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隐录

　　1.
　　我很忙，忙到看不见自己想看到的。我知道，那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我很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总是冰冷的让人难过。
　　已经初三了，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可是我知道，一切都会很顺利，只要，我努力就行。
　　默写时，我的手冻僵了，怎么也握不住笔杆。老师给了我一杯热水暖暖手。那时，我就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了。
　　学校里是没有热水的，总是老师从外面提过来一罐罐的热水壶，放在教室后面。同学们总会争先恐后的去取热水，总怕那水过一会儿就凉了。
　　一天几乎全部是主课，我听得有些两眼发昏。
　　体育课时，偏偏又开始飘雪，听同学们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漫长的晚自习开始了，我在座位上做着作业，老师坐在讲台前，教室里全是写字和翻书的声音。
　　我看着自己的表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放学的时间到了。我理好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
　　天变得很黑，我背着书包走在路上。隐约间，我好像看到了简文。只是，路上黑魆魆的，又全是浓密的树，我并不看得太清。
　　我似乎很久没看到她了。
　　我所怀念的人。

　　2.
　　我会做奇怪的梦，在梦里，我能看到不久的将来。

　　周一的早晨，我是极度不想起床的。一想着接下来一星期的课程，心里总是闷闷的。
　　我坐地铁去了学校，一路上天气很冷，我哆嗦着在街上走。
　　咖啡店，拿铁，女孩，少年。
　　我的脑海里忽的闪出些画面，我一下子愣住了。又是奇怪的梦吗？我想再回忆些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摇摇头，继续走。

　　我趴在桌子上做题，脑子里嗡嗡作响，困得清醒不过来。
　　“叶迷，我喜欢你。”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雪，到处是雪，飘得漫天飞扬。
　　“走了。”
　　“我不再去学校了。”
　　“你记得吗？”
　　“喂，叶迷，醒醒啊！”
　　我猛地清醒过来，看到周围的同学和老师炽热的目光，我低了低头，没再说话。
　　我能考进一所好高中的，一定能，因为我预见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放学后，我在路上徘徊着，走到一家书店前。我在书架前找书，后来，我看到了《偷影子的人》。我将那本书拿起又放下，然后，走出了书店。
　　“你偷走了我的影子，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那应是简文。我想。

　　3.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认识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而来。

　　记得在初一的时候，我认识了濛殇。
　　挺奇怪的，我明明跟别的班的人并不熟悉。况且，还是个女生。
　　我是在老师办公室里碰到她的，她手里捧着一叠英语本子，我想她应是英语课代表。我从办公室里出来时，看到了简文的身影，我想要叫住她，但这时，我听到了本子掉在地上的响声。
　　我回过头去，看到是刚才的女生，她不小心跌倒了，手里的作业本全撒在了地上。我帮她捡起地上的本子，看到她有些慌乱的样子，便又朝着她笑了笑，起身离去。
　　“哎，那个，谢谢你啊。”我听到她有些腼腆的声音，“我叫濛殇，是初一三班的。你叫什么啊？”
　　我略微转过身去，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耐烦：“我是叶迷，初一一班。”
　　后来，我在学校的走廊里总能看到濛殇，她很喜欢笑。我看着她笑，心里便会觉得落魄。因为她眼睛里的东西和她的笑，并不匹配。可我却不受控制地看向她，同她打招呼。我甚至跟她说了我和简文的事.
　　朋友跟我说：“她一定是喜欢你，你也一定是喜欢她。”
　　这也真是奇怪，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似是被蛊惑了一般。
　　我的心里,应只有简文。
　　4.
　　我见到她时心里很高兴，可她看起来却没那么高兴。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读书，我什么故事都看过。等渐渐长大之后，却厌倦了书里的那些是非黑白，厌倦了作者所虚构的世界。可我仍然喜欢去书店，在那里，我总能回想起我的过去。
　　即使我很忙，可在星期五放学的时候，总会去离学校不远的书店。
　　我没想到，竟碰到了濛殇。她在看书，她看到我，便朝着我招手。我叹口气，我本是想一个人待着的。
　　濛殇跟在我身边，对我讲话，我只点头，什么也没说。店门口有一阵冷风吹进来，我想一定是又有人进来了。我继续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濛殇同我走在一起，她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忽然间，我听到了书掉落的声音，我看向那里，一下子愣住了。
　　竟是简文啊。
　　那一双我所熟悉的眼睛，此刻也看着我，我的心立刻变得不安分起来。我的眼神像是放出光芒一般，多久了，没有看到她。
　　在我犹豫要不要同她讲话的时候，濛殇已朝前走去。她说：“我是濛殇，我听叶迷提起过你。”
　　我看着濛殇泰然自若的样子，又发现简文一直低着头，眼里黯淡无神。我说不出话了，心里的厌恶感升上心头。
　　为什么，我明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濛殇。
　　我看着简文快速地走到收银台前，付了账后，慌忙走了。她手里的书，是《偷影子的人》。
　　我想追上去，可我的心像是被牵住了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我回过头去，看到濛殇正朝着我笑。

