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的情话

　　虽然有几个有关的问题得记录下来，但我希望传达的总的印象就是在生命最旺盛的时刻，忽然哗啦一下子打开了一扇边门，一股呼啸的时光奔腾而来，带着迅猛的疾风盖没了孤独的大难临头的哭喊。
　　——《洛丽塔》

　　面前这位身穿职业装，戴着两个圆圆的银色大耳环的温婉女子便是卡米耶·罗兰，自从段柳池从那个实验室出来就一直与她保持着纯真质朴的医患关系的心理医生。

　　段柳池面无表情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那两抹银色上飘去——银色，金属，火。

　　心理治疗室被刻意布置成为了充满实验室元素的样子。面前的小桌子上也摆满了烧杯和试管，段柳池慢慢的深呼吸，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翻涌的回忆。

　　慢慢来，你可以的，奥里给，段柳池冲冲冲！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东西，段柳池终于慢慢冷净了下来，最后再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卡米耶掐着秒表，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两分半，比上次又进步了三十秒。这一次我还多戴了一对耳环。”收起秒表，她接着问道：“最近两天过得怎么样呢？奥德蕾。”

　　段柳池摇摇头：“就那个样子。”

　　卡米耶拿着记录板快速地写着什么，一边继续问道：“那个小男孩还在找你吗？”

　　段柳池回答道：“是的，还在找我。”

　　卡米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少女恬静而姣好的面容，哪怕已经接触了半年，但是仍然在那双温柔的黑色眼睛下晃了晃神。黑色的发丝温顺地垂下来，搭在肩膀上，浅浅的睫毛点缀着显得有些冷淡的单眼皮，看起来清冷又别致，再加上小巧而尖翘的鼻尖和唇形优美的嘴。这位中国少女确实很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是那个孩子我也不会想放过你的。”

　　段柳池苦笑：“你就别打趣我了吧。”

　　卡米耶笑了笑，准备进入正题：“那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一个半小时的治疗，先确保你的手机是静音……”

　　*

　　一个半小时的催眠之后，段柳池晕乎乎地走出房间，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刚才卡米耶结束时候说的话。

　　“今天的催眠也很顺利，下次我们可以试试去实验室聊聊天看，药量这个星期仍然不变。但是接下来我想和你说些其他的事情。”

　　“我发现你还是很自责，这是正常的，亲眼目睹同伴遭受厄运而自己无力阻止是会有这样的情绪发生，但是你的自责……太多了一些。而且你总是有一种不知来处的责任感，可能和你是家里的长姐有关，但是这会让你自己的负担很大。也许你真的可以试试做点什么放轻松一下，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你的错，也不会是你的错，知道吗？”

　　行吧，也许她真的绷地太紧了。

　　今天安排的照顾者是就是安排的心理医生本人，段柳池走出治疗室之后就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安静地发着呆。

　　她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自从那一次事情发生过后，她老是回忆起从前。她会想起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想起人可以变得多么的罪恶。她会想起舞会，派对，和那些在实验室里熬过通宵夜晚。她会想起哈佛，草地，和那些在教室里完成考试的时光。她会想起一丁点小错可能会酿成的无法挽回的后果，想起在街道上看到每一个人时，他或者她背后的故事。

　　故事会以这样的句式开头：谁又能想到，表面上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其实是……

　　其实是什么不重要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座右铭，每一个人都身处无人知晓的战场，所以记得为人相处保持善良。

　　呼啸而来的时光一涌而上，她越想越难过，但其实仔细思索开来这中间更多是淡淡的遗憾，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两个姑娘走得这么早；还有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呢？

　　*

　　艾莉娜和夏洛特都是很优秀的姑娘。这是自然，她们在哈佛完成的本科学业，然后一个去了剑桥，一个去了MIT，最后和段柳池相遇在这个实验室，共同为打击犯罪这个目标努力。艾莉娜常说：“说不定以后我真的可以进FBI呢”。这时夏洛特就会笑着轻轻嘲讽道：“在梦里吗？机会是我的你不要想了。”然后两人便会吵起来，互相攻击对方没有拿到A的期末考试或者是缺了点尖儿的GPA。

　　艾莉娜是独生子女，夏洛特有个年仅两岁的妹妹。

　　艾莉娜在上高中时还是篮球队的队长，身手好极了，这也是她眼疾手快给J方打了电话后成为第一个被烧死的人的原因。

　　夏洛特是第二个，奸杀，段柳池一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边被强迫着看完了全程。

　　她本来该成为第三个，一刀一刀的凌迟，一刀一刀的凌迟，她的左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她还被注射了□□。真好，在美帝读了四年大学一片叶子没有沾最后却还是被迫吸了毒。哦，还有LSD，那万花筒般五彩斑斓的颜色和让人飘飘欲仙的眩晕感。

　　头痛。

　　她真的已经快要走出来了，只是那一点点遗憾，那一点点难过，像地心引力一样把她往下拽。她好想让人救救她，她好想从谷底爬出来，但是当卡米耶还有爸爸妈妈伊萨克这些人把手往下伸时，她却又退缩了。

　　会把他们也带下来吗？

　　我是拖累吗？我是负担吗？会被厌弃吗？像我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的人真的值得被拯救吗？

　　好多疑问压在心头，她惴惴不安地伸出手，如小猫叫唤一般发出微弱的求救声：“救救我。”

　　有人听见吗？

　　“救救我——”

　　有人听见了。艾莉娜和夏洛特停住了脚步。

　　有人来救她了。艾莉娜和夏洛特伸出了双手。

　　不要来救我。救救我。

　　你有病吧。发出这种让人迷惑的言论。段柳池在心底唾弃自己，她连自己都憎恶自己。

　　假如艾莉娜那个热情似火麻辣爽快的姑娘在她会说什么：“纠结什么呢！？是时候走出去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救得了我们吧。”

　　那夏洛特呢？

　　她会加以嘲讽，但是会在末尾添上一点点的关心：“实习生只能有一个进入FBI，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就会被我超过了。”

　　可惜现在真的只剩下了一个。

　　*

　　昏昏沉沉间她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奥德蕾？奥德蕾？”

　　她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望向了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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