，便转过了头去，捻起方才吃饭时用的筷子，还未等凌鸿反应，忽而便将筷子掷了出去。

　　只见那竹筷如尖锐暗器一般，死死钉入墙面，药师吓得大叫一声，凌鸿呆了片刻，摸过去一看，那竹筷末端钉着一只惨死的苍蝇，凌鸿盯着看了两眼，不由发出了万分嫌弃的声音。

　　“好恶心……”凌鸿用了内劲方才将那筷子完好无损拔出来，扭头对穆剑歌道，“你把人家的筷子都弄脏了！”

　　穆剑歌面无表情看着他。

　　药师擦了擦汗，咽了口唾沫，决定当做自己什么也不曾看见，继续煎他的药。

　　凌鸿丢了筷子又走到穆剑歌身边，皱着眉问：“魔头，你好歹也是个教主，每天过得就这么乏味？不该荒淫无度夜夜笙歌吗！”

　　他想起荒淫无度夜夜笙歌的生活，莫名还有些向往。

　　“穆某是习剑之人。”穆剑歌冷冰冰说道，“纵欲未免伤身，肾精不足，必定四肢无力，连剑都拿不稳了，还配称得上是名剑客吗？”

　　“你是魔教教主，不是剑客。”凌鸿小声嘟囔，“不对啊魔头，你与那连墨不是——”

　　穆剑歌听得那人名字，恶狠狠将剑插回了鞘中，道：“我与那白眼狼如何了？”

　　凌鸿：“你们难道还不曾……”

　　穆剑歌：“……”

　　他这时才恍然明白凌鸿在说什么，脸色不由又黑了几分，冷笑了一声，实在懒得回答，凌鸿却一下来了兴趣，恨不得黏在穆剑歌身边询问，总算是将穆剑歌惹恼了。

　　二人功力均已恢复了四五成，当即便提着刀剑在院子里比划起来，院内笼了刀光剑影，大黄狗追着两人的脚步撒欢儿奔跑胡闹，可怜药师贴着墙瑟瑟发抖，小心翼翼伸出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执着给药炉扇着风。

　　他们谁也没想杀了对方，数次点到对方要害，不是穆剑歌的剑偏了几分，便是凌鸿的刀险险擦过，如此打了片刻，凌鸿将刀一撤，连退数步，大喊道：“饿了！不和你胡闹了！”

　　穆剑歌也收了剑，一声不吭负手回身，凌鸿却觉得自己是花了眼，仿佛间像是看见穆剑歌唇边带笑，似乎很是愉悦。

　　凌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定是他花了眼。

　　魔头怎么可能会笑呢。

　　……

　　暮时他们用了膳，各自回屋休息，到了夜中，凌鸿睡得七仰八叉，连床头的剑都掉到了地上去，恍惚间他听见大黄狗急吠不止，不由惊警，连衣服也来不及披，取了剑便蹿到门边，发觉穆剑歌早已起了身，正在他门外，警惕盯着院中。

　　凌鸿问他：“怎么了？”

　　穆剑歌理也不理他，只冷冷盯着院外，凌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只见外头树影婆娑，隐隐察觉数人气息，他们似已被来人包围了。

　　穆剑歌便提剑朝外走了几步，厉声道：“都给本座滚出来。”

　　又静了片刻，忽而四周破空声起，有无数尖锐暗器裹挟着劲风朝他们急射而来，凌鸿拔刀劈落了数枚暗器，忍不住便朝着院外大骂：“尔等邪道宵小便只会躲在暗处偷袭吗！”

　　他骂完这句话，忽而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可是魔教教主，不由噤声，小心翼翼扭过头看了穆剑歌一眼。

　　穆剑歌并无多大反应，只仔细提防着院外之人，神色冰寒彻骨，似是在竭力克制心中的滔天恨意。

　　凌鸿便明白，这是魔教的人来了。

　　他二人在这药师家中停留了这么久，被人抓住了线索倒也正常。可如今魔教的人找上门，凌鸿弄不清这到底该不该算穆剑歌的家务事，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不要插手。

　　凌鸿还在这儿纠结着，穆剑歌却已提剑冲了出去，他剑势凌厉，几乎如他的性格一般冷傲霸道，可凌鸿却记得他有伤在身，内力至多也不过恢复了四五成，如此横冲直撞，怕是要吃大亏。

　　他吓了一跳，哪还顾得多想，急忙紧随穆剑歌身后而上，好在此番前来的大多不是什么高手，还算能轻松应对。

　　他们原以为穆剑歌落单，又伤重难愈，未曾料到穆剑歌恢复得如此之快，更是不明白穆剑歌身边为何多了一名武功极高的年轻人，于是偷袭不曾占到半点便宜，反是节节败退。

　　穆剑歌丝毫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凌鸿好歹是正道出身，他实在看不下去穆剑歌这般心狠手辣的屠戮，却如何阻拦不住，眼见着对方只剩下一名伤重的刺客，凌鸿方成功抬刀挡了穆剑歌一剑，急匆匆道：“魔头！你总该留个活口问问消息的！”

　　穆剑歌冷冰冰看他一眼，将剑上淋漓的鲜血甩落，还剑归鞘，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那人，道：“是连墨派你们来的。”

　　他这根本不是个问句，那人喘着气正要回答，穆剑歌却笃定一般给人定了罪，语调冰寒：“叛教者杀。”

　　凌鸿一惊，来不及等他反应，穆剑歌已将一根不知从何处摸来透骨钉掷出，近三寸长的暗器，全部死死钉入了那人的咽喉里。

　　那人竟还没死，挣扎扭曲着在地上喘着气，喉中潺潺淌着鲜血，凌鸿不忍去看，他知道这人已活不了了，咬着牙想给那人一个痛快，一抬首便从见穆剑歌提着剑，面无表情地正朝院内走去。

　　他浑身杀气如阎罗临世，凌鸿心中咯噔一声，慌忙两步蹿上挡在穆剑歌面前，问：“魔头，你要做什么！”

　　穆剑歌也并不躲闪，他懒得多言解释，干脆直白回答：“灭口。”

　　凌鸿却明白他的意思。

　　穆剑歌想杀了那药师。

　　他知道穆剑歌在想什么，连墨已发现了他们的下落，此处断然是留不得的了，药师见过他们，知道他们的行踪，若留下药师在此处，必定是个祸患。

　　可那药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未曾报恩不说，如何能这般恩将仇报？

　　凌鸿恼了，他抬剑挡在穆剑歌面前，不许穆剑歌再朝前一步。

　　穆剑歌冷冷看着他：“滚开。”

　　“他救了我们。”凌鸿挑眉道，“你若想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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