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住在桃源

　　“不过我也想道个歉，今天的意外很可能是因为我才发生的。”

　　一听这种话，江川心脏一突，迅速脑补出“车夫出门前疏忽大意未检查车况致车祸多人死亡”、“本是同根生！同族表兄弟为谋财雇凶杀人，愚蠢凶手车夫被机关反伤！”和“贪财车夫吞吃回扣，采购劣质马匹，终酿大祸自食其果”等等剧本，画面一帧帧闪过，江川警惕地问：“怎么说？”

　　车夫叹气，摸摸头。

　　“别提，少爷，我从小命苦。”

　　？？？谁要听你说这个。

　　“我今年才二十五，可是经历过的死亡一瞬已经有十多次了。你知道的吧，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平地摔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路过砸死……说的就是我们。”车夫叹息道。“但，往往在绝境之中，又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把命悬一线的可怜虫救出来——少爷，那就是你啊——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倒霉，还是幸运。但咱们的车胎炸了这事十有八九是我的霉运带来的，毕竟出门前我还检查过嘛！”

　　江川此时还是个善良的男孩，对他来说，只要车夫没有做下他脑补的事情，那么再倒霉的运气也都是可以原谅的。他虽然有一点无语，还是说：“没关系的，我觉得这件事和你的关系不大，你不要过于责备自己。”

　　车夫耸耸肩。

　　两人交谈间，多尔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仿佛江川的眼睛有什么磁性，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江川正关切地看着他。“我的老天！我这是在哪儿！詹姆斯少爷，我又见到您了，这真是太好了！”

　　“哇，看起来他是没什么事情，居然还能拍马屁呢！”车夫赞叹道，他正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手脚还有一点点在抖。

　　多尔这才注意到车夫的存在，当下尖叫一声，惊起远处一片林鸟。江川愤怒地捂住耳朵，摆出詹姆斯少爷不怒而威的黑脸，但多尔的眼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多尔对着车夫破口大骂：“乔伊！怎么是你！我为什么要和你这样丧门星一起出差？”

　　车夫耸耸肩：“你的荣幸？”

　　多尔：“放屁！我出门前特意去下人房确认过的！这次陪少爷出门的车夫根本不是你！”

　　车夫撇嘴：“哦，那个人临出门腹泻，脸都拉黄了。我只好顶上嘛！”

　　多尔看上去气得捶地，还想蹬脚。江川觉得自己对多尔“脾气好”的观点可能要适当地改动一下，这不就是一个炸药桶嘛！

　　多尔挥挥胳膊，蹬蹬脚却没成功，更尖利的嚷：“都是因为你！你的倒霉运气传染我们了！我的腿不能动了！你这个恶棍，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

　　江川听不下去了，插嘴说：“多尔，你冷静点，霉运不是这个叫乔伊的车夫带来的，只是一个意外罢了！你别着急，说不定是力气还没有回复，所以动不了。”

　　一直“詹姆斯少爷”长，“詹姆斯少爷”短的多尔甚至没注意他家少爷讲话了，放声嚎啕：“您放屁！少爷，您以后就会知道了，只要和这个人同行，各种想象不到的厄运总会伴随着你！倒霉方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我的腿真的没办法动了，肯定都是他的错！”

　　见他如此固执，江川也只得闭嘴，忍受这个伤兵的哀嚎，封建迷信毕竟是很难扫除的精神障碍。

　　现在虽然各种行李摔了满地，至少三个人都还活着，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三个人分别在地上又瘫了一会儿，江川和车夫乔伊才先后勉力爬起来，车夫表示他对医学一窍不通，被派去捡掉在地上的行李，而江川坐到多尔的身边，研究他突然失控的腿部神经。

　　江川的眉心拧得很紧，已经尝试过了七八种办法，都没办法使多尔再次感受到他的腿，正灰心丧气，早就结束行李整理还有富余时间打了只野兔祭牙的车夫回来了，将散发着血腥味道的兔子往两人面前一丢，说道：“行不行啊？要不然先吃饭吧！”

　　多尔哭得一脸鼻涕：“你要脸不要，我的腿都站不起来了，你还惦记着吃吃吃！”

　　乔伊耸肩：“我没本事，没办法帮你治腿——而且我看少爷也没啥办法，只能给你唱唱摇篮曲哄你高兴一下，不如吃点东西还能保持体力。”

　　江川环顾一圈，他们处于一片静谧的小森林中，一条若有若无的道路旁边。路上长着一些野草，只有路两边各有一道碎石连成的线标志出这事一条道路，而道路两侧则是葱葱郁郁的树林和低矮灌木，天日难见，风一吹过，只有枝叶摇晃、鸟声啁啁。

