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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辛
丝碧瑞蹲在地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土堆里爬进爬出。一群蚂蚁齐心协力,没一会儿就把甲壳虫的尸体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块儿,顶在头上排队抬回巢穴。丝碧瑞用手里的棍子在蚂蚁回家的半路上划一道,后面的蚂蚁就迷失了方向,但是短暂的晕头转向后,它们奇迹般地重新连成了一条黑线。丝碧瑞歪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站起身跑进家门,片刻后,她拎着一个装着热水的水壶出来,微笑着把水全部倒进洞口。巢穴里外的蚂蚁急匆匆地四处逃窜,大难临头,有的连食物都扔到了一边,有的来不及跑出洞就被烫死了,尸体挂在洞口痉挛着。丝碧瑞被它们的狼狈可怜样儿逗得前仰后合。
“你在干什么?”
丝碧瑞眨眨眼,转过身看到她的好朋友站在不远处,愤怒又悲伤地看着地上的蚂蚁。
“坎德!”丝碧瑞开心地向他跑过去,“来和我一起玩吧!”
“你用热水把这些蚂蚁烫死了是吗?”
“坎德,你在生气吗?你干嘛要为蚂蚁生气呢?你看它们这样跑起来多有趣呀?”
丝碧瑞笑吟吟地去拉他的手。
“只有你才会觉得有趣,你这个冷血的小魔女!”
坎德甩开她的手,愤怒地跑掉了。丝碧瑞看着她的朋友气鼓鼓的背影,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拎着水壶进门去了。坎德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他柔软的卷发总是让她想起乡下爷爷家里养的那只小狗,它最爱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每一次她俯下身去摸它的脑袋的时候,它就会主动地蹭她的手心。虽然坎德从来不让她摸自己的头发,但她依然愿意成为他的朋友,哪怕他总是无理取闹地生气,她也不在意。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包容对方的缺点和脾气,爸爸曾经这样教导过她。
坎德一口气跑回了家,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自己的家门前。他跑过去拦在他们跟前,仰着头问:“你们是谁?”
盎妮看着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不知从哪儿玩耍回来,身上还带着几处泥土,额角有一处半好的淤青。那双警惕又纯洁的眼睛让盎妮想到公园里常见的流浪小猫。
“我们是警察,来找佩辛小姐。”
坎德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姐姐在休息。”
“但是我们有很重要的事,你可以带我们进去找她吗?”
坎德看了看盎妮,又看了看高大健壮的巴洛尔,似乎觅得了一丝安全感,点点头,领着他们俩进去了。这个家狭小局促,一眼就能望尽。前面是客厅加厨房,一道帘子隔开的后面想必就是卧室。盎妮和巴洛尔站在房间里,等着坎德去叫醒他姐姐。坎德在掀开帘子前转身看了他们一眼,像是确认他们还在,随即就着掀开的帘子探了上半身进去,以极快的语速轻声呼唤道:“姐姐,有人来找你!是警察!姐姐!”
片刻后,面带微笑的佩辛坐在他们二人面前。她圆润饱满的脸颊上还带着睡醒后的潮红,一头乌发整齐地盘在后脑勺,干净的裙摆淑女地伏在她的小腿上。贴合着她的盎妮看着这个美丽的年轻女人,不应当地想起早上昂娜尔的话。“一个在酒馆唱歌的女人,靠着皮囊谋生。我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去和她约会,如果不是母亲声泪俱下地告诉我这一切,我真的不敢相信,父亲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可凭心而论,盎妮并不相信能把家和自己保持得如此妥贴的年轻女孩真的会像某些人说的那么不堪。
“佩辛小姐,您和查尔斯医生认识吗?”
“当然认识,皮诗小镇上还有谁没找查尔斯医生看过病呢。”
“除此之外,您和查尔斯医生还有其他什么关系吗?”巴洛尔就差把“你们是什么关系”说出来了。
“其他关系?”佩辛重复了一遍,忽地冷笑一声,“你认为我们该有什么关系?警官先生,您是听了哪位口才了得的人在你面前胡乱揣测我和查尔斯医生的关系?你们怎敢相信那些自命清高的男男女女的话,难道不知道他们才正是阴沟里的蛆虫?否则他们的眼睛怎么长在头顶上。”
“我无意冒犯你,佩辛小姐。是迪莉太太发现了你和查尔斯医生的关系,他们夫妻俩为此大吵一架。”巴洛尔平静地叙述这件事,“于是查尔斯医生承诺说要来找你断绝关系,有这回事吗?”
