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朱弦

　　（2）
　　在王府的乐班里，我认识了禾瑜，一个伶俐漂亮的男孩。
　　见到他的时候我惊讶于那比女子还要妩媚的相貌，两撇弯眉像是浓墨刷出的流畅弧线，双眸漆黑明亮，如浸了墨汁一般，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疼惜的乖巧神情，我的年纪要大他些，平日里他都喊我“越凌哥”，连声音都很柔软。
　　我想若是拿些绝色佳人来比较，恐怕也要逊他三分。
　　禾瑜喜欢弹筝，常常坐在窗下一弹就是半日，偶尔也会拿着他那支湘竹萧轻轻吹上一曲。
　　而我只喜欢琴，虽然只有七弦，但是我却可以随意的弹出任何想要的曲调。
　　对于筝，我不喜欢用玳瑁指甲去拨弦的感觉，那样会让我觉得不真实，只有用自己的指尖去触摸到一根根冰冷的弦，这样实际的存在感才能让我随心所欲的驾驭它们。
　　每一次挑抹，每一处弦动，每一个音符。

　　自我到将军府还没半旬，就听说边关又打起仗来。
　　禾瑜有一个妹妹，就是少将军身边的七月丫头，经常到我们这里来找禾瑜聊天玩耍，慢慢的我也和她熟稔起来。
　　那日午后她又跑到乐班来缠着禾瑜弹筝给她听，我没事就坐在一旁和她闲聊，问她怎么不像往常那样跟在少将军的身后忙着端茶递水，却有空四处闲逛。
　　“再这么闲逛下去，小心将军扣你的月钱。”我笑着逗她。
　　七月却撇撇嘴道：“谁稀罕那些钱，你们不说，将军哪里又会知道我怎样……今天不该我跟着他，他进宫去了，说是皇上召朝臣去议事。”
　　“天都这个光景了，还议个什么事？”
　　“听说是雁门关的将领传来了急报，西夏国的党项大军攻破了函谷关，现在直逼雁门了，他们抵不过，让汴梁派援兵呢！将军走的时候怒气冲冲，说镇守函谷的那个王都统是因为怕圣上怪罪，一直瞒着军情不报，不然早些派兵函谷也不会失守……将军还说到时候必定惩治了他，依我看，早该把那姓王的乱箭穿了身……”
　　“七月，这些不是下人该管的事，伺候好主子就够了。”禾瑜抬头打断她的话。
　　“我又没有胡说，这是在咱自己府上，又只有咱们仨，还怕别人听了去不成？哥你忘了上一次将军出征是为了什么？还不也是那姓王的大意亲信了奸人才失了关，害得咱们将军单人独骑的闯函谷，好不容易才夺回来，自己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七月不再往下说，她之前叽里呱啦说的那一大串，我听得稀里糊涂。
　　说实话，再繁杂的乐谱拿给我我都读得来弹得出，就是这带兵打仗的话，只字都听不明白。
　　“受了伤？做元帅的不是点将派兵就可以，怎么还亲自上阵？”我不懂。
　　“你不知，咱们将军凡是出征，必定亲自上阵。上次函谷一战之后，我问过将军，他说，我们的军队一攻城，党项的军队就沿着山坡投下滚木礌石，还在城楼上开弓放箭，根本不能靠前。最后只有将军去用计骗开城门，单枪匹马的闯关攻城。好在他功夫了得，后面的部队又跟得上来，不然也是有去无回……那次一直在床前服侍了三个月他才下得了地，也就是你来这里的头些日子，身体刚刚有了起色。本以为这次能修养些时日，哪想又打了起来，怕是将军又要走了……”说了这些，七月的神情不免黯然。
　　我发现我的确是不晓世事了，原本以为一片太平的天下，竟然也有如此的多事之秋。
　　汴京城内向来歌舞升平，可是边关却烽烟四起，同是王公贵族，在锦瑟坊的时日里见过的那些整日只知吃喝享乐的人，同这些连年在征战塞外置身生死的忠良将士，又怎么能相媲敌？
　　从进府以来，我还没有真正的仔细打量过少将军，他似乎也没有再想起自己曾买过一个乐师。
　　也许，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事吧……
　　几次宴席，我都只是坐在挂曼流苏之后，远远的在乐班的众人中，毫不起眼，只有在弹奏的间隙里才偶尔看得到他与众人交杯换盏，谈笑风生的身影。
　　七月说他的伤症刚刚痊愈，难怪第一次见面时他面色有些苍白，也难怪身形轮廓会那样瘦削。

