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路地狱之门

　　晚上上课的时候，Chris因为戴上了新眼镜，很使Danny一伙人吃惊。有个男孩走过来，趁着Wolf神父转过身的时候，在Chris后脑勺狠狠地推了一把。
　　Chris的脸磕在书籍上，眼镜都掉下来了。
　　边上的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Chris戴好眼镜，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听从神父的话，专门往教学区后方走，进入相邻那幢青砖楼，再走上三楼，进入走廊一头的厕所小便。虽然这样看起来很麻烦，但是至少走廊那边都是神父们的办公室，没人敢在这里撒野。
　　一个星期后，神父为Chris取来了新眼镜。
　　他手里捏着眼镜架，却并不急于把眼镜递给Chris，他说：“定制眼镜的钱，你预备怎么还我呢？”
　　他这幅表情，很像那群欺负他的混蛋，左边嘴角还有不怀好意的笑容。
　　Chris却喜欢他这个样子。
　　他想上帝果真奇妙，Danny脸上有这种表情的时候，是多么可恨，而神父脸上有这种表情，却是那么可爱。
　　“我还没有赚过钱，您说怎么办才好？您家里有什么修剪草坪，或者清理杂物的活，我都可以干，希望能抵偿一部分。”
　　“这样吧，教区里有很多人给我写信求助，我实在没有精力一一应付，你帮我拆看信件，归类整理，然后分门别类地回信，我们一起完成这项工作。”
　　Chris瞪大了眼睛，“我行吗？”
　　“你最多就是给我的口述做个笔录，你以为呢？”
　　“好的，我太愿意干这个工作了。”
　　“当然，如果有什么清理草坪，打扫办公室的活……”
　　“没问题。”
　　神父满意地点点头，把他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换上手里那副玳瑁镜架的眼镜，镜框很细，Chris蓝色的眼睛便没有了阻挡，更清楚地被人看到。“他们还在欺负你吗？”
　　“还好，我不往人少的地方去，他们没有机会。我平时都去院长办公室那边的厕所，他们只敢尾随，不敢真动手。你知道吗，有一次院长看见一大群人涌上楼，便问：‘你们这是干嘛，教学楼的厕所坏了吗？’吓得他们一溜烟似的跑没影了。”
　　他开心地哈哈大笑。
　　神父显然也为他高兴，但是他当让不像Chris那样得意忘形，“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不可能每次跑那么远上厕所。”
　　“哦，是的，不过麻烦一点也值得。”
　　“晚上呢，踏着积雪从宿舍出来，大老远跑去另一幢楼里上厕所？别说你不方便，神父们发现了也会觉得奇怪。”
　　Chris挠挠一头黄毛，“的确是个问题。神父，您能给我一点启示吗？”
　　神父摇摇头，“没有办法。”
　　“您说您以前也被欺负过，后来是怎么渡过难关的？”
　　神父看着前方，过道上有其他人经过，他道：“Wolf神父是你的庇护人，你不曾找过他寻求帮助吗？”
　　“你是知道他的，他是个善良的老好人，但是他有时候糊涂地连我的人和名字都对不上号。”
　　神父苦笑，“他的确是个好人。”
　　“神父，你当初也是一味忍耐吗？我是不是应该让自己变强，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你想用以暴制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吗？”神父摇摇头，“我担心你就算练出了强健的体魄，可是他们只要把你的眼镜打掉，你都找不着攻击目标了。孩子，即便你真的可以打败他们，我也不赞成这种方式。要相信上帝与你同在。”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Chris满意，不过聊胜于无。
　　这以后，他经常到神父的办公室，帮他拆看各教区寄来的信件，分门别类地整理，然后根据神父的口述写好回信。Chris的字迹很漂亮，另外拉丁文也学得不错，这让神父很满意。通过拆信回信，Chris更加领略到了神父的智慧与胸襟，一些很艰涩的道理，很难*的纠纷，经过他的解说和提出的建议，即便不能得到圆满的解决，也总能给当事人起到振聋发聩，醍醐灌顶的作用。
