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衔环

　　阿朝抬眼瞄周桓，却发现他还在凝神沉思着。明明他只是站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本就冷淡的容貌因此显得更加疏离了。

　　阿朝紧张的连气都不敢大出，可越紧张，越坏事。

　　屋内融融暖气和他身上清冷雪气混在一起扰得她鼻子痒痒的，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低低打了个喷嚏。

　　周桓松开了眉头沉默的望着阿朝，最后柔和的说：“你是来看病的？”

　　她脸色枯黄，神色低迷，一望便知身体不适。

　　阿朝还在压着喉咙懊悔，闻言连忙说：“嗯，是。”

　　“张先生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了。”

　　“嗯。”阿朝的睫毛扑闪着，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蝶。

　　周桓看着她显而易见的不自在，想了想，轻咳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阿朝余光瞧见那抹青色的衣角渐渐远去，刚松了口气，却发现刚刚那针扎似的痛苦又回来了。

　　“嘶。”

　　猝不及防下，阿朝捂住了胸口，惊叫了一声。

　　周桓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看见那个小丫鬟面色痛苦的跌坐在了地上，惊讶的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阿朝疼的有些绷不住了，她摇着头说：“不知道，就是难受，啊！”

　　周桓迟疑了一下，蹲下身握住了她细细的手腕，探了上去。

　　她的手很冷，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可阿朝却还在喊疼。

　　周桓垂眸看着阿朝憔悴的脸，沉吟了一下，把她扶到了椅子上，然后起身走进了药房里间，没一会儿就拿着一个雪白的瓷瓶出来了。

　　“给你。”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琥珀色的浅瞳里却折射出暖色，关切的映着她。

　　阿朝有些失神的仰望着他，悄然红了眼睛。

　　“四皇孙！”

　　院外，遥遥的有人在急促的的喊着。

　　周桓侧耳听完，皱了皱眉，叮嘱说：“这是镇定安神的药丸，张先生没有回来之前，你先吃一颗。”

　　说完，他便把瓷瓶塞到了阿朝，步履匆匆的走了。

　　阿朝晃过神来就只见他挺直的背影了。

　　她摸着瓷瓶，漆黑的眼睛里波光粼粼，烧红着脸感激的说：“谢，谢谢你。”

　　周桓回头轻笑了一下，就掩上门出去了，不久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地里。

　　他可真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但却很温柔，一点也没有瞧不起她的样子。

　　太子府里的主子也都是好人。她虽然无父无母，可幸好托生在了太子府，才能无病无忧的长那么大。

　　阿朝倒了一颗药丸丢进了嘴里，苦味弥漫开，心里却沁出了甜意，身上的难受似乎真的少了许多。

　　她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快走！”“丫头，丫头！”

　　虚幻与现实相交，朦朦胧胧之间，阿朝一声冷汗的惊醒了。

　　有人凑在她眼见，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可她却什么也听不清，只感觉到又无数尖厉的声音在她耳边极力喊着什么......

　　她挣坐了起来，一团混乱的跟着喊了出来：“快走！”

　　张元脸色勃然大变，他夜观天象，发现有阴煞之气在太子府汇聚猜出将有大变，所以一大早就带着药童逃了出去。只可惜逃的太匆忙，漏了一卷宝贝经书，所以才冒险折回来，恰巧碰见了昏睡在他这里的这个女孩。

　　只是，她为什么......

　　他细细的看着阿朝，惊疑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吓醒了阿朝，她松开手看着眼前温和可亲的中年男人，迟疑的叫道：“张，张郎中？”

　　张元原本只打算好心提醒她一句，现在心中却有了决定。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嗯，你是来看病的？”

　　“是。”

　　阿朝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从昨天晚上起，就突然觉得很冷，还老是闻到一股腥味......”

　　没等她说完，张元就急冲冲的拉着她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难受，难受是因为你体内的清气和府里的阴煞之气相冲。你和我出去走一圈，就好了。”

　　“是吗？”

　　“是的，跟我走吧，我保你马上药到病除。”

　　阿朝跟着他走出了禁卫森严的太子府侧门，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她回头望了一眼朱红色的大门，就雀跃着的对张元说：“张郎中，你可真厉害。他们听了你的话，看也不看，就把我放出来了耶。”

　　张元苦笑了一下。

　　太子和太子妃对他有赏识之恩，可惜，唉。可惜，他张元无力和天命斗啊。

　　想到这里，他使了力气，强硬的拖走了还在新奇的看着东坊街景的阿朝，埋头快步的朝外去了。东坊是达官贵人的聚集之处，清净优雅，罕见人迹。可一出了东坊口，就瞬间换了个模样，商贩艺人，人流攒动，瞬间就把行色匆匆的两人淹没了。

