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洛谦仪远远跟在二人身后，才发现顾瑄的步法身形处处透着玄妙，根本不像是不会武功之人，反倒像个实打实的高手。见前方那人几个身形闪动便到了街边拐角，怀瑾已经等在那儿了，身旁牵了两匹马，远远看见顾瑄来了便翻身上马示意赶快出发，顾瑄就着一个漂亮的翻身骑在了马上，二人话不多说扬鞭疾驰，洛谦仪在身后暗自骂了一句怀瑾，一时又找不到别的马骑，只能聚气凝神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出了城路上一片荒芜，一点灯火也不见，黑暗中前方的身影如同向浓墨奔赴，只余衣角牵着烈风鼓动，洛谦仪仅凭身形跟了这半会儿渐渐落了后，正要提气跟上去，却感到前方的速度慢了下来，便听见顾瑄干脆地说：“上来！”等洛谦仪也落在了马上，才又挥鞭疾驰，洛谦仪不敢靠的太近，颠簸中二人前胸后背不时撞在一起，顾瑄换了几口气，实在忍无可忍：“靠紧点！”
　　感到身后紧实的胸膛贴了上来，手还顺着腰间环上来，二人肌肤交贴处热得发麻。顾瑄心中莫名升起几分怪异却也知是形势所逼，待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他们已经走了相当的距离，一路上虽然格外荒芜却并未见到什么灾民出现，心下觉得十分不安，正想停下察看一番时却隐隐约约听到前方似有笛声传来，距离太远，听得并不真切。怀瑾却道：“王爷，是他。”顾瑄奇道：“你如何知道就是他？”怀瑾却十分肯定地说：“这笛声像他。”顾瑄这下更好奇了，心想怀瑾平时总是慢半拍，这会儿竟然能如此敏锐地认定这个人，应该不是怀瑾变聪明了，是这人非比寻常。
　　一路飞奔，笛声越来越清晰，闻之沉郁悲亢，暗流涌动，百转千回。三人在一间破旧的小茅屋前停了下来，门上并未落锁，只随意地虚掩着，那笛声正是从门内传出，怀瑾十分谨慎想要先行探查，顾瑄却摆了摆手，道一声：“打扰了”，便伸手推门，洛谦仪不动声色地站在离顾瑄半步远的地方，半边肩膀交叠，呈现一个保护的姿势。推开门便看见院子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整个人如同一块玄铁，穿着粗布麻衫，一身的铁马铿锵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住。看见来人，他早已放下了竹笛，脚下一动，拖着左边半条腿走上前来，竟是艰难地想要跪下行礼，洛谦仪赶紧上前扶了一把，那人开口，声音郑重地发抖：“铁鹰骑统领天鹰拜见晟庆王。”顾瑄睁大了眼，不置信般地说：“天鹰…叔叔？”天鹰望着他，眼眶微红：“小王爷…七年未见，王府还好吗？”顾瑄咬了咬牙，一时又喜又悲，声音都有点不稳：“王府…还好，还好…您的腿是怎么了？……”天鹰却释然一笑：“一点小伤，不碍事。”
　　顾瑄还要再言，却听见洛谦仪惊呼：“小心，归远！”顾瑄略一回头，一支冰冷的铁箭便擦着耳朵射了过去，正好对准了天鹰的额头，顾瑄来不及出声，怀瑾一时手快扔过一柄剑，“哐”一声剑鞘挡下了暗箭，纷纷砸在了地上，低头一看，正是顾瑄屋里那把挂了七年的无妄剑。
　　东南方向某棵老树上一个黑影迅速闪过，怀瑾眼里精光一闪起身追去，顾瑄看着怀瑾远去的身影并未多言，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捡起地上的无妄剑正要扶了天鹰进去，又是一嗖冷箭直奔顾瑄胸膛而来，顾瑄一直留着一点防备的心神，扶着天鹰堪堪避过，还未来得及出声，一时间不知从何处来的漫天地猩红花瓣倾洒而下，天鹰一看，大叫不好，急斥：“快躲开！”顾瑄心念一动已经明白定是淬了毒，于是用力拔出剑来，袖风扫过，一时花瓣纷纷落下，沾地竟是化成了一滩脓血，院子里顿时平息下来，却听见门外一个冷艳的女声道：“没想到小王爷还留了一手。”
　　待见到来人，可不正是宴席上那名唤作冷芳的舞女，身后还跟了十几个无声无息的影子般的黑衣人，面孔都遮得严实，顾瑄心里猜到这大概是一批死士，看来今日必定是要见血了，笑着应道：“我留的可不止一手，待会儿让你见识一下。”天鹰道：“落花销骨，红颜噬心，这次竟然连冷芳姑娘都来了。”冷芳眼色如刀：“来了，是要你的命。”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已经围住了顾瑄和洛谦仪，二人与他们缠斗起来，他二人分别应战七八个死士竟能不落下风，彼此都未料到对方身手如此之好，俱是一愣。冷芳见状不再耽搁，从腰间抽出一柄精雕的匕首，直插天鹰胸膛而去，天鹰侧身一让，随手拿起身边的拐杖接起招来，冷芳出手虽然狠辣，天鹰的功夫却是结结实实在战火连天千兵万马中磨炼出来的，此时应对冷芳也不落下风。