　　看起来，是不太好求援的样子。

　　“这片森林不算大，也不算太深，一般马驾快点，一天多也就走出去了。但现在我们没有车了，这个人也行动不便，很麻烦。”

　　江川打断道：“我们还有两匹马。”

　　两头白色的马拴在路边一棵树旁，正在吃草。乔伊离开觅食之前，首先控制住它们，毕竟是脱困最重要的财产之一了。

　　“我们没有带工具。”乔伊平静道，“少爷，你能像野蛮人一样，没有马镫、马鞍就驾驭一匹好马吗？至少我不能。”

　　江川哑然，他是真的不能。他想起自己还不是“詹姆斯霍克”之前看过的一些外国皇家游行，弱弱地说：“我以为马车也有那种人骑在马上，然后马同时负载车辆前进的那种。”

　　“没错啊。”乔伊淡定，“只是咱们的车恰好不是这一款的。”

　　那完了，江川感到非常绝望，他倒是偶尔画过马，毕竟在他的家乡，马匹也是很重要的一支创作方向，问题是他心很粗，说画马就画野地里奔驰的马，从来没关注过骑具长什么样子。哪怕他有神笔马良的本领，不会画骑具，也算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被乔伊怼到无话可说，江川只能缩缩，给乔伊让个地方。看着他娴熟地在多尔身边点起火堆，架上用车上拆下来的零件儿棍子支起那只被切零碎的兔子。

　　超麻利。

　　车上没有任何调料，书上常写的户外生存大佬随便拔两颗草就能调味的桥段也没出现，那兔子烤得巨难吃，味道上媲美焦炭，硬度上也不相上下。

　　“我做饭就这个水平，你行你来。”乔伊似乎看出来江川和多尔的不满，说道。

　　江川和乔伊敢怒不敢言，每人捧着块黑乎乎的肉不敢讲话。

　　“那咱们明天怎么办？”江川问道。

　　马车出事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等所有人都被江川的猴子救出来大概用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大家苏醒、收拾、弄食物，天已经要黑了。

　　“这条路偶尔也会有人经过，我本来是想等过路的好心车辆把我们捎走的。”乔伊吃的一嘴油，江川注意到他成功从一堆焦炭中找到一块蛋白质还没有炭化、居然还能流油的兔肉，“但是可能是我霉运附体，并没有人路过。”

　　这片森林马车全速前进，大概需要一整天才能经过，按马长时间负重奔跑时速是16公里算，离人类聚居地大概还有七十多公里。体力充足的成年男人也得花费十个多小时才能走完。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急需就医、不良于行的病号。

　　一时间江川也不知道是嘴里的兔肉更苦，还是他哭泣的小心心更苦。

　　江川勉强自己吃完兔肉，说自己去前面走走。

　　大概走出一刻钟，他停下来，感受体内因为今天绘制猴子而枯竭的力量，心想要是以前的自己，别说画一只猴子，哪怕画个花果山都不在话下。

　　蹲身，炭黑的手指在潮湿的森林土壤上画出一个木料质感的板车组图，此时林中无风，他只好用嘴吹。地上的图形像果冻一样弹动，弹出原本的边界，地上的图案越来越大，直到江川从站在图画前变成站在图画上才停止膨胀。然后他脚下一晃，蹲着本来就很难保持平衡，摔了。

　　却不是摔在土地上。

　　图案横着长大了，竖着也要长，此时它不再是二维图形，而是地里凭空长出来的三维木头板车。

　　江川就摔在木板上，脸撞到边缘，差点磕掉牙。

　　今天他的负荷过大，此刻喘得像个风箱，眼前全是金光闪闪的星星。幸亏他没有试图绘制一辆精致轻便的贵族马车，否则他可能会就此嗝屁。

　　他索性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乔伊担心主人家的少爷出了问题循着他离开的方向来找，才从板车上抬头，示意自己找到了个宝贝。

　　乔伊目瞪口呆，直说这里他也探索过，为什么没有找到？

　　江川面无表情：“谁让你是个幸运E呢？”

　　乔伊：“幸运——什么？”

　　江川：“你不必理解，只要知道我在骂你是个倒霉蛋就好了。”

　　他拒绝了乔伊说一起搬行李、架着多尔过来的提议。假装听不见对方抱怨，直到他诋毁多尔得足足有两三百磅的分量，才公正地说：“多尔虽然高，但瘦削，不会到二百磅。”

　　乔伊悻悻离去，大约半小时后，他背着骂骂咧咧的多尔，手里还牵着两匹悠闲踱步，背着行李的马。

　　多尔：“少爷，您简直不敢想象，这个车夫心有多么黑！是多么狠毒地把我摔在地上！”

　　乔伊：“你再哔哔，我立刻狠毒地放下你，带着你仁慈的少爷赶车走掉。”

　　多尔安静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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