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温柔

　　我一直在看成一的微博，没有回去睡。

　　他的微博上没有什么是自己的事，都是关于工作的。最新的帖子是一张海报，宣传一项公益活动。海报上的照片就是他的头像。附文是活动的口号，没多说什么。

　　下面几个帖子都是这样。翻到一个月前的帖子，我才看到他的一个视频。

　　那时候，我的手僵住了，忘了点击打开视频。因为我看到在视频里，他穿着高中生的校服。

　　一件白色衬衫顷刻间让万人迷的大明星变成了那年我天天偷看的学长。

　　在视频里，他没有化妆，微笑着讲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像那张勾人的头像图片，而更像十八岁的他。声音轻轻的，眼神特别温和，好像还有点害羞。他跟那时候快要高考的高三学生说加油。

　　他说得我都心醉了。

　　因为我发现，过了十年，我还没忘记他的声音。

　　虽然那年他只跟我说过几句话。

　　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忘过。

　　五点，我起床，出去跑步。

　　那时候，路上行人寥寥。天气有点热，幸好不太闷。

　　我一跑就跑到城市里去。现在的路比十年前好多了。现在的我也比十年前壮多了，一路一直跑也不用停下来休息。

　　跑了大概一个小时，我看到路上有几个高中生在去上课，有男生，也有女生。有的穿着我高中的校服。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快要跑到我之前的高中了。想到这里，我就停下脚步。我不想回到那去。像我不想回到初中、小学去一样的道理。

　　有太多事不该想起来。有些地方，不该再看到。

　　我看那段路的附近，发现前面有一个公交站。站亭贴着一家饮料公司的广告。

　　代言模特就是成一。

　　我走过去，看着照片里的他。他在微笑，手上拿着一瓶饮料。

　　我手上的水瓶还有一半，但是那时候我忽然想喝成一拿着的那种。我伸出手来，碰到照片里的瓶子，像在与微笑着的成一唇语：

　　“成一，好久不见。”

　　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爸爸也回家了。看他的眼睛，昨晚应该是没有睡，一直照顾我妈。

　　我不太了解我爸妈的感情。他们有时候像是一对相爱的夫妻。有时候吵架，多么侮辱对方的话都说出来，甚至动手打架也不是鲜有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看到他们一边打架一边把对方的父母骂得狗血淋头。我妈力气小，每次都打不过我爸。那时候她会找我。

　　我妈常常一边抓着我的长头发，一边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跟我爸说，她马上会杀了我，然后自杀。

　　我爸没怕。谁会把那些话当真？

　　除了几岁的我之外，谁会真的在意那些气话？

　　我爸问我：

　　“女儿，你吃早饭了吗？爸给你做几盘菜……”

　　我摇头道：

　　“没事的。你去休息吧。我现在去看妈妈，路上会自己找东西吃。”

　　我爸听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叹气跟我说：

　　“刚才你两个姨上班前上医院去看你妈。她们又问了你的婚事……”

　　又来了。

　　我爸眼里都是痛苦和烦恼，向我说：

　　“君美，你都这个年纪了，该找个男人，快点嫁出去才好。不要要求太高了……”

　　我不是要求高。我是没有碰见合适的对象。

　　不过这句话我已经跟我爸妈说了几百次了。现在不想再说了。

　　我爸又说：

　　“你两个阿姨刚才说你是不是不正常。说实话，爸和你妈都很丢脸。别人家的孩子二十三四岁都结了婚，有了孩子。而你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再等就没有男人想娶你了！”

　　我什么话都不说。这个话题我和我爸妈讲过太多次了，也吵过太多次了。

　　我没办法跟我爸妈说现在女人三十岁，或者三十多岁结婚是正常的。其实不结婚也不是问题。毕竟每个人的婚事只能让他自己来决定。

　　这些话，我爸妈是听不进去的。每次我说，他们会开始发脾气。

　　上一次是去年的春节，我爸说他怎么有这样的女儿，二十五岁了还没有男人想跟我谈恋爱。我妈说在他们把我生出来的时候，应该捂住我的鼻子，让我当年就死才好，养了我这么多年，结果养成一个怪物，没有人敢娶的女人。

　　那天我头也不回地带着行李，到机场买票回A市。半年之内都没有跟我爸妈讲过话。

　　而今天我却没有说什么。

　　我爸说着说着，没有听到我回答，就开始大声地骂：

　　“你听我讲话怎么不回答？你长大了就没有礼貌了吗徐君美？”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心里是该觉得可怜还是烦恼。

　　我早就放弃跟我爸妈沟通了。

　　不知道我的这个眼神在我爸的眼里是什么样的眼神，但是他又开始骂了。

　　我站在那里，听着他的骂，而脑海里却想着之前看过的心理学书。

　　有些人连自己有心理上的问题都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人生中，没有机会知道“心理学”这几个字。