　　有时候对一件事情，他也会提出不同的见解。
　　比如一位就读医学的大学生，出身教会家庭，是神父的教子。他学校里所学的知识和教区里另一位神父说的有很大出入，他开始质疑上帝的存在。在信里，他要求神父解答这些疑惑，因为毕竟Quinto神父正是从生物学转行，最后投身教会。
　　“我也有类似的疑惑。”Chris说道，“科学每向前走一步，就有更多的人质疑上帝。有人说牛顿的所有成就只在前半生。神父，您觉得呢？”
　　“亲爱的，过去我们迷信上帝，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有人贫穷，有人富贵，有人健康，有人得病，那都是上帝的旨意。但这些人忘了，其实上帝也唾弃懒惰和懦弱，赞美勤劳和勇敢。同样的，现在我们迷信科学，认为人是万物之灵，这同样很可笑。我学过生物，对许多科学知识也赶兴趣，每当人类在科学上迈进一大步，每当我知道的越多，总使我更相信上帝的存在。”
　　Chris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达尔文说我们都是猴子变的，教会很生气，认为这是异端邪说。我倒是挺赞同达尔文的。只是赞同达尔文，并非就要否认上帝的存在啊。或许代代相传的书里有些偏差，我们并非来自伊甸园，但我相信，上帝造就了猴子，上帝让第一只猴子有了灵性，最后成为人类。考古学家认为，人不是生来就存在于地球之上，是一直到很后来才有的，这我也相信。我甚至相信，我们对科学的迷信，也会招致灾难，超级武器的发明，使生命如此脆弱。也许上帝有一天发怒了，像处置埃及人一样处置我们，也许有一天，地球又会被别的生灵主宰。科学是好东西，有了科学，我们才有了电灯，有了电话，有了飞机，听说苏联和美国正要飞向太空，但是人不能因为掌握科学就变得狂妄。上帝看着我们的一切，我对他始终心存敬畏。”
　　“这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上帝能看见每一个人吗？他忙得过来吗？”
　　神父笑了，“真是孩子气。上帝思考的速度和维度，岂是凡人能想象得出来的？是的，当然，他忙得过来，或许在我和你说话的瞬间，上帝就从我这里，走到了你那里，他是神，当然可以做到。”
　　Chris想象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忘了写回信。”神父提醒他。
　　“哦，抱歉。”
　　“把我刚刚的话整理一下，用你自己的方式给他回信吧。”神父举起一本书，扶了扶他的眼镜架，“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上课了。”
　　“是。”Chris收拾自己的东西，“待会儿见，神父。”
　　Chris走出神父的办公室，看见院长在走道上转悠，楼上楼下地学着猫“喵喵”叫着。
　　“Chris，有没有看见我的猫？”
　　Chris想了想，“没有，我好想看到Ranny在楼下。”
　　“我找过了，到处找也没有她。”
　　“我会帮你留意的，猫比较淘气，喜欢到处乱跑。”Chris见过那只短毛蓝猫，院长养了好多年，其实一直乖巧温顺，不像是会离家出走的那种。
　　当天晚上，Ranny被发现了，她的脖子被剪断了，肠子全部掏了出来，并且，她死在Chris的床上。早上当他摸索着找自己的眼镜时，觉得脚边有什么黏糊糊凉冰冰的怪东西，他叫了一声旁边的Jeffery，结果对方一掀被子，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Chris戴上眼镜后看清了那只死猫，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学员们都围上来瞧热闹，事情很快惊动了督导，不久院长和几位神父也先后过来查看。
　　Quinto神父也夹杂在其他神父中间走了进来，他担忧地看着糊满半床的鲜血，然后走近Chris，“你没事吧？”
　　Chris摇摇头。
　　“太恶劣了！”院长厉声说道，嗓音都有些发颤了，那是他的爱猫，他终身未婚，所以那猫就是他的老婆，“Austin先生，你必须查清这件事。为……”他看看猫，再看看惊魂未定的
　　Chris，“为这可怜的孩子讨回公道。”
　　“是的，院长！”督导大声应道。

　　.
