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官

作者:莫惋惜莫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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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小就有着奇异的美,那种美,似乎不是人类该有的



      他从小就有着奇异的美,那种美,似乎不是人类该有的,“偏偏是个男孩子”他记得父亲祖父曾看着他,惋惜的摇头,男孩子又怎么样,他其实并不大清楚,到后来,他们都知道了,以色侍人,色大于形。
      等到与庆帝携手雨中看花时,他突然意识到,他父亲与祖父的惋惜,莫过于说是恐惧,他们恐惧家族中再出现一个充公。
      充公,他的先祖,就是他,将贾氏一介草民带入大晋朝堂,从此封官进爵,荣耀百年,但讽刺的是,无论爵位是公是候,封的官,永远是稗官,
      这末流的小官,简直是对世代公侯的贾氏莫大的侮辱,四百年来,也有不少子弟想要从正途出仕,甚至先代秦候时,曾请恩旨,愿意舍弃世袭爵位,只求科举出身,再不为稗官,但帝驳回,下谕曰不可违元帝,不可违元帝,是的,以称恩颂德元帝充公的家谱开蒙的贾氏嫡系,至成人后才惊觉,他们家族挣扎的根源,就是元帝和充公。
      充公是怎么样的人,他有时候会想,他和元帝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与他和庆帝一样吗,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有相同的野心,从不甘屈于人下,所以充公不惜违背元帝,也要娶妻生子,自立门户。
      是的,他们都是要娶妻的,娶妻生子,醉卧沙场,成名立业,这才是一个男儿该有的豪情,而非雌伏于另一名男子身下,就算另一名男子他是帝王。
      充公娶妻无疑得罪元帝,这开国帝王的报复是柔软而又致命的,职位低,但爵位高,刚开始这还能安慰从草莽中走出的先代贾公们,但随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供养,后代贾公们开始不满足了,他们更希望同正统贵族一般,以世袭和科举出身,而元帝报复的致命性从此体现,他们被告知,永远都不可能违背元帝的旨意,世袭的不仅仅是爵位,还有稗官的职业,还有永远被鄙夷的目光。
      他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同一代又一代贾家世子一般,被自傲和自卑两种情绪折磨,而在这种情绪之下,他遇见了庆帝,哦,那时候他还是皇子,以侠义称赞于朝堂的四皇子,他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宴会后的马赛中,他正被齐侯撺掇着参加赛马,他虽然会骑马,但并非体型高大的赛马,况且他那时也不过十来岁,都还没赛马高,他正思索着如何婉转的拒绝,但齐侯地处齐州,坐拥北地天堑和肥沃土地,一向跋扈,连帝王家都忌惮他们几分,何况贾家,这齐侯明摆着是来找茬,他正焦急着如何拒绝,四皇子打马过来,他那时侯多么的年轻啊,一双眼睛明亮无比,满布星光,他走过来,笑着替他解围,但齐侯并不领情,只是笑道“怎么,连马都不会骑吗?漂亮的小稗官”,漂亮的小稗官,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他的愤怒,他咬着牙爬上了马,同齐侯比赛,他当然驾驭不了,没过一会儿,就疲乏手软,跌下马来,是他,打马过来,将他救起,后来,无数次,在痛苦得恨不得将庆帝手刃时,他也会自我安慰,算了,这条命本是他救起的。
      理所当然的,他当时感激着庆帝,并同他相交,作为末位嫔妃所生之子,庆帝并无皇位竟争力,但他个性豪迈,且一副闲散亲王的做派,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所以在皇族与朝臣中,也少有树敌,等到踩着其它兄弟的尸骨登上皇位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他竟有这种手段和野心。
      一登位,庆帝就下旨袭了他的爵位,并召他进宫,那时候他14岁了,而因为庆帝对他越来越逾矩的亲近,隐隐的知道了进宫的下场,他排斥且畏惧着,跪在父亲祖父面前哀求他们,“充公亦是如此,这大概是我们家族的命吧,不如不出仕,自在乡野间。”他的父亲与祖父只有这般的劝慰。
      自在乡野间,多么可笑,到如今,泱泱贾氏大族,再如何自在乡野间?该恨充公吗?是他,将子孙后代都带入了如此污秽中,但是,该恨他吗?