　　阿朝气喘吁吁的蹲了下来，摆手说：“我走不动了。”

　　虽然和张元说的一样，她出了太子府后就不冷了，身体也舒服了许多。可跟着他暴走了几炷香的时间，她累的比刚刚还要难受了。

　　张元同样也不好受，他抹了抹头上的热汗，焦急的拉着她说；“我们得继续走。”

　　阿朝不肯起来，只委屈的说：“我好累啊。”

　　围绕着皇宫的阙楼上突然响起来悠长的钟声，原本热闹的大街，一瞬间变得死寂。所有人都抬着头，呆呆的看向了皇宫的方向，然后尖叫着四散而逃。

　　阿朝蹦了起来，诧异的喊道：“发生了什么？”

　　张元脸色一变，看着旁边还没有来得及封门的食肆，拉着阿朝，飞也似的挤了进去。食肆的伙计瞄了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就继续封门了。

　　食肆里面已经挤了十几个人了，或坐或站，都是一副惶恐悲哀的样子。而张元则是面色凝重的站到了木窗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外面发呆。

　　阿朝一边帮伙计递木板，一边好奇的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呀？”

　　“嗯？”伙计看着阿朝懵懂无知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阙楼鸣钟，全城戒严。半柱香后还在外面走动的都格杀勿论。”

　　阿朝打了个哆嗦，已经散去的腥味，似乎又在她的鼻尖萦绕了。

　　封完了门，阿朝跑到了张元旁边，踮着脚尖忐忑的望着外面。

　　半柱香后，街上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披着黑甲的御林军如潮水般沉默的涌过了大街。

　　有人窃语：“是往东坊去的。”

　　阿朝的心跳了一下，她抬头望着张元。张元却有所察觉似的，摁下了她的头。

　　最后一眼，阿朝只看见了朱红色的旗子飘了过来把天地照的一片血红。

　　整整两天外面的嚎叫声才停止，在食肆里藏了两天的人，才沉郁的散开了。

　　街上空落落的，阿朝牵着张元的手，低着头跌跌撞撞的往西坊走去。

　　石板路的最中间聚着一滩血，已经被冻成冰了。

　　阿朝僵硬的顺着血迹看了过去，只看到路中间躺着一个面目扭曲的死人。

　　阿朝两腿一软，摔了一跤，连滚带爬的离尸体远了些。

　　张元蹲了下去盖上了尸体的眼睛，怜悯的说：“也是可怜。”

　　阿朝看着他，醒悟过来似的握紧了怀里的瓷瓶，抽泣着说：“太子府......”

　　他们躲在食肆里时不断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太子谋逆已经被诛杀了。

　　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太子府怎么样了？

　　张元一个激灵，压低了嗓音对她说：“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提这几个字。”

　　死这个字，如同当头一棒，让人心生凉意。

　　阿朝回望了一眼东边，哽咽着点了点头。

　　上京已经封城了，张元放弃了再出城的念头，只能躲着巡兵，偷偷带着阿朝藏进了西坊，借住在他的一个屠夫朋友的家里。

　　这场惊变还没有停止，太子一事牵连很广，上京城里风声鹤唳，连他们藏身的西坊都被查了两遍，四处都在抓太子党余孽。

　　西坊里人人自危却还算安宁，东坊却已经沦为了杀戮场，动不动就有高官大户被满门抄斩。惨叫声直直的传到西坊，让人听着便毛骨悚然。

　　张元和阿朝连日做噩梦，根本不敢出门。只有王屠夫偶尔会出门，说一说这两天又有那些人被午门处斩了。

　　每到这个时候，阿朝都会一边害怕，一边认真的听着，却越听越沉重。

　　一个月之后，尘埃落定。

　　皇榜了昭告天下：太子以巫蛊之术诅咒皇上，事情败露后举兵造反和长子次子一起被当场诛杀，皇后，太子妃事败后双双自杀，参与起事的大皇女孙、二皇女孙和三皇孙等随后被处死。太子和几位皇孙的子女，母族以及妻族余后被全部查抄诛杀。

　　偌大一个太子府只留下年幼未参事的四皇孙和五皇女孙被收监，等候审讯。

　　街上到处都在传这个消息，每个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惶恐和震惊。

　　“听说太子妃都自尽了，还是被抄了全族。”

　　“太子妃算什么？连皇后娘娘都被杀了，王丞相都被拉下了马。”

　　“别说了，别说了，真是吓人。”

　　阿朝不知道什么叫谋逆，只知道太子妃是个大好人，还有四皇孙，他也是个好人，可是现在却被关在大牢了。

　　回想起那天惊鸿一面见到的少年，阿朝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街上人来人往都不过是唏嘘世事无常，只有这个小姑娘哭的格外伤心。

　　张元叹了口气，拉着她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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