　　那只叫Ranny的猫被这样残忍地杀害了，院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最后的矛头直指那群欺负Chris的混小子们，鉴于他们谁也不承认猫是他们杀死的，院长大为光火，把几个领头羊揪出来，其中一个叫Mattin的学生被认为是主谋，被长工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Danny也被家里领回去以便好好反省。
　　一个星期后，混小子们陆陆续续回到了神学院的课堂。他们开了个秘密会议，最后得出结论，那只猫的确不是他们自己人杀的，有人想变本加厉地欺负Chris，不过Danny认为杀死猫嫁祸他们的倒未必是Chris，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抓出那个藏在阴影里的家伙。
　　秘密会议后不久，Mattin在小树林里和铁栏杆外的野姑娘约会的时候，被人袭击了。
　　他被*手绢弄晕，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清晨，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他，他被五花大绑扔在操场中央，全身除了绳子□□，在他的背部，被刻了血淋淋的几个字，那是希伯来文的“恶魔”一词。有人觉得惊恐，有人觉得好笑，Mattin不像Danny那样属于一个小团体的头头，但是他是最凶恶的打手，许多作践人的方法都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从某些方面看来，他被如此对待，简直大快人心。
　　Chris经过操场的时候也看到了，他觉得那背上的血字触目惊心，倒是有点同情Mattin了。他想这群人终于碰到了狠角色，只不知道最近他们欺负不到他，又去欺负谁了。
　　当督导赶来的时候，Mattin还躺在地上没有醒。
　　天气已经非常寒冷，Mattin看起来都快被冻僵了，皮肤呈现一片青色。
　　督导让人取来Mattin的毛毯，然后试着给他松绑，他费了老大力气都解不开那些捆绑的麻绳，有人说这是军队里隐秘的打结方法，只有盖世太保和克格勃会这东西。
　　督导掏出剪指甲的小剪刀给他割绳子，这个时候Mattin醒了，他打了个哆嗦咳嗽了一声，从嘴里突然喷出一个东西，然后“啊……啊……”地惨叫。
　　当他翻过身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的手上全是血。
　　而他嘴里喷出来的东西，正是他自己被剪掉的小指头。
　　这一幕太过血腥，即使刚刚嘲笑Mattin的人也变了脸色。
　　Chris心想，他们这回果然遇到了煞星。比起过去那些小打小闹，这个煞星干出来的事情，才真正叫人闻风丧胆。Danny和Mattin这样的人跟这一比，简直就是幼儿园过家家，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够看的。
　　Chris和神父也交流了这件事情的看法，“有人惩罚他们，这让我很高兴，后来我想想，这种高兴其实很邪恶。”
　　神父惊恐地看着他，“不是你干的吧？”
　　“当然不是。”Chris比他更惊恐。
　　神父“吁”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我记得你说过，上帝教我们宽容，以暴制暴是不对的，那么这个惩罚他们的人，你怎么看待他呢？”
　　神父道：“你看，上帝的确教我们宽容，但是他也曾经残忍地对待过希腊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既然这件事情不是你干的，你就相信是上帝派来了一个人，代替他行驶惩罚的权力。”
　　“你真的相信是上帝派来的人这么做的？”
　　神父皱了皱眉头，“我觉得孩子们都很善良，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通过几个月的了解，我相信没人会这么做，或者是我还不够了解某些人，或者他们心里的魔鬼跳了出来，又或者真的是上帝在惩罚他们。总之……”他拍拍Chris的肩膀，“不是你干的，我就放心了。”
　　事情本来应该报告给警察局，但是人没死，失去一个小指也不算太严重的伤，而事情捅出去，对神学院的名誉损害极大，没准还会上报纸，甚至被罗马教廷的人知道。
