酪梨

　　七月中旬，骄阳似火，黎络却感冒了。
　　她下周动身去西藏，若在西藏高海拔地区，还是感冒状态将会十分危险。
　　所以这一天，黎络早晨九点多就起床了，去医院看医生。
　　工作日医院人不多，医生填写病历本较之往常也有耐心，医生先问她年龄，又问她婚育状况。
　　黎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已婚。没有孩子。”
　　医生说：“最近有要孩子的打算吗？”
　　黎络摇了摇头，“没有。”
　　随后，医生默不作声开了头孢还有康泰克。
　　黎络拿了药，出医院大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时卜宇的助理发了条信息，请他帮忙确认周三上午时卜宇能否出现在民政局门口。
　　助理好久都没回，黎络已经习惯了，也不着急，打车到家附近的一间常去的面馆吃饭。

　　“一份重庆小面，还要一碟凉拌黄瓜。”到了饭馆，黎络告诉服务员自己要吃的，然后巴巴坐着等待上菜。
　　香喷喷油花花的面条，配上清爽的黄瓜很快上桌。她拿起筷子开动，觉得特别美味。她每次都想尝试新菜色，但每次却忍不住不这么点餐。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习惯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心满意足地吃掉半盘面条，黎络收到了时卜宇的助理小哥发来的微信，告诉她时间没问题。
　　黎络回了个“好的”后，再看着面前半盘面条，倒没有什么继续吃下去的欲望了，于是结账走人。

　　六月底，黎络从工作好几年的公司辞职了，接下来打算开一家社区甜品店。
　　地段已经选好了，合同也签完了，房子八月下旬就能正式交付。
　　黎络做事效率一向比较高，选好店址后，用半个月的时间已经签好了装修公司，商定完了基本的装修事宜。
　　店铺人员方面，甜点师有一个现成的，是她发小的员工。
　　发小手上已经有几个成熟的店在运作，打算把得力干将先借给黎络用一段时间，等甜点师带出合心意的徒弟再回东家。而至于其他人员，黎络委托了人力公司去招聘，她每天时不时处理些开店细节上的事项，但大体时间空闲。
　　算下来，她约莫有一个多月的赋闲时间，很是难得。黎络打算去趟好几次想去但都没成行的西藏。
　　但在此之前，她打算先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回家打开冷气，黎络从冰箱里取出昨天买的半个西瓜，摘下保鲜膜，习惯性把最上面约有2cm厚的一层切掉了。她拿菜刀熟练片掉西瓜皮，将西瓜切成滚刀块入盘。
　　看着电视吃了两块西瓜，黎络从沙发上起身，从电视机柜下的抽屉里，拿出结婚证书。
　　掀开来，她和时卜宇红底白衣的合影落在眼里。这次看，黎络觉得自己的表情过于呆滞，但时卜宇就笑得很好看，眼角有轻微的纹路。
　　岁月何其不公，怎么给他带去的没有风霜就只有魅力呢？而且照片中的时大律师牙齿又齐又白，颜值让女生看了都要嫉妒。
　　此外，抽屉里还有一份装在透明资料袋里的文件，那是一份结婚协议。
　　比起结婚证里这张合影的样子，黎络更加记得这份协议的内容。
　　协议中，时卜宇和她约定结婚两年，两年后解除婚姻，并且约定了各种关于财产的事项。男方利益得到充分保护，而女方在离婚后会得到一笔慰问金，数值还算可观。
　　前几天，时卜予的助理小哥联系过黎络，说愿意再额外签订一份补充协议，由男方支付赡养费，按月给到，连续三年。被黎络果断拒绝了，名义上的婚姻，婚内他都从来没有尽过什么义务？婚后更加没有赡养的必要。

　　.

　　明星律师时卜宇是业界的神话，B市从已经在行业内混的法律工作者，再到法律专业的学生，几乎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号。
　　黎络不是学法律专业的，但她因为大一被分到与另外三个法律专业的女生一个寝室，天天听到这三个人念叨，很难不知道他的大名。
　　在黎络的钱包里，有个放照片的夹层，外边放的是她和妈妈的合影，而照片底下是一张名片。
　　正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爸爸带她去做眼睛的小手术，在医院遇见那个人时，捡到的那张名片。
　　名片上有律师行的名字，还有简要的其他信息，与三位室友每天在耳边提到的一切关于时卜宇的周边对应，她确认自己捡到的名片是卜大律师的名片没错。
　　不过，倒也并非夸张到出于一见钟情的目的留下名片。毕竟她当时甚至没有看见过他，说一见钟情有点扯。只是那时候，她把那张照片塞进了钱包里，事后就忘记了。
　　这么多年，她妈妈给她买的那个小钱包没换，所以名片还在照片后面。
　　当名片被黎络抽出来时，纸张已经发黄了，不过常年压在钱包里，还是板板正正的。
　　其实就算有名片，她也不能确定自己遇到的人就是时卜宇，还是说这个人只是与时卜宇有业务往来或者其他干系。
　　就算真是一个人，也没有必要太在意。
　　当时的黎络想的还是挺明白的。只是总是听室友提到这个名字，她不免被勾起了兴趣，并开始在网上检索他的信息。
　　而就是从那份漂亮极了的百度百科开始，时卜宇这个人，开始渐渐地在她心里牵起涟漪。

　　.

