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姑姑，你吓死我了”之陌抹了一把眼泪和流不止歇的鼻涕，眼睛都红彤彤的。
　　“哥哥，姑姑醒了，你快来，快叫布尔吉纳过来看看”之陌转头向堂外喊道。声音刚刚停顿，布尔吉纳和之恒带着医药箱冲了进来。布尔吉纳放下医药箱行礼，之后从医药箱中拿出了当年她中毒后逃到漠西后阿曼桑派人研制的解药，这份解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发作，之后一系列的治疗，只能通过透支身体来延续生命。现在第二颗会让自己坚持到什么时候呐？她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说不好听一点，就像金镀的外表，败絮的内在。她的眼角流下的一滴泪珠，再也流不出更多的泪了。
　　“吉尔，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现在的情况”这位上了年纪的长者，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离别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却不知道面对这样饱经风霜，痛苦纠缠的弱女子，自己该怎么婉转地说出那几个字。
　　“布尔吉纳，你不必纠结，我似乎感受到伟大的大地之母在招唤我，现在我希望把恒儿和陌儿安全的交给澧朝皇帝，我就没有遗憾了”黛琳虚弱挤出一抹微笑，她早就不敢向上苍奢求幸福了。
　　“皇帝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你可曾看过？”黛琳在侍女的扶持下努力地直起身体，坐起来又猛地咳起来，眼睛深深的陷入眼眶里。
　　“至今只见过一次，陛下身体状况不算太坏，我已经将药方交出，就待太医搜集好药材，熬制了”布尔吉纳真诚地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低下头。
　　“姑姑，你要挺过去。”之恒的眼睛里充满了阴郁和痛苦，从小他就是沉默寡言，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但是眼里的悲痛似乎超出了他隐藏的能力，他究竟都知道了什么？
　　黛琳心里依然迷惑不已，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种痛苦来时快，去时也快。过了几天黛琳又可以像往常一样处理这次进献的事项。“吉尔，祁将军请见，说是要安排一下进献的事项。”
　　“好，请他到正堂吃茶，我收拾一下就过去。”黛琳踱步到化妆台，摩挲了那个精致的面具，将面具待在脸上，又挑了一个漠西的女子服装，她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希望哥哥可以认出自己来，多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倒他的怀里，一方面又在担忧让他们再一次面对自己的死亡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还不如就当做政变之后就死了。
　　黛琳随着侍女到达正堂，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饱经风霜却神采奕奕雄姿英发的武将形象。“祁将军，久等了。”
　　那人起身用漠西的礼节像黛琳问好，“吉尔，身体好些了吗？听说您旧疾复发，殿下特让我来慰问，还带来的些许滋补身体的药材，希望可以帮助您。”
　　“只不过是旧疾，来年反反复复，倒是让你们多费心了，待我向皇帝陛下问好。”
　　“今天叨扰，还为一事而来，就是三天之后的面殿进献。”
　　“好的，祁将军，我明白了一切就听从将军安排。”
　　送走了祁将军，黛琳心里多了一丝的落寞，或许从心里希望自己不要被这乱世纷飞，沧海流年所淹没，在他们的心里是否还有自己的位置，还是一个单薄的排位。
　　“小六子，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吉尔不像漠西人，倒想一个土生土长的澧朝人。言行举止都像受了宫廷的教化。
　　“将军，漠西有我们澧朝的公主，行为举止必定会受到影响，就像我以前口不择言，鲁莽行事，自打跟了你之后，不是变得谨慎冷静多了”。小六子脑袋灵活，虽然身材瘦小，不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帅之才，但是口舌之才确实军中无人能及，协调军中上下，办理各项事务，能力一流。
　　“这不是最有意思的，有意思的是原来漠西的公主喜欢将葡萄泡在凉茶里，这是什么喝法？我还听到她私下吩咐侍女在你的凉茶加入柑橘，真奇怪，难道漠西有这样吃茶的习惯？”
　　“哦，是吗，但是我喝到的不像加了柑橘的茶。”
　　“那是我让她们又换了一杯，她们还不肯，说什么吉尔吩咐的加入柑橘可以清热解毒，凉血利咽，随便往茶里添加水果，没有依据，这不是胡闹吗？”
　　祁慕岩心突然像巨石从千丈高涯衰落一样，这样的吃法只见妹妹一人，知道自己身性燥热，用柑橘清火的也只有她知道，往出迈得脚步越发沉重，怀着满心的疑虑，那张面具之下的是一个什么面孔，是死而复生的妹妹？