　　说话间，有一个丫头跑来叫七月回去，说将军回府，唤她过去，七月忙起身离开了。
　　她走后，禾瑜也叹了口气：“许是咱们将军又要出征，急着唤七月回去收拾行装呢，以往也都是这般匆忙。”
　　我还不懂这府里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过了刚刚七月的那番话，想到了他又一次要出征离去，心头竟有一丝难过。
　　“将军每次出征，都要多久才能回来？”我问。
　　“不好说，看战场的情况罢。”
　　“带兵打仗，是不是很危险？”
　　“哥你怎么这样问，上阵打仗，这都是生死之事，哪能不危险。不是有一句话说，什么古来征战几人回……唉，呸呸，将军若是要出征去，咱们怎么能说这样丧气的话呢！”
　　禾瑜先是笑，后又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
　　我俩都沉默起来，他扭回身弹着筝，我透过支开的窗，静静看着外面。
　　一筝幽婉的曲调在耳边盘桓。
　　诺大的庭院里空空荡荡，入秋的树在风中不安的摇摆枝叶，那些渐黄了的叶儿晃了几晃便簌簌落下，在院中厚厚铺上一层。

　　吃过晚饭，七月又来到这里，她说，这次的战势比想象中还要紧迫，就在皇上与众臣议事的时候，前方又有一封急报传来，说党项的大军已经攻占了广武城，切断了雁门关的粮草给养，大部队就驻扎在雁门关前，讨敌骂阵，而被困城中的将领士兵因为粮草供给不足，不能开兵见阵，只能免战牌高悬，等待着后方的支援。
　　这一次，少将军说，如果雁门失手，就是失了最大的要塞，党项军队则能就此长驱直入，恐怕到时都城不保，中原疆土岌岌可危。这将是一场空前的大仗，粮草和先行的军队都已出发，皇上命少将军明日午后就要带领十万军队出征，直奔雁门，文武百官在城外十里的长亭为他摆酒送行。
　　七月又说，她是来和我们告别，将军已经同意她跟随着出征去了。
　　“我说跟着到阵前，可以服侍着他，这样平日里也有个端茶倒水的人。另就是天气也转凉了，若没个照应的人，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添置个什么衣服。我先去问了老夫人的同意才和将军说的，所以将军也就答应了。我从小就跟在府里练枪习武，到了阵前遇了什么事也不会是累赘。”
　　禾瑜点头，没有多话，只是说既然跟了去就好生的照顾将军。
　　而这样的时候，我是一个局外人，也无需我来叮嘱什么，不论怎样，仿佛都没有我的位置和说话的理由。
　　七月看到我局促的目光，笑了起来：“越凌哥，你不是一直说想找些书来读吗？将军让我告诉你，他不在府里的这段时日，书房交给你来打理，可以在那里找一些书看。”
　　我心里不由升腾起些许暖意，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安排，却让我知道了他还记得我的存在。从来到府里的那天起，两人之间虽然再也没有什么接触，但我心里始终对他感激，也莫名的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我这样一个人。
　　我也疑惑自己，如果这一切的想法都是出于对他的感激，仅此而已的话，那么听说他出征的事情时我心里的惦念是从何而来呢？
　　愣神的功夫，听到七月说：“越凌哥，明日，要一个乐师去席上弹奏，我想了想，你去最合适。”
　　我回过神来忙摇头，这样的场合我没有经历过，怕是担不起，就推让说叫禾瑜去。
　　“筝的音太是单薄。”禾瑜摇头，“哥你知道我不善琴的。”
　　最后在兄妹俩一齐劝说下，我只能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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