　　若不是离婚一定要本人到场，不能派助理来，黎络觉着自己应该没啥机会一睹时大律师的芳容。
　　事实上，这一年已经过了大半，算上离婚这次，她一共和时律师见过五次面。
　　两次是陪他出席酒会、活动，现场很多富商、名流，但更多的是富商和名流的太太。用时律师的话说，就是潜在客户很多，需要带着她树立自己良好的家庭形象，给客户营造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印象。
　　还有一次，是他骗她出来，借她挡了一个很难缠的桃花。正房迎战“小三”这种戏码太耗费精力，黎络开始不知情，但现场发挥得不错。时律师很满意她的表现，事后大方地表示要给她买包，但黎络不仅没理他这茬儿，接下来一个多月，也没有回应过他助理的任何来电和微信。
　　此外，还有两次，是黎络陪他回家看他父母，安慰老人们渴望团圆的心。但黎络以为，这种虚假的安慰纵然起到了暂时的效果，但也为后续埋下隐患。但相信时律师水晶心肝，她着实没必要为他太操心吧。
　　至于第五次……就是这次离婚了。

　　完事后，黎络没能马上离开，而是被时卜宇磨磨唧唧地缠住，他说想和她谈谈，于是她陪他站在路边，感受着大太阳的无情炙烤。
　　“络络，钱会准时打到你的账户。”
　　“嗯……我相信你的人品。”
　　时卜宇在钱方面，的确不是小气的人。
　　天太热，黎络鼻子上开始冒汗，她想要掏出纸巾擦汗，奈何她习惯性背大包，包里面装着一个世界，害她半天没找到面巾纸的踪影。
　　时卜宇掏出手帕递给她，笑了，笑声低沉悦耳，甚至有点宠溺爱护的意思，“你还是这么马马虎虎。”
　　“是，跟细心的时律师自然是比不了的。”
　　“络络，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的？”
　　“不敢，不敢。天太热，是我冒犯了。”
　　离两人几步远的助理小哥，这时看见车子被贴条了，一脸惨相。
　　时卜宇也看见了，但他并不当个回事，依然状似很深情地看着黎络，“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么多年来，论喜欢的程度，我还是最喜欢你，络络。我觉得我们以后其实还可以……”
　　这话字面看着很像放下架子跟人表白，但如果听过现场版，就只会觉得眼目含春，嘴角带笑的时大律师，只是在跟你调情罢了。
　　“不了吧。”
　　“你喜欢过我的对吗？”时卜宇见黎络目光不定，认为自己还有再争取一下的资本。但黎络其实只是热得有点发懵。
　　“现在不喜欢了。”
　　“Ok. Fine.”时卜宇恢复他美式的分手做派，耸了耸肩，“那临别前，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们身处一条老街，所以很难得能在这种工作日的时间，看见这么多走路经过的居民。
　　西装革履的时律师与这里十分违和，这会儿简直像是一个橱窗里的模特，供来往的大爷大妈欣赏。
　　黎络呢，有点像他这位精致模特手里拿着的一朵花，虽然不起眼吧，但陪同被欣赏的感觉，依然不怎么良好。
　　她的耳朵嗡嗡直叫，想要赶紧结束这场临别对话。
　　仰头看着时卜宇，黎络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彼时自己的嘴巴居然……不受控制，“XX年3月，你去过H市的新兴医院吗？”
　　定定看着黎络好半天，一直面色从容的时律师，眼神竟然很不常见的黯了黯，然后他又笑了，却和上面的每次笑都不一样，“这个问题从认识，你好像问过我好几次了。”
　　“所以，你去过吗？”她低头瞟了眼他虎口处那片形状模糊有些丑陋的疤痕，时大律师全身上下唯一的不完美。据说，是七八年受的伤。她从没问过在此之前是否还有其他伤？因为这问题太奇怪，实在不能像上面的问题一样问出。
　　“络络——”时卜宇说，“其实……我后来查过自己那一年的日记。我很确定，那个时间我去过H市。但是，没去过那家医院。”
　　和……以前他说的不一样。
　　黎络头发帘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后颈也在拼命冒汗，她记得认识后，第一次问他，他浑不在意，说怎么会记得这种事？第二次问，他答应回忆下。第三次、第四次无意问起，他说去过。
　　可原来，是骗她的。
　　“时卜宇……!”
　　“怎么了？我的小络络。”时卜宇恢复了他平时有点轻佻又有点自得的状态。
　　他知道，她是生气了。可事已至此，又何必隐瞒？
　　黎络扭头走了，三四步后，没回头，吼了一声，“再见！”
　　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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