　　那不可能，当年政企王叛变将王宫围着水泄不通，榭慈宫只有一条密道，最后也被封了起来，之后一场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妹妹身上经常带的玉佩遗落在火场之中，所以是没有一丝可生还的机会的。应该是漠西人的饮食习惯都差不多吧，毕竟妹妹确实在漠西长大。
　　迟疑的步伐又加紧了，他还要进宫向尘澜汇报具体的情况。
　　姑姑，你在看什么？黛琳倚在房间的梳妆台上，镜子中的人忽闪忽现，桌子上躺着那张面具，躺着过去的回忆。
　　“陌儿，如果有一天所有爱你的人都忘记了你，但是忘记你就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你会想让他们忘记你吗？”黛琳目光从镜子中滑落，转过身子招了招手，将之陌拥了过来，面前的小姑娘不谙世事，世间的痛苦和忧愁都和她无关，少年不知愁滋味，问她自然是啥都问不出来的。
　　“姑姑，你该不会是和祁将军有什么陈年旧事吧” 之陌，用自己小小的手掌抚摸着黛琳的脸颊，那只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眼睛仿佛打算穿透人的伪装，但是一山要比一山高，成年人的伪装有时候就连自己都骗过了，小孩子是猜不透的。
　　“小小丫头，脑海里都想些什么，等你再大一点，就让你哥把你嫁出去，省的在我身边磨磨唧唧的。”
　　“这都生气啦。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啊？”
　　“我有丈夫啊，只不过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着我，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就过去找他，我也有想你们一样大的孩子，男孩成熟稳重，女孩像你一样疯疯癫癫，没个正行。”黛琳语气轻松，是的，她早已可以做到云淡风轻地诉说着过去的事，不是不在乎，而是害怕自己认真了就再也放不下了，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便不应该再把自己当成主角看待。
　　“原来是这样，你从来没有说过呀，所有人都只知道你总是一个人的。”
　　“可是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呀？”黛琳的身世似乎在漠西就是真空地带，人人都知道他们的阿莫桑有一个妹妹，但是置于这个中途加入大家族的妹妹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事都无从知晓，在他们看来保证自由和快乐的秘诀就是不去探究自己不该知道的事。“这件事情现在除了你和阿曼桑知道，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这是一个秘密，你能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吗？哥哥也不行。”黛琳摸了摸之陌的脑袋，亲昵地说道。
　　“那么神秘，我知道了，保证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就算哥哥也不行。”之陌随后又将脑袋埋进黛琳的怀抱里。
　　傍晚，黛琳检查核对过进献的礼品后，打发了随从，独自漫步在使馆的花园里，鲜红的太阳悬挂在菩提树梢，染红了琉璃瓦的房檐，不时一闪一闪的发出耀眼的光芒，太阳像浸在油里一样，虽然火热，但是昏黄模糊。天空干净的只留下那颗苍老的太阳和周围几缕发着幽蓝的游云。小径通幽，灯火阑珊，庭院布局精巧，四时花开不败，不知道此处究竟费了多少匠人心血，呕心沥血才打造了这番盛景妙居。偏偏自己却是一个没有精力和心情欣赏的闲人，浪费了前人的期盼。坐在青石台阶上，轻轻合上双眼，感受夹杂芬芳和土壤的气息的微风拂面，波动睫毛的惬意，凉凉的触感逐渐传递到胸腔，上颚，眉心，发梢。澧朝似乎就是表面繁花似锦，实则冰冷落寞的庭院，庭院里百花争艳，百鸟争鸣，风光无限，楼宇间参差披拂，钩心斗角，分分合合。黛琳突然想了漠西，以大地为床，以星辰为被，戈壁虽然荒凉，但却有沙和风缠绵的柔情，没有姹紫嫣红的芳华，却又坚韧不摧的绿色，没有丝竹管弦之乐，那一声声苍凉豪壮的歌调也能聒碎汉子思乡之梦。还是最后回到漠西吧，黛琳心里似乎有了答案，等到三天之后就和他们一起回漠西，自己挣扎的前半生，后半生就安安稳稳的过去吧。
　　往事如烟，似乎黛琳心中的难过和期许没有那么浓了，执着着想让哥哥和他记得自己，害怕面对他们的遗忘和背叛，猜忌他的真心和璎素的承诺，之前就想长在黛琳心里的野草，一旦回忆的风吹动就发了疯一样的发痒，越挠越痒，越挠越痛。不过现在，看着自己和庭院格格不入，她仿佛觉得自己天生就不属于这里，那么这里的一切也就不属于自己，包括哥哥，他还有之恒和之陌。
　　黛琳直起身来，拍了拍衣服，看了一眼幽静的小道，转过头往自己的居室走。“有些秘密不探的为好，有些事不想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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