　　5.
　　你要分得清幻想和现实，你要知道，幻想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又是那一个梦，同样的事和人，但却是简文。
　　她即将离去。
　　我迷茫过很久，却什么也做不了。
　　很少有人能够预见未来，因为他们将现实同幻想融于一体，然后带着希望生活。
　　我痛恨自己的能力。我将现实看得太重，便从未有过幻想。

　　我在街上碰到了简文。我想听她对我说话。我让她唱歌给我听。她唱了“后会无期”。她的歌声里充满着的悲伤，是她自己未曾料到的。
　　我看着她的样子，想将她的身影永久得刻在自己的记忆中。
　　后会无期。
　　再没有了的相遇。
　　我转过身，同她说了再见。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流泪了。而寒风将泪刮在我的脸上，我的脸如被刀割一般的疼痛。

　　6.
　　我的座位是靠窗的，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春天终于降临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四月时，学校旁边的樱花全开了。我的座位刚好能将那里看得十分清楚。
　　简文果然没有再来过学校。我离中考的时间也不久了。现在，学业重得几乎让人无法承受。那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
　　学校破天荒的在下午给了我们一节自修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有同学趴在桌子上睡觉，大部分都在做作业。我看着窗外早已落了一地的樱花发呆。
　　我瞥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樱花树下穿梭着，我又睁了睁即将闭上的眼睛，认出了那是简文。
　　她在树下待了许久。离去时，她朝学校这边深深地望了一眼，随后才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苦涩的发酸。
　　我宁愿，她不再记得我。

　　7.
　　一瞬间，我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一天的课结束后，放学时，我碰到了濛殇。她似是在等我。我想要立刻离开，可我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跟向她。濛殇一路上跟我讲话，我什么也没说。
　　“叶迷，你想要忘记吗？”濛殇停了下来，她看着我的眼睛。
　　“忘记……什么？”我犹豫了半晌。
　　“她，呀。”濛殇笑了。
　　“叶迷，我什么都知道的，我可以帮你啊。你看着我，你只要看着我，一切都会过去了。”濛殇的语调一下子变得很怪。
　　我看着她，意识有些涣散。
　　“叶迷，告诉我，你爱她吗？”
　　“嗯……”
　　“你告诉我，我是谁啊？”
　　“濛殇……”
　　“你再仔细看看，叶迷，我是简文呀，我是简文，叶迷……”
　　“你是……简文。”
　　我的眼前闪过一丝光，扑朔迷离，诡异，然后是面前之人的笑容和深不可测的眼神。
　　我一下子晕了过去。

　　“叶迷，你醒醒啊。”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睁开眼睛，是濛殇。
　　我躺在床上，濛殇待在我旁边，她似乎有些着急。
　　我看着濛殇，然后笑了笑。
　　我爱的人，是濛殇啊。

　　8.
　　“她期待的脸萦绕我的梦 雨落进夜的城。”[飞鸟集]

　　中考后是漫长的暑假，我收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濛殇打电话告诉我，她也进了那所高中。
　　我挺意外的，本以为市重点高中还是有点悬的，可这次却轻而易举地就进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濛殇叫我同她出去，我答应了。
　　她带着我到处转悠，我很少出门，这次玩得很是尽兴。
　　要回家的时候，濛殇很调皮得向我一笑，她跟我说：“要不，你送我呗。”
　　“没问题啊。”我回应着她。
　　路上，濛殇突然开口：“叶迷，你知道简文吗？”
　　我疑惑道：“简文？是谁？”
　　濛殇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看着我：“你只要知道，她是你的朋友，你很好的朋友。”
　　“哦，知道了。”
　　她笑了，她忽然转过身来，踮了踮脚，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唇。我一下子愣住了。再回过神来时，她笑呵呵地朝着我说再见。
　　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脸也变得滚烫。

　　晚上做梦时，我梦到了一个女孩。
　　她在树下看书，她在树下睡觉。
　　我时常能看到她。我再碰到她时，她的头上盖着《柳林风声》。
　　我有些激动地跟她说，我也看这本书。她看着我，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我跟她说：“我是叶迷啊。”
　　她跟我说：“我是……”
　　我听不到，我什么也听不到，蓝天上的白云随着风在整块整块地移动，树叶被风刮得使劲地摇晃着，我的世界变得寂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女孩不见了。她的面容我再也记不清了。
　　我醒了。
　　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那应是我做过的千千万万的梦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了。
　　那应是我的幻想。是我千千万万的幻想中的一个罢了。

