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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
前代漫长的王朝走向末路,各路氏族、英雄群雄逐鹿兼外族南下乘火打劫的动荡时代到如今新朝屹立,还没有过去多少时候。
万里之外的统治者可能还在与一帮文武官员,功臣世家进行利益划分,如何巩固统治的种种政策也许正在不同的人手中传递下达的途中。
不管如何,对于荒凉的西北边陲来说,一切还是之前的样子,国家初期的盛世还要一段时间到来,战争与侵略给人们带来的伤痛暂时还无法平息。
在离边疆这座城市不远的地方,疯女人已经在山上住了有些时候了。她早忘了为什么自己会待在山上,偶尔清醒一些了,她才想起自己有一个弟弟,小小的,长得和她的孩子一个样。
他们是一起来到山上的,山下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闹哄哄地往山上逃。
本来这样也不错,反正对疯女人来说,只要在熟悉的人身边,在哪儿或者过什么生活都是没有所谓的。没想到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是突然有一天,人们就像海水退潮似的消失了。
疯女人当时拉着儿子痴痴呆呆地看,她想要跟着走来着,可怎么也出不去。
奇怪的是,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屋子里就会自动出现新的食物,她起初还不适应,拼命敲打着门窗,大声嚎叫,摇晃儿子,但没过多久,这种整天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的生活成为了她新的习惯,疯女人也就安分待在屋子里每天不动了。
如果不是这一次一觉睡醒,疯女人没有发现儿子在身边,窗户又敞开了,她是绝对不会离开也无法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的。
疯女人一路跌跌撞撞下山,脚下一拐撞到一颗树,身子被反作用力弹到地上,她痛得惊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这会儿显然不是她神智比较清醒的时候。
疯女人在原处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痴呆地瞪着那棵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于是问它:“我孩子呢?我找我孩子!”
过了一会儿不见它回答,疯女人就叹口气,转身向石头、野草等等询问儿子的下落,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疯女人还不放弃,幸好她隐约知道哪里是人烟密集之处,否则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她走呀走,忽然听见了人声,再走近一点,是一名妇人俯身在一个小土包上面哭泣:“我的儿啊,你还如此年轻,人世间的种种快乐滋味还一点没有尝到,怎么就忍心离我而去了啊……”
声音哀哀切切,好不伤心。
疯女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做什么,她只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疯女人于是上前几步,也不管妇人浑身软瘫,双手握住她的肩就把她掰过来,“我孩子呢?我要找我孩子!”
妇人原本只沉浸在悲痛之中,冷不防被人强行转过身子,一下看见疯女人污浊不堪的样子,心里很是吃了一惊。然而这个人的话又勾起了她的同情,使她想起自己的孩子。
妇人想起自己的孩子就忍不住伤心,“你的孩子……这世道这么乱,我刚刚知道我儿子早就死在蛮人手里了!”她又好一阵哀哭,抹眼泪时却只见疯婆子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听见了牛在说话。
妇人顿时心里不悦,一下子懒得再与她打交道,又怕这婆娘缠上自己,索性告诉她:“这两天当兵的都回营了,不少人在城里闲逛呢!你要找你儿子,只管去城里打听消息好了。”
疯婆子只听明白“在城里”几个字,如闻纶音,一路上竟是不再向周围死物或遇到的活人打探消息,直往城里走。
也是她好运,本来她这模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又兼双眼发直,平时是怎么也进不了城的。
可今天恰有一大队商队抵达,车马货物、随从人员俱多,疯女人混在里面一起过来竟是没引起注意。
她进城的时候,张岳恰巧和自己一帮手下押着犯人经过。
疯女人注意力奇怪的很,有时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打扰不了她,有时又极容易被一些普通平常的事情吸引。
听得囚犯们镣铐互相撞击的声音,她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打算干什么,好奇地跟在后面走。
兵士嫌恶地推开她,她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大哭,来往的人群都不愿多管闲事,一个个绕着她走。
疯女人哭了一会儿,茫茫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身在此处。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起来其中缘由。
几个孩子恰在此时一路追追打打从她身边跑过去,疯女人一下子想起来了:她是要找她的孩子,她孩子就在城里!
疯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死死盯着路过的小孩,小孩子们一见她这样明显不正常的神情,纷纷躲避,有的还想向她扔石子。
疯女人赶忙跑了。她像一只动物,虽然不理解人类大多数行为,但对于他们是不是想要发起攻击却敏感得很。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太长了,这个又太丑了……疯女人边跑边回想。
她早已忘记了自己孩子长得什么样,又有多大了。
反正是又小又好看!
跑着跑着,疯女人不知怎么拐进一条巷子,忽然眼前一亮。
眼前的孩子应该就是了!这模样她自然是形容不出来的,但是这个倒在路边的孩子完美的符合了她对自己孩子的回忆。
疯女人于是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欢喜地叫道:“我的儿!我找到你了我的儿!”
