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依旧可以见到你

　　永馨没有得到答案，只有他弯下腰扶起了她的手臂，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唇边的笑如二月春风般像是一把剪刀在她心上剪开了一道口子：“不疼了，小馨，我们继续走吧，请有路障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他闭上了盲眼，眼角还是因为酸涩留下了一行泪，只是他没注意到。那修长的手指本该做着惊细的实验，精准地使用仪器，此时却握着盲杖。甚至因为用力，所以手背上都是蜿蜒鼓起的血管，身体情不自禁地更佝偻了一些，步子也迈得更小了一些，被扶着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恐惧，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让他没有安全感，她，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可信。

　　永馨停下了脚步，对他说：“学长，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松手。”

　　有时候事情总是越描越黑的，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朝着应该发展的方向发展的，正如此时九山学长看不见她眼底的无措与彷徨，也感受不到温暖与关切，只是这在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她不是嫌弃自己变成了盲人。

　　“没事，快走吧，小馨，我饿了，处理完了一起吃顿饭吧，我请你，就当感谢你帮忙了。”九山学长又在微笑，似乎他难过的时候微笑、无奈的时候微笑，笑容成了遮掩他真实表情的面具。

　　距离感越来越明显，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甚至于连朋友都称不上了，举手之劳的事情竟然还要客套，还要用一个类似于散伙饭的方式来感谢。

　　永馨顿住了脚步，泪痕已经被风吹干，这一次却是欲哭无泪，九山学长在拒绝她，他甚至不愿意让她送行动不方便、看不见路的他回家，宁可穿梭在车潮之中，将自己置身于喧闹而危险的世界。

　　九山学长看不见自然意识不到她会突然停下来，下意识地往前迈步，胳膊却被永馨拉着，所以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一下，更是因为这一下牵扯牵动了某根神经，让他因为眼盲而伤痕累累的身体隐隐作痛。

　　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由他的足心一路蔓延至头顶，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想看见她脸上的神情来确定她此时的心理活动却又后知后觉——他瞎了，眼前的景色不过是微弱的光感罢了。

　　他似乎想叹气，微微张了张嘴，舌头也顶在下颚，但是将那一声“哎”转成了一句温和的问候：“怎么了吗？前面是有什么障碍物吗？”

　　九山大概是听到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所以无奈地牵扯唇角，那没有血色的薄唇随着他的微笑变得像是锋利的刀子将这张柔和的脸颊划出了几分突兀，他也应该知道永馨在说善意的谎言，盲杖探出去的地方是平坦的地面，但她却要说前面有一块石头。

　　“好，谢谢。”他依旧在微笑，高出她很多的身躯因为看不见前方的路而微微佝偻着，墨镜下的瞳孔浑浊、眼皮颤动，失去那一双明亮眼睛的学长的确逊色了不少。

　　他不是一个长相出色的人，只是肌肤接近病态的白皙，曾经总是带着柔和的眼神还有拥有一排整齐的白牙，并且总在微笑着。

　　或许，若不是他的自我介绍、他的温柔体贴，腼腆害羞的永馨都不会注意到他，永远不会觉得九山学长挺好的；或许，若不是他知道自己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来找她单独谈心，她也不会为了报答他注意到他身体不是很好。

　　这一次，她退缩了，偶遇好友的经过时松开了他的手，那些说要陪他走过艰难岁月的话就像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她只是想哭，没有来由地哭泣，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懦弱又或是为自己欣赏的人最终破碎成了陌生的样子而惋惜，思绪烦乱，不敢说也舍不得走。

　　一只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胳膊尽可能少接触到她地摸索到了她的肩膀，散乱的碎发被他笨拙地别在耳后，他依旧在微笑，隔着那一副墨镜“注视”着她，仿佛在用心去看。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动听，胜过雨后山涧间流淌的溪流：“永馨，其实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那么大的心理压力，我只是盲了又不是失去了双手或是不能动了，你也大可不必担心我会经常麻烦别人，即便是黑暗的世界也总要学会自己适应不是吗？”

　　他雪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上帝在他眼前遮蔽了五光十色，但是他心中依旧有万千世界，即便生活清贫艰难，他依旧以笑相待。

　　他的指节翻转由永馨的脸颊蹭到了眼角，细心地擦去了她涌出的泪水，那一刻她甚至怀疑学长是不是骗她的，他还能“看见”，甚至能看透她的心，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想了这么多。