      他从此成了天子禁脔,群臣哗然,弹劾他的红奏折堆满庆帝议厅,憨直的冒氏带着一群谏臣血溅朝堂,就是为了逼庆帝处置他,崔家、沈家拒绝向他行爵礼,说他出身低贱,沐猴而冠,不配为爵,河东王家特意出了一本《佞臣榜》,将贾氏列为榜首,从充公一直写到他,说贾氏无血统,无尊卑,无仁义,无教养,魅惑君王,其罪当诛,最后赫然总结“贾氏也,世代通假,其封公赐爵,如鱼目混珠,天下义士皆可铲除”河西王家掌管科举,有一年的议论题竟然是议男子祸国之罪,那时候,他们贾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贵族对他们,连表面的敷衍都不屑,父亲和祖父为了维系贾氏的尊严,发告示将他训斥,并责令他不许回府,可笑,现在想起,他还是觉得可笑,谁不知道呢,他被囚禁深宫,根本回不了府,为了颜面,就发了这么一个可笑的告示,更可笑的是,明明是庆帝的错,谁又不知道呢,他是不愿意的,但是最后承担的,竟然是他。
      既然这样,他想,被逼上绝路,却也只有走下去了,他开始收起他的反抗,归顺于庆帝,这种情形下,也只能依赖他了,他更清楚,庆帝默许了朝臣对他的攻击,就是为了收伏他,让他只有依赖于他。
      从此他与庆帝同出同进,同吃同榻,崔皇后曾给他下过绊子,他并不在意,如何去在意呢,总不能真的像个争风吃醋的女子吧,但庆帝立马废去崔皇后的后位,册封张贵妃为后,为了去除后患,还将崔皇后所出的皇子贬为庶人,并立张贵妃之子,为昭太子,此番举动一出,谁不知道风向?张贵妃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时常带着昭太子与他联络感情,昭太子,想到昭太子,他的心情复杂起来,那时候他的确如同长辈一般的爱护着昭太子,深宫中无可奈何,也只有这天真无邪的稚儿给了他一点安慰,但哪知,又留下隐患?
      风向变了后,除了憨直的冒氏还在不断的上疏,其它人都选择了沉默,慢慢的,随着河东王家和河西王家因为私印禁书及污蔑公爵被问罪,这沉默变成了对贾氏的讨好,贾氏在他,致公的带领下,离皇权又进了一步。
      他从此也是华盖朱车,仪仗赫赫了,连冒氏也认命于他这种类似男皇后的存在,但随着年岁渐长,冒氏发现了一个迂回的方法,上疏说致公为贾氏袭爵嫡子,岂可无后,若因庆帝一己之私,导致贾氏绝后,便是愧对元帝,亦愧对贾氏列宗,父亲祖父见有人出头,也跟着附义,讨好贾氏的和敌对贾氏的,都觉得这个方法于己有利,于是纷纷附议,一时间,他由人人喊打变成了人人催婚,庆帝犹豫不决,最终也只有从家世清白的女子中为他选妻,但是他这种情形,选妻也像是闹剧,无论他选谁,都会激起庆帝的醋意,最终无一例外的因被庆帝刁难而落选,再想起他也会觉得好笑,庆帝那时每日冥思苦想,各种算计,就为了让他选中的妻子落选,庆帝甚至同他感叹过,其中艰辛,不亚于谋算帝位时,“不如不娶罢了”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污秽之身,愧对清白女子,一方面也被庆帝闹腾得疲乏不堪,曾经同庆帝赌气说过,但庆帝反而为他选中了一名女子,洪州刺史嫡女段月,他的正妻,他不爱段月,段月也未必真爱他,但是他疼惜和敬佩段月,疼惜她不过是枚棋子,是生育的工具,敬佩她为了父亲的贪污案牺牲了自己,他们的婚姻,是在庆帝的虎视眈眈之下,庆帝有时候为了示威,会故意将他从府中召进宫,留宿几天,但他和段月都觉得好笑,他们都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不过任人鱼肉罢了,试问刀俎有必要向鱼肉示威吗?“陛下真的爱你”,段月有一次倒是对他笑道,爱吗,什么是爱,如果爱只会让他屈辱和痛苦,他宁愿不要这种爱。
      婚后一年,他得了个儿子,孩子生得壮实,咿咿呀呀时分外可爱,就算这个儿子不过是为了延续爵位而出生的,他看着也有几分喜爱,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他有时候会想,这么一个小东西,本来是不存在的,是他和段月,将他从虚空中召唤而来,并全身心的依赖着他们,段月那段时候也是分外开怀,她拒绝奶娘,亲自喂养着孩子,无论何时看到她,她都是抱着孩子,并温柔的注视着他,她还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平,她说,不需要孩子聪慧过人,也不需要精明能干,只要他平凡,平安的渡过一生,无大富贵,亦无大波折,就是苍天厚爱了,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平一生中最大的波折来自于他的父亲。
      庆帝也喜爱着这个孩子,甚至上朝时都将他抱在膝上逗弄,这当然于理不合,于是熟悉的红奏折又堆满议厅,那时他已经可以自如出入议厅了,看了满桌的红奏折,也不由头疼,便劝庆帝为了平复群臣疑虑,与孩子疏远一点。
      “他们怕什么?”他记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庆帝破天荒的怒道“怕我爱屋及乌吗?怕我传位于他吗?你看看”庆帝当时指着满桌的红奏折吼道“你看,他们都害怕成什么样了,那么,我就算是传位给他,又怎么样,我就算是把他当成你我的孩子,又怎么样?”