不用多说,这孩子除苏幕外自然不作她想。
自从分析出押送的官兵另有打算后,苏幕就一直等待着什么。
她幻想了许多次,也许是某天突然图穷匕见把她捉走,蛮横地交到一脸淫邪的坏人手里;也许是哪次她一觉睡醒就变了天地。
这几日里她时时关注着张岳的脸色,料想着没多少人会在一个六岁稚子面前进行充分的伪装,于是安心观察。
张岳一直没有引人怀疑的动静。
看到城门了,苏幕表面上振奋实则又惊又惧——难道他们是要把她强捉走?或者更惨,她竟真要一辈子沦落奴籍?
像是要打消她的念头,张岳就在这时递来了一只水囊,还故作姿态地问她要不要水。
苏幕自然心领神会,她怕张岳看出来,有意掩口喝水,转头倒在肩膀上,感觉到头上有东西覆盖下来才慢慢吐出含在嘴里的水。
无奈还是喝了一些进去。
苏幕掐着自己的大腿,乘着旁边一大队商队经过,车马喧嚣嘈杂,一下子从驴车上跳了下去。
之后就是没头苍蝇似的一阵疯跑,又怕引起别人注意,专门选不起眼的地方钻。好容易感觉安全了些,苏幕便顾不得架子,直接往地上一躺。
她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苏幕本来就年幼,这几天虽然伙食转好,但她担心不测,根本没有吃多少东西,加上刚才吞了几口药水,这会儿更是一阵发晕。
她正恢复精力呢,突然被不知哪里闯来的疯婆子拦腰抱住张口直呼“我的儿”,险些没吓个半死。
苏幕还想休息一下赶紧去找个隐蔽的藏身地呢,怎么肯就这样被拦在这里,万一让张岳他们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这下真是不要命地在这疯女人的怀里挣扎,又推又搡,蒙头盖脸地打她,谁知这疯女人“咬定青山不放松”,只管絮絮叨叨一些“我的儿,我们在一起”的胡话,直让苏幕气个半死。
“你是哪里跑来的害人精!你就这么恨我?”苏幕急得大哭。
疯女人向来只管自说自话,别人嘴巴开开合合于她而言总像呦呦鹿鸣,这时也许是觉得苏幕是自己的孩子,属于同类,居然像是听懂了苏幕在说什么,很是不解的说:“我不是精!我住山上!你要喊我母亲!”
就是这样她也回答的颠三倒四。
苏幕看她这个表现倒是明白了她一定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常人是与她说不清楚的。
难道是天要亡我?不然怎么要我好好的家庭一朝风流云散父母双亡,流浪边陲,好不容易逃脱管制,又绊在这块顽石上!
即使苏幕生来就较常人不同,有更多的坚强韧性,到了这一步也是万念俱灰,一时倒真和寻常稚童无异,只知趴在这疯女人肩膀上无声哭泣。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鞭响,像是打在什么东西上,抽过空气,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苏幕彻底慌了,又不敢大声叫喊,挣又挣不脱,只好拖着疯女人往巷子一边靠,自己倚靠在墙上,让这疯女人遮着自己,祈祷不被发现。
疯女人抱到了自己的孩子像是心满意足了,她也很习惯这样维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的状态,难得乖顺的任由苏幕拖着她走。
巷子外的人好像越来越近了,除了鞭挞声,四蹄牲口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
苏幕之前身在危险之中反而从容不迫,这时听着声音倒大惊失色起来。
她悲哀地想:我一定会被发现的,那个人赶着驴车追上来了!他只要到了这里,一定会发现我的!到时候我会被他们打死!
那人终于到了巷子口,苏幕首先看到的却是一个马头!她一怔,思想上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身体上就先一步放松了。
接着刚才不知怎么忽略过去的歌声现在又能正常地听到了,唱的是:“一鞭清晓呦~喜还家,宿醉呦~困流霞——”
声音粗哑悠长,但是任谁也能听出那种喜气洋洋的高兴。
一个赶着马车的车夫就在巷子口慢悠悠地经过,如果他恰巧回头,怕是会被深巷里闪闪发亮的眼睛吓一跳呢。
我今日算是切身体会到何谓如蒙大赦了。
苏幕苦笑着把疯婆子推远一些,刚才不觉得,现在像是才回了人间,这女人身上的臭味直熏得她难受。
苏幕自言自语:“你是多久不曾清洗了,那些犯人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你这么重。”脑子里却不自觉哼着刚才车夫唱的曲子,“喜还家~”
“喜还家~”
“喜还家~”
苏幕徒然抓到了什么,看着这疯女人的目光也没之前那么嫌弃了。
她盯着疯女人浑浊的眼睛,抱着极大希望轻轻地说道:“我说,你的家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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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鞭清晓喜还家,宿醉困流霞”——by万俟咏《诉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