　　永馨觉得口里发干，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液，急于说什么掩饰自己内心深处龌蹉的想法，但是最终张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在意地又将手穿过她的臂弯，侧目像是望向远方，但远方除了那一团旭日在眼前有微弱的光感外再看不见其他的任何东西了。

　　既然世界夺了他的温暖，那么就再努力一些将温暖带给别人吧：“小馨，别哭了，不值得也没必要。”他伸出盲杖做出了向前走的动作，轻飘飘地告诉她自己不需要怜悯。

　　九山学长身上的坚定就如他的名字那样像山一样牢靠，她，确实羡慕他的坦然也敬佩他能够在经历剧变之后面对人生的态度，可这不代表她就有勇气陪他走下去。

　　她不敢说自己有些不敢注视他几乎全盲的双眼，不敢将手心覆盖在他跳动的眼皮上感受一下他对黑暗世界的恐惧和无奈，她不敢......

　　“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了内心深处的感觉，说出了所以的歉意，释然地回握他冰凉的手指将力量和安全感传递给他。

　　“小馨，走快些好不好嘛，我真的好饿呀，饿得胃都好痛，办完这些事要吃好吃的，真的好久没有吃好吃的了。”他再度侧头，虽然偏离了一些方向但还是朝向大致的方向的，并且这附近真的没有另一个人叫小馨，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下他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撒娇的？

　　学长真的一点都没有变，穷困潦倒帮导师做项目的时候他的衬衫洗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他也能尽情绽放自信的笑容，视网膜脱落做手术花光了所有积蓄做手术也没能痊愈他也没自怨自哀，跌倒了再爬起来，暂时爬不起来就坐一会儿再爬起来。

　　他脸颊上的笑容永远是那样的灿烂，相信着这世界就在眼前，“光明”也不会因为眼盲就消失不见，摸爬滚打着艰难总会过去的。

　　“学长，你......你真......”乐观两个字她还是没说出口，这样的话语仿佛都在亵渎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世界要一一夺去他所拥有的一切呢？他所期盼的那一份光明又在哪里？

　　“嘘......少说话快走路，看不见之后真的都找不到好吃的餐馆了呢，小馨记得带我去一家物美价廉的地方吃饭。”微笑着的他微微将前倾的腰板挺直，握紧了盲杖将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失明主人公都这样坦然地面对自己已经变成残疾人这件事，她还有什么资格为他抱怨命运的不公、世事变化的无常。

　　不知不觉中与他十指交握，她小而软的手在他长长的手掌心内十分可爱，交叠相握的可能不仅仅是两只手，还有他们的心。他们走得比之前快了一些，有一句话，他们都藏在了心底——“他们爱着彼此。”

　　永馨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与几乎全盲的他生活下去，九山也没能适应好身体的变化，没能找到一种长期而稳定的工作来负担他今后的生活、他们的未来开支。

　　即便他知道永馨是家里的独生子女，深受父母的宠爱，她要的父母想尽办法都会帮助她，但是还是不愿意过早地承诺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们都需要时间。

　　走着走着他问永馨：“你觉得我适合做歌手吗？”

　　永馨从未听过学长唱歌，亦不会想到他会歌唱，一时间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继续保持着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哼唱着当代最流行的歌曲，握紧了她柔软的手指，像是想暗示她什么一般。

　　永馨沉浸于他的歌声之中，对于他的肢体暗示毫无反应，换来了他无奈的叹息。

　　好容易鼓起勇气先对她示好她却没有回应，怎么还有勇气亲口说一句：“我有勇气穿过人潮人海准确地抓住你的手，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交握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松开，他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脚步也黏滞拖拽了起来，这个丫头会不会根本不会停下脚步等到他有能力承诺她未来的时候，看不见的他是否还能追上她的步伐。

　　永馨以为他只是不太舒服，也沉默地扶着他的胳膊，却没有发觉方才还交握的两只手早已松开，也因为她的木纳所以他也没了勇气对她说请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喜欢，总是出现的莫名其妙。

　　不仅仅是永馨被他的温柔体贴、自信与魅力所吸引，九山也被这个说话会红脸，傻乎乎地将食堂的粥裹在大衣里带回来，做实验做了上一步就忘了下一步的女孩由衷地喜欢着。

　　他虽说会亲自指导实验，但是实际上除了永馨没有人来麻烦他，他也没去主动帮别人做过一个实验。

　　他以为，曾经他追她的意愿已经足够明显，可是她真的毫无回应，现在看不见了还有什么勇气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捅破窗户纸说一句“我喜欢你”，他也害怕得到一个他不想要的答案，一个碾碎他最后自尊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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