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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普色拉的冰期说不上长也说不上短。
虽然在这段寒冷的时期里灌木不再挂果,白天也短得好像只有一步那么长,常常是磨蹭一番刚走出门口,天就黑了。
但是冰期是普色拉居民储水的季节。
菲西裹上了厚袍子,穿旧旧的厚衣服,毛靴和手套也翻出来加到身上——菲西还把头发剪短到能盖住耳朵的长度。
这样的话,寒冷的冰期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远处的矮山之间露出一段清晰的地平线,沉黑的大地和湛蓝的天空彻底分开。
木桩歪斜地插在雪地里,无声裸露着大风和雨给它们留下的痕迹。
菲西沿着木桩走,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方形容器,每走一步,棱角上挂着的坠子就在冷空气里艰难地摆动一下。
一天的气温几乎没什么变化。
大概是傍晚的时候,菲西正好经过最后一根木桩,光线极暗,地面上的土壤与石块几乎已经混为一物。
她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几堆火焰。
“集会”上的人并不多,但考虑到普色拉的荒僻情况,不辞辛苦赶来的人——其实已经很多了。
菲西把背着的东西搁在地上,矮身进了帐篷。
与外面的寒冷不同,厚重帘布隔离出一个热气融融的世界,炭火的气味伴着劈咂的火星溅出来,穿了皮大衣的人们围着火焰坐了一圈,各自抽烟或者大口灌热水,偶尔发起一个话题,但几句话之后就又归于寂静——在普色拉上,很少能发生什么新鲜的事。
菲西在矮桌上端了一壶冒着白气的水,找了个空位,盘腿坐下。
人们大都看看她,又移开视线。但帐篷的最里侧——
“这不是那老头的孙女吗?你爷爷——是吗?”
洛林太太从嘴里吐出烟雾,身上厚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在火光下泛着红色。
“嗯。”菲西感觉有些不自在。
“哦……”女人的语气忽然轻缓下来,化成一句叹息。
“那你们——你家,缺不缺东西?”
菲西摇头。
于是帐篷里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用一种苍老而平淡的语气说起今夜的主题——唯一的主题。
“昨天……好像又看到个东西落到地上了。”
“我也看见了。”另一个人不急不缓地说。
“那又怎么?反正也和我们不相关……”
“我知道。”洛林夫人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把人们打断。
“应该是昨天凌晨吧,我就看到那个东西了。”她又吸一口烟,“是个年轻人。”
“问他来干什么,要干什么,喝不喝水——什么也不说。”
“就一副茫然的样子。”
一个人接话:“外面的人,不都是这种。”
“不能这么说吧,毕竟他们是被——”
“流放过来的?”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瞬间的空档后,有人站起来:“——说什么?什么流放?”
有人拉扯他:“……坐下说坐下说。”结果手被一把拂开。
“流放?流放?!什么流放?啊?”
动真格的也不止一个人:“怎么就不是流放了?这地方,除了流放,还有谁会来?这……这破地方……”
“你再说!”
“我……他妈的……”
头脑里就浮现出荒芜大地一望无际——在这片土地上,极端的环境无声夺去的会笑会闹的生命——生命的遗迹,再由青黑的鸟带去更高更远无法追寻的地方——
他停顿一下,眼眶里渐渐泛出些——很快被火堆热气熏得一干二净的水光。
“哎呀……”
“……算了,”他摆摆手,“老子不跟你争。”
另一人的火气好像也只是火堆里迸发出的一瞬间的星子,他沉默地看着对方挥手,接着重重呼出一口气坐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洛林夫人才又出声:“老规矩。我家里住不下人,正好小孙女家空了,我改天就把他送过去。”
她敛着眼睛:“有什么意见吗?”
没人说话。
她加一句:“……也不用嫌麻烦,他们这些外面来的,在普色拉上活不惯。”
——死得快。
菲西不太适应集会上的气氛。
以前的集会,都是爷爷来的——爷爷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呢?这时候,爷爷会抽烟吗?爷爷会讲述他的故事吗?会提到她——她菲西吗?会捧着杯子大口大口灌水吗?会像石头一样静坐着不动吗?……
劈劈咂咂的火堆把人们的脸照得通红。微醺的热气——像酒一样,让人在寂静又寒冷的夜晚里只想睡去——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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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2020.2.9有细微修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