      “陛下慎言”他当时匍匐在地,忙阻拦道。
      有些话,就算是气话,也不能说出口,平半岁时,饮食不进,高热不退,御医束手无策,段月急得面红耳赤,夜夜不眠的搂着孩子,“怕是魔怔了”有一天她对他低语道,他忙捂住她的嘴,不敢接声,巫蛊之术,是整个皇族的大忌,前晋就是因为巫蛊之乱,让百姓意识到皇族并非其自诩一般,为天神后裔,才酿成大祸,直致前晋亡国,所以无论平的起病如何诡异,无论他们如何怀疑,都不能说出来。
      但庆帝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密令按巫蛊之术搜查,于是,在昭太子的宫殿搜出凶符恶咒,庆帝大怒,准备废其太子之位,张皇后连夜赶到贾府,跪地哀求,这大晋最高贵的女子,跪在了他的面前,身着华衣锦缎,哭得满头的点翠花钿簌簌作响,如同一群要飞起的鸟儿,他的心,也无限悲凉。
      “算了吧”他对庆帝叹道“当年群臣说我男色祸国,我自是不信,但若因我动摇大晋正统,我也觉得我是祸国之人,怕是要千刀万剐才能抵消罪孽了”
      昭太子又不断的喊冤,拒不认罪,说自己身为储君,怎会如此冒险,失去帝王欢心,况且是这般拙劣的手段,定是嫁祸于己,庆帝似乎觉得昭太子言之有理,再深究下去牵连太多,也就揭过此事,不许再提,而平也奇迹般的好转,直至庆帝临终前,才对他说道,其实也知道多半就是昭太子下的黑手,但当时不追究,就是为让昭太子感激着他,念他恩情,而让他娶妻生子,也是为了贾府的爵位能够延续下去,他也就多了一重保障“我知道我亏欠你”庆帝弥留时拉着他的手道“你本来可以做个闲散爵爷,富贵安逸的渡过一生,是我,让你背负了一世骂名,是我,给了你无尽的屈辱,也是我,将你的人生搅得混乱不堪,都是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我犯下的错误,此生无法弥补,只愿留你一人在世间时,不要因为我的过错还被清算,那么我九泉之下亦难以心安。”他记得他是第一次好好的去看这个男子,他已经老了,面色晦暗,白发苍苍,时间太过残酷,似乎昨天他还是那个打马而来,满布星光的青年,今天就苟延残喘的躺在他的怀中,原来他真的爱他,可惜他爱着的,却是那个烈焰般的女子,而等到他被浓烈爱意煎熬,如同被红莲业火灼烧时,才知道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其实他与庆帝,本质上并无不同。
      他是什么时候遇见她的?平满十岁后,段月失踪了,他怀疑是庆帝所为,但不久,段月又秘密回府“我本来准备不辞而别的,让你怀疑一下庆帝,恶心一下他”那女子笑道“但转念一想,他也是可怜人,况且”她笑容变淡,“如果你怀疑他,惹恼了他,那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我更加无处安身了,”她看着他“你也知道我是怎样与你成婚的,你更知道,孩子出生后,我在庆帝的眼中就是一根刺,欲除之而后快,与其让他下手,不如我主动离开,或许还可以留得一条命在”她垂首微笑“我这种出身,若不是这种因缘,又怎可为公侯之妻,还请爵爷怜惜我性命,放我离开。”
      放她离开吗,他当时竟然犹豫起来,为什么犹豫,他也知道,他想要一个人陪他,与他共同面对这无望人生,谁都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段月,但段月看着犹豫而沉默的他,忽然欢喜起来,她的眉毛舒展,嘴角上扬,她的脸颊鼓起,神采奕奕,她笑道“爵爷是想留我吗”她还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拂袖道“你走吧”,让她走吧,毕竟是夫妻一场,何必害她性命,段月走了,走时还强笑道“只愿风平浪静,还能与爵爷相遇。”
      直到他遇见了她,才知道,因为不爱,所以他才能轻易的放走段月。
      他遇见她是在崔府的探花消溶宴上,崔府的花宴是贵族中的盛宴,多少传奇就在花宴之上,那年昭太子已经作为储君坐镇东宫,张皇后亦刚得安南皇子,小皇子稚嫩可爱,庆帝似乎也被激起了慈爱之心,多半时光都与小皇子消磨着,贵族们见他被冷落,便又开始表露出他们的讽刺。斗花时见他捧出一支温室中的芍药,崔家伯爵立即对上花词“庭前芍药迎雪开,风姿绰约迷人摘,