　　生活太苦，反而就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健康有问题。或者是说，连“精神健康”是什么，恐怕他们也没听过。

　　我还记得，在我看那本书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哭了整个晚上。

　　我爸骂完了，可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但是放不下面子，就直接回房间睡觉。

　　我回我的房间，背上背包，去医院。

　　从医院，我会直接去机场。

　　我回来之前，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了。我跟我爸妈说不了几句就会吵。

　　所以我订票的时候，回去的班就选了今天中午。

　　我到医院的时候，昨天跟我妈吵的阿姨和女孩都出院了。另外一个病人也没在。旁边没有其他人，我妈那时候才真正地跟我讲话，而不是像昨天那样讲给别人听。

　　她拿着我的手，温柔地问我：

　　“君美，你这么漂亮，怎么还没有男朋友呢？还是你有了却不跟妈说？”

　　我沉默着。

　　说什么都不行。说我没有，我妈会说我有什么问题，怎么找不到男朋友。说有过了，分手了，我妈会说，一定是我的错，怎么不抓紧机会，让人家娶我。

　　我没说话，我妈叹气，道：

　　“是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了？你说你啊，快到三十岁了，有人喜欢你，你就跟他谈吧！不用帅，不用学位高，有人娶你就好了！女人没有人娶是多丢人啊！你在那边不回家，你自己舒心了。妈和你爸却天天听别人问你的婚事，说实话……”

　　接下来的话跟我爸刚才说的差不多。

　　我还是一样地沉默着。

　　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问我：

　　“还是你的工作让男人讨厌？谁会喜欢一个整天在运动的女人啊？你听妈说，你放弃那份工作吧！去找个国际公司当员工，跟之前一样不是好吗？你现在如果还在那边工作，说不定早就结好婚了，快要生孩子了！”

　　我站起来，跟我妈妈说：

　　“妈，你休息吧。我得回去了。”

　　说完了就走，不看我妈的反应。

　　天下父母心。父母都为了孩子好。

　　不过什么是好，那每个人的观念是不一样的了。

　　我没法改变别人的想法，也不想吵架，只好离开。

　　我到机场之后，我爸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会回去吃午饭。我跟他说我快要上飞机回A市去了。他很意外，也很失落。我说再见，然后挂了。

　　我爸妈和我最大的差别是他们觉得生气的时候，想对家人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过了一会就没事的了。

　　而我觉得，一个人最不可以侮辱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你身边的人对你的感情不是一片免死金牌，给你随便侮辱他们的权利，而是一个要珍惜的东西。

　　可惜我爸妈不懂。

　　我也不会再花功夫让他们懂。

　　我之前这么跟我爸妈说的时候，我爸说我奶奶之前甚至用鞋子打他的脸，把他扔到水里去，他还是一辈子一直爱着，敬着我奶奶。那他和我妈只是打我几下，骂我几句，我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人生太不一样，怎么解释都不会了解的。

　　在机场和上飞机的时候，我一直在追剧。就是那部让成一走红的戏。

　　这部戏剧本写得很赖，逻辑特别差。不过成一和女主的演技却特别惊人，他们两个演的爱情也真感人。

　　我以为自己看成一和一个女人谈恋爱，我会难过。但是我惊讶地发现，我倒是很喜欢看屏幕上的这对情侣。也许是因为角色和我记忆里的学长一点都不像，也可能是因为这对情侣的爱情故事太唯美了，谁都没办法不喜欢。

　　回到家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继续看。一直看到晚上，肚子饿也不想起身去做饭。

　　那时候，忽然有人来按门铃。

　　我有点意外，谁会来找我啊？不会是走错门了吧？

　　我起身去开门，外面是一个邮递员。他抱着一束花，问我：

　　“请问您是不是徐君美徐女士？”

　　我道：

　　“就是我。”

　　他道：

　　“那请您签名收花吧！”

　　花束有十朵玫瑰。选花的人很有水准。花束上挂着一张蓝色卡片。我打开看，看到一句话

　　“不是你的错。”

　　像是孩子的笔迹。这除了玄铿还能是谁？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回去看爸妈会被骂，所以寄给我“不是你的错”的话，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我把花插在花瓶里了，拍一张，发给玄铿，说：

　　“收到了。”

　　玄铿很快就回复：

　　“不问为什么是十朵吗？”

　　我回：

　　“是随便选的数字吧？”

　　玄铿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道：

　　“还是徐君美最了解我！”

　　玄铿在微信的名字不是这两个字，而是他的真名，是法文的。玄铿是法国出生的华侨，回国之前连一句中文都不会说，中文名字也没有。“玄铿”这两个字是我帮他选的。

　　我之前看过让我哭的那本心理学的书，是玄铿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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