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花朵朵开

　　哄睡了西西，李木朵坐在书桌旁静静的发呆。
　　白天里听着靳瑶叽叽喳喳，现在突然安静下来，李木朵心里一直压抑的情绪翻涌了上来。
　　李木朵十二岁进的顾家。
　　那时顾成茵六岁，被诊断为自闭症已经两年了。除了正常的上学睡觉吃饭，李木朵十二岁以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顾成茵呆在一起的。她还记得那一天，夏天的闷热，恼人的蝉鸣，矮矮的她看着面前两个高大的身影。
　　有个温柔的女声说:“朵朵，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李木朵睁大了眼睛。她以前听过这话，那还是她更小的时候，有个女人对她说：“木朵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她还记得那个家，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推门进去最先看见的会是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比她人高的饭桌，满满一书架纸张泛黄的书本，以及那个笑起来眼角会有很深纹路的女人。
　　啊还有个男人，可她对那个男人几乎没有印象了。男人很少回家，偶有露面也是板着一张脸，李木朵只敢躲在门后面偷偷看他。通常男人回来还意味着争吵，平常总是笑着的女人会变得像个野兽，发了疯的吼叫。男人捂住她的嘴，眼神却直直的看向躲在门后的李木朵。那眼神让李木朵颤抖，有一次李木朵在电视上看到了蛇，由此明白那种让她颤抖的眼神就是这种蛇盯着猎物的眼神，冷酷，嗜血，一模一样。
　　男人走后，女人掐她，打她，骂她“婊？子”“没人要的杂种”，李木朵做错了一点小事就会没有饭吃。可是，每次外出时，女人却会给她穿上漂亮的衣服，遮住她手臂上，后背上青紫的伤疤，在别人面前亲昵的抱她、亲她。
　　李木朵战战兢兢的生活着，可她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好，甚至比在福利院更好。福利院虽然有总是很温柔的李妈妈，有很多善良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可是，总是会有小朋友抢她的的东西，李妈妈的眼光也不是时时都在她身上。福利院人很多，可她却觉得很孤独。不像在这里，虽然身上会很疼，伤口结痂时会很痒，时常没有饭吃，女人的脸上一秒还笑吟吟下一秒却狰狞起来，男人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很吓人，可她还有漂亮的衣服，单独的房间，女人高兴起来还会带她去游乐场，去见很多漂亮的阿姨，阿姨们会摸着李木朵的头说“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于是，有的时候李妈妈来女人家，偷偷问李木朵在这里开心吗的时候，李木朵会绞着衣角，轻轻地点头。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有一天，家里突然闯进来一群人。李木朵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很吵，然后李妈妈就出现了。她被带到一个小小的房间，李妈妈温声让她脱掉衣服，她不肯，因为女人说过，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脱掉衣服。可是李妈妈算“别人”吗？于是李木朵慢慢脱掉了衣服，她听到了李妈妈的抽气声，然后李妈妈就哭了。
　　李木朵最终还是回到了初阳福利院，和其他小朋友共享一个房间，再没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很少去游乐场。她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也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李木朵一开始甚至还很怀念那个家，那个插进钥匙转动会咯吱咯吱的锁孔，那个笑起来有很深眼纹的女人，那个板着脸很可怕的男人。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常常坐在窗户前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木朵再也没离开过初阳福利院，直到有个叫顾成茵的女孩出现。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比李木朵还不爱说话。顾成茵来福利院时，就只会跟在李木朵身后，李木朵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李木朵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李木朵小声问小女孩“你想要做我的朋友吗”，小女孩也只是睁大了眼睛怯怯的看着她。李木朵想，这个小女孩和她真像。可是，有一点她们一点也不像。那就是小女孩有爸爸妈妈，她的爸爸是一个长得很高大很帅气的男人，她的妈妈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也常常笑着，可是眼角却没有很深的眼纹。
　　有一天，天气闷热，蝉鸣嗡嗡，女人温声问她：“朵朵，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李木朵睁大了眼睛，她看向旁边拉着她衣角的顾成茵，看向一脸和蔼的男人，看向弯着腰笑眯眯看着她的女人，看向鼓励的看着她的李妈妈。家吗？李木朵心想，那个家是不是还会有打骂，争吵，她是不是又会经常没有饭吃？可是她是不是又可以有单独的房间，漂亮的衣服，可以经常去游乐场了？
　　想到这儿，小小的李木朵笑了笑，缓缓点了点头。

　　……

　　李木朵真的有了单独的房间，也有了许多漂亮的衣服。这个家很大，门很大，电视很大，饭桌很大，书架很大，床也很大。她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零食很多，也没人和她抢。那个叫顾义丰的男人，总是很忙，常常很晚才回来。李木朵还是会躲在门口偷偷的看他，发现顾义丰和那个叫沈文慧的女人从来不会争吵，顾义丰会摸摸沈文慧的头发，亲亲她的脸颊。
　　李木朵从不叫他们爸爸妈妈。她叫不出口，她只会叫叔叔阿姨。
　　我没有爸爸妈妈，李木朵想。我从来都没有爸爸妈妈。
　　这里一切都很好，除了沈阿姨总是会让她跟顾成茵一起玩，可是顾成茵从来也不说话，总是坐着或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李木朵。李木朵猜顾成茵是个哑巴，她在福利院时常常帮助李妈妈照顾那些只有一个胳膊或者只有一条腿的残疾孩子，所以即使李木朵常常觉得无聊，她也会学着李妈妈的样子，尽她所能的照顾好顾成茵。
　　李木朵到顾家一个月后，才第一次见到顾成安。
　　顾成安那时候刚好去国外参加一个夏令营，回来的前三天沈文慧就对李木朵说，“你的哥哥要回来了。”
　　李木朵知道这个哥哥，她在顾家的照片墙上看到过他。
　　照片上的顾成安大大的眼睛，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也板着脸，可是却是那种不喜欢对着镜头的僵硬的板着脸。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比顾成茵还要好看。十二岁正是少女心智开始发展的时候，李木朵想着这个哥哥她很喜欢。
　　顾成安回来那天，李木朵早早就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守在客厅里，顾成茵很安静的坐在她旁边。
　　“茵茵。”李木朵摸摸顾成茵的头，顾成茵抖了一下，但还是缓缓抬起了头。“你哥哥要回来了，你开心吗？”
　　顾成茵只睁着眼睛，没有反应。顾成茵总是这个样子，甚至除了李木朵之外的其他人碰她或者跟她说话，她都很抵触和恐惧。李木朵仿佛有点理解为什么沈文慧要一直让她和顾成茵玩了。
　　太阳快要全部落下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汽车引擎声，李木朵没有走出去，只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肤比她在照片上看到的要黑，但是表情要更生动些。他冲着帮他搬行李的司机笑着说谢谢。
　　在夕阳暖暖的光线下，李木朵看到男生咧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了新月。突然间，李木朵觉得一个月来进入新环境的不安感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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