      盈盈却是假花意,不过顽猴上枝来。”崔伯爵一对上诗,便满堂哄笑,他捏着花,忍着不将它揉烂,他们将他比作不合时节的花朵,比作猴屁股,这多让人难堪,虽然无数次的面对着这种刁难,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心中涌起的屈辱难以压抑,这屈辱如同穿肠毒药,灼烤着他,他再也无法冷静,便走上前,将花丢在了崔伯爵脚下,此举一出,全场静谧无声,在贵族之间,将花丢在对方脚下,意味着要求决斗,生死由命,崔伯爵惯常讽刺他的,却没有想到,从来淡然处之的他这一次竟然直接要求决斗,崔伯爵当然不敢应约,决斗失败了是死,若是赢了……,谁不知道他是庆帝的心尖肉,若他丢了性命,崔家也跟着丢吧,崔伯爵一向走的是谏臣的路线,要当好谏臣,就是得嘴贱,惹得他人不开心,留得自己青史名,但这一次,骑虎难下,他头一次后悔着自己的嘴贱“如果你不愿决斗,那么就向我道歉”他当时责令崔伯爵,但崔伯爵在整个大晋的贵家注视之下,也不愿低头,正僵持着,突然响起一阵悦耳之声“崔伯父是该道个歉,您是花宴的主家,想着活跃气氛开个玩笑,但是也不能这么开的,致公可是公爵大人,您就向他行个爵礼又如何”
      他先是被这悦耳动听的声音吸引,又感叹这女子的通透,先点出崔家是主家,又淡化这种侮辱为玩笑,然后指出他为公,崔为伯,爵位较之为高,若将道歉的形式定为行爵礼,那么对于崔伯爵来说,也是理所当然,并不算低头,他本来并没有准备就这样算了,但那女子走出来,对着他盈盈下拜“沈家储雅拜见公爵大人。”他的心,竟然奇迹般的柔软又慌乱起来,那一瞬间,被折磨得疲惫不堪,诅咒着命运的他,却感觉到了命运
      对他的温情,如果在心如荒芜时还能遇见这样的女子,命运待他也算不薄。
      他其实是知道沈储雅的,诗礼传家的沈家难得的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当然会沦为谈资,但之前,他只是听听罢了,沈储雅那时候已经18岁了,却还未议亲,这对于贵族女子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单单未议亲也无妨,但身为贵族女子,竟然拜君山剑客为师,君山剑客虽出身名门,但毕竟是江湖中人,且正当盛年,于理不合,沈储雅拜他为师,无疑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直至学成归来,沈家还闭门不让她入,但她与崔家大小姐崔敏心交好,所以一直借住崔家,她之前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谈资,但就那么一瞬间,她变成了光,将他的整个世界都照亮,多么的不可思议。
      花宴之后,他见她独坐汀花旁自酌自饮,不由走上前去,她也没有再去行礼,只是递杯笑道“今日谢贾公赏我面子,储雅无以为报,只有敬酒一杯”
      他默默的将酒喝下,举目望向远处,雪纷飞,填满了整个时间与空间,抚摸着每寸河流与土地,世界苍苍莽莽,充盈着神性,他被这来自于生命本源及自然环境的神性所迷惑了,不由对她说道“没想到有时候一片雪花也能带给我们感动,如果有神灵,他定藏身在自然界里。”这是他与储雅讲的第一句话,他记得储雅笑着回答他“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其实没有告诉她,就在见到她之前,风花雪月对于他来说犹如死物,是他,在一瞬间,让他感受到了生机勃勃,万物复苏,他从此与沈储雅成忘年交,的确算是忘年交,他比储雅整整大10岁,沈储雅喊他公爵大人,他让他喊他的名字,渊,他的名字叫做渊,沈家家主向来看不上他,见女儿竟与他有来往,也顾不得家规了,忙将沈储雅押解回家,庆帝也半开玩笑的问他道“如何与沈家的那个疯丫头交好”,他知道他说不得一句错话,便回道“不过是羡慕她罢了,我虽为稗官,却未依从祖训,游历四方,而她,身为女子,竟可肆意妄为,走遍中土六国,我不过是想多问问六国的风土人情,就算没有去过,也是知晓,不至辱没先祖了”庆帝将他禁锢身边,所以他从未出京,庆帝也只能沉默不语,从此未过分干涉,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去沈家找她,她却翻过贾府的院墙来找他,“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会武功吗?”看见他惊奇的表情,挂在树枝上的储雅对他笑道,他永远都记得,阳光明媚,树影斑驳,她的脸一半照耀在阳光之下,一半隐藏在树影之中,如同蜜与糖。
      “你不知我的名声吗,还与我相交?”有一次两人微醺于枫林红叶之下,他借着酒意问她“你名声有什么不好的”她大笑道“我交朋友才不管这些,只要合我的意就够了,再说,这是庆帝的错,世人不过媚于皇权,我何需同他们一样。”他仰头饮酒,等着泪干,在14岁被逼进宫时他没有哭,在16岁众叛亲离的时他没有哭,但那时,在那女子的坦荡和善意之下,他竟然留下了眼泪,“我要让她留在我身边”他在心中默念道,“我要让她留在我身边”那声音逐渐清晰洪亮,他的心也狂跳不止,似乎要跳出胸膛,跳入那女子怀中。
      他从此运筹谋划,庆帝肯定是无法容忍他爱慕别人,他隐藏着自己的心思,怕表露出一丝,就让储雅性命不保,他若是想名正言顺的将储雅留在身边,只有让她结缘于平。