佩辛愣了一会儿,才像哭似的笑了,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里满是怨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她反复地说着“我就知道是这样”,再无其他言语。
“佩辛小姐,你还好吗?”
盎妮关切地询问,好在佩辛并没有真正疯掉,很快冷静了下来。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
“所以您的确和查尔斯医生有情人关系,对吗?”
“是的。”佩辛这次坦荡地承认了,“我和他是在两年前认识的,有一次他晚上来酒馆喝酒,听到我唱歌,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难以置信,一个和已婚男人纠缠的女人描述他们之间的交往,用的是“顺理成章”这个词。“那些人经常说我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女人带着拖油瓶弟弟,不知道趁早把自己嫁出去,却选择去酒馆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工作,天晓得和多少个男人睡过同一张床。”
“可是我以亡父亡母的名义发誓,我没有!他们总是靠着自己的幻想来揣测女人。我相信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女人不可以在酒馆工作,也不该有什么虚伪的道德谴责女人不选择结婚而选择工作。查尔斯医生,他是那样温柔体贴,虽然有时候也会脆弱得像个孩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给予我的快乐和幸福是庸俗的普通男人给不出的。”
“那么,查尔斯医生在过去的两年里给过您经济上的补贴,对吗?”
佩辛点点头:“是的,他说不想让我太辛苦,总是会以各种理由给我现金或者珠宝之类的,我不收,他就在离开这里之前把钱偷偷藏起来,等下一次见面再告诉我。他肯定是以为这样子我就不得不接受了。”
“在查尔斯医生自杀的那天,你有见过他吗?”
“有的。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在哪里?在他家吗?”
“不是,我是在酒馆见到他的,那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酒馆里喝酒,看起来很郁闷的样子。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跟我提了分手,我生气又伤心,但我一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害怕是他终于嫌弃我了,我怒上心头忍不住质问他,他却跑掉了。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定会心平气和地好好跟他说话。”
“那么您现在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了吧。”
“我已然知悉了。”
“佩辛小姐,您确定那就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吗?”
“我确定。”佩辛点点头,“但是你为什么这么问?”
盎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不会伤害到这个美丽的女人的心,但是旁边的巴洛尔却大胆地发问:
“昂娜尔小姐怀疑是你对查尔斯医生提分手一事怀恨在心,所以……”
“昂娜尔?”佩辛瞪大了琉璃珠一般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她认为是我谋杀了查尔斯医生?简直荒谬!”
“是这样的,据她所说,查尔斯医生和你分手之后必定也会断掉给予你的经济支持……”
“多可笑!”佩辛再次打断了巴洛尔,“我会为了钱而杀掉查尔斯医生?你们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佩辛气愤地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大步走进卧室,每一步都用力地像要把地板踏穿。一阵哐里当啷的翻找声后,佩辛抱着一个盒子出来,红着眼眶把它摔在巴洛尔的脚边,成沓的钞票、珍珠和金银的项链戒指挤挤攘攘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才停下。佩辛小姐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显得尖锐。
“我从来没花过查尔斯医生的哪怕一分钱!你们就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迪莉太太和昂娜尔小姐吧,告诉她们,我不是靠着查尔斯医生养活的妓女。我活到今天,每一口饭、每一件衣裳都是靠我自己得来的,请她们收回自己的无知和自大,我的工作并不可耻,并且我为我自己的清白和勇敢而感到骄傲。我深深地感谢着查尔斯医生,我把他送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好好地珍藏起来,可她们竟然会认为我会为了钱去谋杀查尔斯医生,我看倒是她们为了这点钱而杀死自己的丈夫和父亲的可能性比我更大些。够了,你们拿这些东西去堵住那两个女人的嘴吧。”
“我很抱歉,佩辛小姐……”盎妮站起身,试图安抚佩辛,她虽然发着怒,盎妮却能感受到她怎么也遮不住的悲伤。果然,在佩辛吼出的最后一个词落地的瞬间,她的眼泪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样流下,她只好抬起一只手匆匆地擦拭,另一只手指着门口。
“你们走吧,拜托你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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