　　顾瑄见状稍稍放下心来，正在这时，冷芳循着一个空档侧身一脚踩在了天鹰的左腿上，天鹰一声惨叫，身子矮了下去，冷芳挥着匕首直插颈脖，顾瑄心中一紧，忙把手中的剑扔过去挡下了一刀，黑衣人一掌袭来顾瑄只好用手去接，这一掌却完全失了力道，软绵绵地毫无内力，顾瑄心里一凉，暗道：完了，到了时辰了！黑衣人也发现了对方的功力突然减弱，乘胜又是一掌追来，顾瑄躲闪不过直接被劈飞撞到了柱子上。
　　洛谦仪看见顾瑄受伤，心中焦灼，再顾不得其他，从袖口翻出一串铜钱，簌簌朝那几个黑衣人打过去，竟是一招毙命！冷芳一见那铜钱，神色大变：“你是什么人！”洛谦仪不言，又甩出铜钱切着冷芳打过去，冷芳堪堪避过了，冷嗤道：“今日真是不简单，竟然连血衣冢……”洛谦仪不等她再言又是一记凌厉的掌风劈过去，喝到：“滚！”冷芳看了看院里这三人，神色阴沉地说：“走！”院子里阵风扫过，又恢复了平静。
　　洛谦仪忙扶起顾瑄，神色复杂地说：“为何不躲？”顾瑄看了看他，悻悻道：“我是没躲过。”洛谦仪眯了眯眼：“留的不止一招？”顾瑄立马说：“岂止一招，那也太小看我了！”洛谦仪盯着他：“天下第一的排行不是买的吗？”顾瑄咳了一声，道：“那个…真的是买的。”洛谦仪一听见咳嗽，立马问道：“哪里不适，伤得重了？”顾瑄压下心头翻腾的气血，自顾自摆了摆手。“那个…”一旁待着的天鹰看他二人的言语神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出声道：“今日都累了，不如就先在我这儿歇息吧。”一看时辰，竟已四更了，三人皆是疲惫不堪，料想今夜该是平静下来了，正打算休息，却发现茅屋地方有限，拾掇一下也只能腾出一间空房，他二人今晚只得在一张床上挤挤了。天鹰说：“条件简陋，来不及收拾，委屈小王爷和洛大人一晚了。”二人明了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草草收拾便躺下分头睡了。
　　入夜，二人头脚相接，互不干扰，门窗合严，屋里格外安静。洛谦仪睡觉一贯端正安静，正待阖目养神，谁知顾瑄却睡得十分不安分，不停辗转反侧，呼吸声音粗重紊乱，洛谦仪轻声唤了一句：“归远？”那头并无回应，洛谦仪等了一会儿，坐起身来一看，顾瑄正满头大汗，面色苍白隐忍得紧。洛谦仪终是有些放心不下，悄悄换了个方向，躺在顾瑄身边，替他拉了拉被子，顾瑄似乎感应到身边有人，猛然抓住了他的手，洛谦仪感到一阵冰凉潮湿的触感传来，如同心上被细细扎了一针，于是安抚般地轻轻握住了他。梦魇中顾瑄感到手上一股暖意传来，得到了某种安抚便慢慢平复了几分。洛谦仪见状也不敢松开，便侧过身躺着，两手交握间像是半搂着身旁那人。
　　这夜十分短暂，将将阖眼天色便泛了青白，洛谦仪缓缓睁开了眼，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睡着了没，只是一夜都能清晰感受到手上不同寻常的温度。一睁眼就看见顾瑄与他面对面躺着，呼吸都打在彼此脸上，长发如墨衬得面色有几分苍白，洛谦仪无意识地用目光描摹他如刀刻般的五官……慢慢地洛谦仪脸上的神色变了，他不置信般地向下望了一眼，便瞬间从胸膛到面目烧得通红，脑子里嗡地一声砸出了一片空白，全身上下气血似乎都涌到了一头，脑子里觉得自己这会儿一定是疯了，为什么竟在这种时候…！这！
　　洛谦仪调整了几次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缓缓抽出手，正待要起身，顾瑄却在这时微微动了动头，慢慢醒转过来，洛谦仪迅速躺定了，直挺挺地一动不敢动，紧闭双眼。顾瑄却半晌没有动静，洛谦仪才缓缓睁开了眼，看见顾瑄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目光迷离惺忪，一开口，嗓子里还透着几分慵懒：“我睡糊涂了？自谦为何在我身旁？”洛谦仪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道：“可能是我半夜睡觉不老实吧。”不等顾瑄再问，又赶紧说：“你醒了就先出去吧，我再躺一会儿。”顾瑄还想再说，见他一副似有不耐样子便打住了，可总觉得洛谦仪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顾瑄奇怪地扫视了几眼，终于出去了。
　　洛谦仪这时才长舒一口气，将脸埋在枕头里，好半天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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