      作为庆帝近宠,他手中的权力比他想象中还大,沈家家主因为越职谋私被问罪-这件事太过简单,身为官员,总有把柄留在当权者手中,犹如投名状,清贵如沈家也难以幸免,沈家四处打探,最后发现症结所在“我要替贾家嫡子求娶沈家储雅”他对求情上门的沈家家主说道“但是,储雅比小侯爷大8岁,绝非良配,如贾家要与沈家联姻,我可从沈家嫡系中择一淑女”沈家家主当时以为他不过想与沈家联姻以提高家族地位,而嫡长女已议亲,便转而求娶嫡次女,这样回答他道。
      “不,我只要沈储雅。”沈家家主听完这句话,沉默半晌,竟瑟瑟发抖起来“如果贾公是这个意思,那若沈家奉上储雅,岂非得罪帝王,沈家万万不敢,况且储雅顽劣不堪,贾公何必抬爱?”但他认定了沈储雅,又给沈家家主加了一重贪污罪,贪污在大晋是重罪,祸可灭族,沈家骑虎难下,只有同意议亲,沈家嫡次女沈储雅,结缘贾家嫡长子贾意平,沈储雅并没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这刚烈不羁的女子打上门来大闹了一场,他知道,她是不愿的,她不愿议亲,不愿禁锢于婚姻家庭中,不愿禁锢于京都贵族中,她对他说过她的愿望“我要跟随我师父君山剑客,同他一起游历六国,行侠仗义,博得江湖盛名”他记得她那样对他说过,但现在,是他,将她羽翅折断,留在了他身旁,庆帝也有几分猜疑,多番暗探,他只是说羡慕沈家诗礼传家,想与沈家攀亲,一雪贾家之耻,庆帝那时年岁增长,已没有年轻时那强烈的占有欲,又渐生愧意,所以仍未特别干涉,等到平年满16岁与储雅成婚,而雪剑出世后,庆帝的猜疑又减去几分,但他却每日如油煎火燎,储雅当然不愿与平成婚,但也不敢逃婚,婚后她对平亦不假辞色,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会对着平微笑?也会同平谈论六国风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孕育了一个孩子?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他无法接受,平那个懦弱的孩子,到底有什么好,那么的懦弱,以至于那天他将储雅迷昏,进入她房间时,他也只敢跪地哭泣,只敢垂首哀求道“父亲大人你不能啊”他没有理他,那时候他只是满腔怒火,平知道他的心思,而雪剑的出生,无疑是对他的背叛,他那时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幔,步入金雕玉砌的房间,满腔怒火。
      储雅从此恨透他了,他知道,她性格如此之刚烈,怎么会不恨他,但是他无法让她爱他,也只能让她恨他了,有时候他也会唾弃自己,但是他也会原谅自己,因为他爱她,“这不是爱”有一次储雅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可别恶心我了,用爱的名义粉饰一下,你就能为自己开脱了吗,就算是你爱我,我就得接受,否则就是不识好歹吗?让我告诉你,你不过是自私的占有欲,你与庆帝有什么区别。”他被骂得一声不吭,他无法反驳,储雅从此也恨透了平,她的情绪渐渐失控,变得激越焦躁,然后,她的肚子也渐渐挺起,她又有了孩子,这一次,是他的孩子,他无限欢喜,又隐隐悲哀,他对这还未出生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情感,就算储雅恨着他,但又怎样,孩子却是爱的证明,他那些虚无缥缈,无处安放的爱意,愧意似乎又了着落,但储雅却难以接受,她难以接受这强加的爱意,随着雪林的出生,她的情绪开始反复无常,她一时亲吻着雪林爱不释手,一时要将雪林蒙死在被子里,他心惊胆跳,只有将雪剑雪林都托付给奶娘,然后将沈家家主召来,沈家来了后,她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他知道,自己以沈家要挟她太过下作,但是怎么办呢,无论是与平结缘时还是现在,她只吃这一套,这沈家最离经叛道的女儿,被当作棋子牺牲掉的女儿,却是沈家最至纯至孝的女儿,他为她感到悲哀。
      雪剑和雪林并不太喜欢储雅,随着兄妹俩年岁渐长,他们越发觉得自己有一个多么古怪的母亲,她缺失在他们的成长中,她只会抱怨,她活得狼狈不堪,她永远郁郁寡欢,雪剑和雪林私下的委屈被他知晓,他想训斥雪剑和雪林,又无从提起,他想要告诉他们,他的母亲是多么好的女子,聪慧美丽,诗画皆通,十来岁的时候在崔家花宴上连对花词十首,让当年的翰林首辅拱手
      称赞,且有着女子少见的侠义,曾为了官道不走平民以致民道多发生碾压践踏事故而上书都府,但是他不敢说,他怕雪剑和雪林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的沈家碧玉,成了这副模样?