　　9.
　　冬至时，我坐在店里喝咖啡，心里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升入高中后，一切都很寻常。
　　天气渐渐变冷，我开始穿上厚厚的棉服。
　　“叶迷，我们冬至的时候回一趟初中吧。”濛殇跟我说。
　　我觉得这日子挺奇怪，但依旧回答说：“可以啊。”
　　2017年12月22日，冬至。
　　我和濛殇放学后去了以前的初中。我们坐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店里喝咖啡，店里的热气很足，我一下子暖和起来。我要了拿铁，濛殇要了意式浓缩。
　　“很苦的吧？”我问她。
　　“是啊，很苦，可苦习惯了也就没那么难受。”
　　“这样啊。”
　　“叶迷，我到对面的书店去一趟，你过一会儿去找我吧。”
　　“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濛殇回过头看着我：“不，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非常重要。”
　　我看着濛殇出了店门，门推开时冷风吹了进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的心被牵着过去，也出了店门。
　　咖啡店门旁有一个女孩，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休息。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轻轻地叫她：“简文吗？”
　　她睁开眼睛，眼睛里有着惊讶的神情。
　　我看着那熟悉的眼睛，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我记起我已认识她那么久，记起每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可我却记不起为何忘了她。那个忘了简文的人不像我，更不应是我。
　　“叶迷，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我的心猛地一怔。“我喜欢你啊，叶迷。”你是多么喜欢面前这个人，多么想听到“喜欢”这两个字，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脱口而出：“傻瓜，我当然知道了，我也很喜欢你。你知道吗？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不，不，不是的，这话不是我想说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啊，我走了，下次再见，濛殇还在等我呢。”
　　不，不，不要！不会有下次了，不会了，再也见不着了。我明白得太迟了。
　　此时，我已经走过了马路，一次头也没有回。
　　忽然间，一阵风刮过，下雪了。一朵一朵晶莹的雪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推开了书店的门。濛殇不在里面。
　　“小伙子啊，你来了，刚才那姑娘走了，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接过那封信。信上是我所熟悉的字迹。

　　致叶迷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弹了首很好听的曲子——《致爱丽丝》。躲在琴房后的我偷偷看着你，可谁知那一眼便是永无回身之地的劫数。
　　当时的我经常在想，你的爱丽丝，是谁呢？
　　后来，我认识了简文。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也从未见过像她一样完美的人。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是无法改变的，我可以用我自己的能力去控制别人的思想。一开始我不以为然，可渐渐发现操控别人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所有人都对你言听计从，他们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你想让他爱谁他就爱谁，想让他忘记什么他就忘记什么，他的心将完完全全属于你……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能力啊。
　　我不曾这样做过。我知道这样不对。
　　但当我看到你和她肩并肩在阳光下的身影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涌上心头，世人称它为——嫉妒。
　　那么耀眼的两个人，我好生厌恶。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我第一次用了自己的能力，也是为了你。
　　当你总是笑着对我说话的时候，当你能够忍受我的顽皮时，我想一切都是那么的值得。我似乎麻痹了自己的神经，不断告诉自己：你看啊，叶迷是喜欢我的。
　　可是你的心里一直有着她，令人越发难以操控。我病了，生了一场大病，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离我而去。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做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你对简文的爱，一点都不值得，她终将会离开这个世界，抹去和这里的所有关联，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她和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一样，安然无恙。可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我曾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现在做得这些都没有意义，但欲望冲上心头以及对自己特殊能力而感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犹如吸食毒品般令人上瘾。而我也不断得到惩罚。
　　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我也配不上你。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当你读完这封信的后，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我只能用自己渺小的生命，去弥补自己犯下的一切。
　　恕我完成了最后一件自私的事，今年的冬至夜我故意带你来这里，想知道你能否想起她，你还是记起来了。最后你对简文说得那几句话，是我拼劲全力操纵出的结果。也许，我终究不希望你们，有一个那么闪光的结局。
　　这最后一场戏中，谢谢你陪我这个配角完美谢幕。
　　仅为我一人。
　　濛殇 2017.12.22

　　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我的心。我的眼泪沾湿了信纸，信上的钢笔字迹模糊的再也看不见了。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上天对我竟是这般的不公平。我拿出我的手机，我在备忘录里拼命地打着：简文，我爱简文，叶迷爱简文，简文也爱他。她叫简文，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求求你了。
　　我痛哭了起来，撕心裂肺般地哭泣，我的眼睛旁边全是黏糊糊的泪水，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望着窗外的雪一点一点地变小，最终，消失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机，备忘录：无文档。
　　我看着濛殇给我的信，已经糊成一团。
　　我摸摸我自己的脸，全是泪。
　　我出了书店，刺骨的风刮在我的脸上，疼痛感遍布全身。
　　我，为什么哭？
　　我想要……知道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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