　　于是，到最后，这件事情就被压了下来。
　　当然，它所造成的影响，在神学院是空前的，各种恐怖隐秘的传闻在学生的嘴里被颠来倒去地说，越说越邪门，最后就是这群人被女巫盯上了。那个女巫的形象，在男学员的嘴里日益鲜明生动，栩栩如生，有些被欺负的学生甚至在床头或者墙角刻上“恶魔”这个词，以期望召唤女巫，惩罚混蛋们，有时候，刻字的地方还被涂成不知道怎么来的红色。
　　这件事伴随了大家圣诞来临前的几个星期，直到新年来临，才渐渐平息。
　　过完寒假又要开始新的学期，Chris早早地回到神学院，他收拾完行李，就想去拜访Quinto神父，并为他带去自己做的一个小礼物。可惜事与愿违，神父这天没来，听说他去旅行了，正式开学那天才会回来。
　　Chris在走廊上遇到了同学，Jeffery带来一个更轰动的新闻。
　　“你知道吗，Danny的舅舅死了。”
　　Chris记得那位了不起的舅舅，在罗马教廷担任红衣主教。
　　“听说是因为不名誉的事情自杀的，一封告密信被送到了梵蒂冈，据说那信里的内容证据确凿，句句属实，他舅舅承受不住压力。有人说是*，有人说是自缢，不管怎么样，反正他是死透啦！”Jeffery幸灾乐祸，最后下结论，“Danny完了，前途什么的，全完了。”
　　大家交换着道听途说的消息，最后谁也不清楚真相。
　　这个时候，Danny从人群间穿过，大家统一地停下议论，默默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从天堂跌入地狱的可怜虫。
　　等神父终于回到他的办公室，Chris带着他的礼物拜访了他。
　　“是一个手工，用藤条编制的，你可以把他当枕头，这样你躺在沙发里打盹的时候，会更舒服一些。”
　　“谢谢你，Chris。”神父接过精致的枕头，左看右看，并且赞美Chris的心灵手巧。“你还有话跟我说？”
　　“神父，Danny舅舅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嗯，已经听说了。”
　　“现在看到Danny这个样子，我忍不住同情他，神父，我应该同情他吗？”
　　神父把枕头塞到脑后，温和地看着Chris，“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懂得自省，当别人遭殃的时候，你知道高兴是不对的，当别人处境艰难的时候，你会同情他们。同情是个微妙的东西，有人需要，有人不需要。或者你可以观察一下，如果Danny需要，你可以伸出援手，如果他不需要，那么收起你的同情，或许这对他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Chris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个寒假过去了，您一定积攒了很多回信，需要我帮忙吗，我今天就可以过来帮你写信。”
　　“哦，不用了，Oliver今年寒假没有回家，他帮我写好了所有的回信。顺便说，你上学期为我做的够多了，我想足够偿还你这副眼镜的费用。所以这个学期我把写信的事情交给了Oliver。”
　　Oliver是Chris的同年级学员，他比Chris年长三岁，但是瘦小得像个耗子，他的家庭很穷，以至于回家连土豆泥和南瓜泥都吃不上，反而留在学校，还有新年大餐。
　　“可是，Oliver的字写得没有我的好看。”
　　神父笑了，“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练习书法。”说完，他站起身来，“我得出去了，下午我约了他一起打网球。哦，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Chris呆呆地站在办工桌前，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神父走到门口了，他才意识到不能继续呆下去了。
　　“新年快乐。”他勉强地挤出笑容，然后默默地跟着神父下楼。
　　神父走路的时候，依然是那样健步如飞，三两下就踩完了所有的楼梯，Chris发现他手里提了个大包，看样子里面有球拍，还有等下要换穿的运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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