      渐渐的,他的仇恨在增长,如有熊熊火焰日夜不停的燃烧在他的胸膛,为什么,他的一生被扭曲成这样,在奴役中挣扎,在屈辱中沉默,众叛亲离,爱人仇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其实知道原因,因为手无实权,所以就算看起来赫赫扬扬的贾府,听起来威风凛凛的公爵,在真正的当权者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他,如果想要洗刷耻辱,想要守护爱人,那么,他就要达到世间权利的最高峰,让众生仰望,无法企及。
      他要谋反,他出身不堪,难以与正统皇室抗衡,所以,他要以兵谋反,他利用着庆帝的爱意和愧疚,先掌控科举,从无根基的寒门学子中培养亲信并举荐各方,重点渗透兵部,然后,煽动庆帝独宠张皇后,让其它嫔妃不满,从而诱发各世族对张家的抨击,以及其它皇子对昭太子的抵触,搅乱后宫朝堂势力,最后,以国家大义为由,向庆帝上疏,将律政加严,惩处加重,本来治大国如烹小鲜,轻易不干涉法令,这新的国策侵占了豪族的利益,豪族为了弥补损失,又侵占了平民的利益,顿时民怨四起,林林总总的这些举动都是微细的,但他知道,他在池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那涟漪一圈一圈的漫开,总有一天,会将池水搅乱。
      而在他利用先祖游历四方所著的笔记,秘密核实笔记上所记载未发掘的矿山,以开采筹备军资时,庆帝驾崩,昭太子登基,改号昭帝,庆帝的驾崩无疑让他失去了最强有力的保护伞,他想着,恨他的人无疑太多,大概也包括昭帝,为了避免将要到来的清算,他秘密调兵,准备提前谋反,但提前谋反无疑是仓促的,军资跟不上,如能一击即中倒也罢,但若不能,他无法应对持久战,贾氏满门必然都会跟着他陪葬,但昭帝登基后,竟然连皇后都没册封,便册封了袁妃,袁妃出身边陲,据说是昭帝还是太子时慰问边陲驻兵时相遇,便一见倾心,将这蛮荒之地的贫家女子带回京都为妃,她之前从未露面,并无人在意,但竟然比皇后先被册封,说明昭帝对她的重视,而等到册封典礼时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这传说中的袁妃,竟然同贾公七成相似,而他当时也在观礼现场,在灯火辉煌之下,在人声鼎沸之中,接受着众人暧昧不明的投视,不知道是喜或是悲。
      他似乎与大晋的皇帝有着剪不断的孽缘,这凤家的父子帝王,竟然都中意他。张皇后,哦,是张太后了,见隐瞒不住,曾密诏他,皇城太极殿里,他匍匐在她脚下,如同在贾府里,她曾匍匐在他脚下,“先帝驾崩时,你没有流泪”张太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竟然是这一句“臣卑贱之人,不配为君王流泪”,当时,他是这样回答道
      “是的啊”张太后声音无限悲凉“你们贾家,出身草莽,狐媚起家,一直是贵族中的笑话,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你,竟然得你先祖真传,魅惑住了先帝”渐渐的,她的声音犀利“你以为我不知道,先帝怕他驾崩后我们找你算账,给你留下了免死诏,他如此待你,驾崩时你竟然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替他不值”她突然哀泣起来“我替他不值,他本来励精图治,将大有为,足以青史留名,却因你,他成了一名贪图男色,宠幸佞臣的昏君,你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指着他,咬牙道“没有流一滴眼泪”
      “太后知道臣为何没有流泪”他低声道“你们都知道我为何不流泪,我不愿意”长久的屈辱和压抑激得他不管不顾,猛的抬起头来,盯着张太后道“臣并不愿意,臣逾越,但太后,得宠于先帝,并非臣本意。”
      他还记得,太极殿里寂静无声,风吹来,花铃叮当,香意缭绕,他们对视着,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不甘,终于,张太后走上前来粗暴的捏起他的下巴,鄙夷道“先帝担心我让你死,赐你免死诏,说是夫妻,他可不了解我,我怎会让你死,好算你们黄泉再相聚呢,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但也是蹊跷,你这狐媚样子,专克凤家男子,明白了跟你说吧,我若是让你不自在,也怕我那皇帝儿子与我不自在,我可不想因为你,与夫君起嫌隙不说,又与儿子起嫌隙,所以,暂且放你一马,再者,我也不是不知恩的人,当初巫蛊案,也算是承了你的情,我也不愿做恩将仇报的事情,那么”
      她顿了顿,像是碰见什么脏东西样的甩开他的下巴,厉声道“有一句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的,-离我远点,离我的夫君,儿子远点,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回府后不断的清洗着下巴,幕僚们见他回府,都放下心来,亲信们一边窃喜昭帝对他有心,暂时不会清算他,有利于拖延时间,筹备军资,一边又担心昭帝如同庆帝般将他禁锢身边,不仅行动不自由,将来位登大宝,侍奉两代君王,名声总是不好听,他倒没这个担忧,张太后不会让昭帝如愿的,夫君管不住,儿子总归管得住的,况且同父君同幸一人,昭帝也不敢担如此污名,他暂时安全。
      但昭帝之心,路人皆知了,为避免风波,他闭门不出,随着雪林的长大,他开始胆战心惊起来,雪林长得太像他了,虽说孙子肖祖父,但如此相像,就怕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与追查,若是知道他曾背叛过庆帝,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便是张太后,而随着皇子年岁增长,昭帝未定东宫,储位之争也暗潮涌动,昭帝长子,深远皇子温和谦逊,深得人心,为东宫最有力的竞争者,但底下的几个皇子也不会拱手相让,毕竟那可是世上权利的最巅峰,谁不去争一争呢,所以,他们为了讨好昭帝,不约而同的盯上了雪林,是的,与他七分相像的袁妃盛宠到如此,那与他有血缘关系且九分相像的雪林呢,他们一定会认为,昭帝会更加爱不释手吧,那么谁能最先将雪林献给昭帝,谁就能最先赢得帝心了吧,多么天真啊,他不屑的想到,帝王的心思,岂会这么简单,他也知道,雪剑也想在这场储位之争中下赌注,好让贾府翻盘,成为大晋真正的权贵,而雪剑攀附不上深远皇子,便攀附袁妃之子,风评最差的四皇子凤明仪,也是饥不择食,他其实对雪剑是失望的,如同对平,他也是失望,他们倒不愧是父子,雪剑或许好一点,知道反抗,但反抗的手段不过是攀附他人,况且首先就想着牺牲亲人,眼光奇差,格调也欠佳,如果雪剑能想到竭力侍奉昭帝,取得信任,再送雪林进宫,以国舅之权来谋划,他也觉得有几分可取之处,但雪剑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知道,雪剑将雪林带入探花消溶宴,就是为了让凤明仪“验货”,看看雪林与他多么相像,他都知道,但他默许了,他也想要看看,以雪林为饵,可以牵扯出多少有心之人,深远皇子凤明姿,安南王凤泱,都是意料之中,但冒存音的出现,却是意料之外,现在看来,从弹劾雪剑袭爵开始,冒存音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也要加入这夺位之战,想到这儿,他不由浅笑,没有人想得到吧,世代卑贱,被搓磨着,被轻视着的他,才是夺取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不,他想了一下,也不是没有人知道,除了同谋,储雅也知道,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最大可能是平为了安慰她,告诉她的,平一向是个傻孩子,也并不知道储雅是什么样的女子,他爱着的,敬着的女子,又岂非是权力可以打动的?果然,储雅以此要挟,要他放她走,走哪儿呢,他当时问她“沈家与我同谋,你能去哪儿呢?”
      “我不回沈家,我只愿离开你们,无论你们姓什么,姓贾,姓沈,姓崔,姓什么都好,我不管,我只愿离你们远远的”
      但是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况且她知晓天大的秘密?储雅却已经失控了,几次当着下人的面就喊叫出来了,虽然那些人处理掉就可以了,但是留着这样的她总是隐患,而他,做的是厝火积薪的事情,又怎能留有任何隐患?
      他动了杀心,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绿衣黄里杨柳腰,芙蓉面出鸦发云,施施然的走出人群,如同一朵花正肆意开放,那一瞬间,他的心被狠狠刺中,而现在,他对她起了杀心。
      然后,就到了那日,他支开了雪剑和雪林,400年历史的承恩殿里,只余下他们三人,储雅已是满身血迹,摇摇欲坠,但她仍用手撑住身后的圆柱,高扬着脸,这是她惯常的姿势,他下意识的心痛着她,又觉得这种心痛十分的好笑,都准备杀她了,还心痛什么呢?惺惺作态得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是,那是储雅啊,储雅,储雅,这个名字曾如音符般弹跳在他的舌间,让他魂牵梦绕,唇齿生香,但现在,他要杀她。
      他的剑已抵在她胸前,只一步,一步就可以了,平想阻拦,却又不敢,也只能跪地哭泣,垂首哀求道“父亲大人你不能啊”,如同那晚一样。
      他咬着牙,却始终走不出那一步,只要往前走一步,剑就会穿透她的身体,如同夏切白瓜,秋破新橙,简单自然,一了百了,而他,身若千钧,无法迈步。
      而储雅,看着这样的他,竟是噗嗤一笑,无不讽刺的说道“公爵大人又是演的哪一出呢,怎么,现在发现下不了手,那就不杀我了呗”
      他没有啃声,手中的剑依旧抵在她胸口,没有向前,也没有退后,她看了看他,又笑了“还是准备杀我,那就痛快一点,杀啊,这样抵着,我难受你也难受。”
      他依旧没有啃声,他想要说点什么,来掩饰此刻的狼狈不堪和犹豫不决,但他正准备说话,储雅已经厉声喝道“你要杀便杀,不要说话,尤其,不要再说你爱我”
      “可是我的确爱你,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谋反,用贾氏满门性命作赌注,都是为了你”
      “哈哈哈哈”他记得她当时大笑起来,她甚至笑出了眼泪,半晌才止住笑道“我不知道是谁疯了,是你还是我,让我想想”她真的点点额头,作出思索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道“是你疯了吧,你说爱我,但你却要杀我,你说为我谋反,却因为怕我泄密而又要杀我,你说,是不是你疯了?”
      说完,她又咬牙切齿道“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的私欲,你也不是爱我,因为你从未尊重过我,你不择手段的将我留在你身边,却不管我的意愿,让我告诉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让我告诉你吧,你这可怜的人儿,真正的爱,它不是这样的,你所谓的爱,不过是自以为是,不过是一场空虚”
      因为这句话,他杀意已决,如果不是爱,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卑鄙龌龊得让自己都不堪,唯有杀了她,他才能心安。
      他猛地将剑递出,而储雅却忽的后弯下腰,躲过这一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手中剑已被她夺走,并反手抵在他颈前,他错愕的看着她,她却轻笑“公爵大人是不是又忘了,我是会武功的,是不是我一直没有反抗,你就真的忘了?”他紧紧的盯着她,不发一语,他没有忘,但是以沈家作为要挟,他断定她不敢反抗,他低声道“如果你今日杀我,可知后果如何。”
      “我知道,沈家满门陪葬,但是,”她又轻笑,“你怎么就能断定我永远都会为沈家委屈自己?人总会有忍耐不下去的时候”
      “但不是现在”他抬起头,“我不知你何时会反抗,但不是现在,你小弟刚成人,大兄刚得子,与你交好的姊妹结了好姻缘,正满心欢喜的准备嫁妆,你总不忍心,自己的轻举妄动,断了他们的将来吧”
      她还在笑,但那笑已经撑不下去了,她的手开始轻抖,身体也颤抖起来,满衣裳的斑斑血迹簌簌抖动,如同无数火焰在跳跃。
      平趁机闪身将储雅劈倒在地,并踩上她拿剑的手腕,一把夺下剑来。
      储雅倒在了地上,她之前就受了伤,现在更是无法动弹,她挣扎着抬起身来,盯着平,然后凄然叹喟“愚孝,你我都是愚孝,因为愚孝,你我都受制于人,也罢,总归难逃死路,不如你动手吧。”
      平回头看向他,他点了点头,平走到她边,俯视着她,良久,剑如流星,落在她胸前,“师父”弥留之际,她流下眼泪“师父,我好后悔,我不该管沈家,我该跟你走”,她的声音逐渐断续微弱,如同一根逐渐被拉长的线,然后,“啪”的一声,线断了,大殿内寂静无声。
      储雅死了,400年历史,充满着珠光宝气,见证着风云变幻的贾府正殿成了她的墓地,他将知情的下人都关押在正殿里,然后一把火烧透,这么多珠宝和仆从陪葬,她会好些吧。
      火燃起后,平忽然冲进火海里,他看着亲卫们将癫狂的平拖出来按住,只觉得精疲力尽,他转身向黑暗的来路走去,独自一人,身后,冲天大火熊熊燃烧,挣扎扭曲的平如被妖魔附身,这黑暗的前路,唯有他一人独行。
      而现在,他看着跪在脚下的雪剑和雪林,都用着相似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却一个是他的孙子,一个是他的女儿,多么荒诞不经,但是,也只有他们,与孤独的他,生死与共了。
      他告诉了他们,他与庆帝昭帝的纠葛,以及张太后对他的恨意,又告诉了雪林,她到底是谁的孩子,而与他面目相似,又会引诱多少有心人算计,在他的陈述里,他与储雅是两情相悦的,储雅的婚姻以及雪剑的出生,都不过是为了蒙蔽庆帝,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相信了,事实就是这样,他想,而其它的,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风华殿小宫女零零正在清扫台阶,刚下过一阵雪,天地茫茫一片,她清扫累了,便直起身来眺望四方,这是大晋的皇宫,也是整个帝国的心脏,自是瑰丽无比,皑皑白雪之下,红墙绿瓦连绵不绝,黄金铸造的仙人衣袂翩翩立于屋脊之上,手中递出用各色琉璃珠宝攒制的花朵,可惜在下雪,零零遗憾的想,若是出太阳,红墙绿瓦,黄金琉璃,奇珠异宝,会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它们融合着,交织着,绚烂夺目的笼罩在皇宫之上,可惜在下雪,还没等她感叹完,大宫女彩衣已经急匆匆的赶来,见她就怒道“这么一片地你都能扫这么长时间,你是多能偷懒?”还未等她分辨,又摆摆手道“快点,四皇子要来了,你还不快点,要是惹恼了他,看你还有没有命在”彩衣一说完,又转身向其它人交待去了,零零见周围宫人都神色紧张起来了,不由好奇的问身边的小宫女湘湘道“怎么,四皇子很严肃吗”湘湘如同看白痴一般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来风华宫,没听说过他?”
      “听说是听说过”零零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说他得小心侍候,我又不是内殿侍候的宫女,不过外院杂役,也没有太在意”
      “哎哟”湘湘恨铁不成钢的怒道“跟你说他不好侍候的姐妹也是讲义气,都明确把点给你了,估计见你太糊涂,说得太隐晦,你也不懂,只有明说了,但没想到,就这样跟你说了,你还是不懂,小心侍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样的主子,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他们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里子面子都不顾,好话坏话都不听,我们的性命,想取就取,还不千万小心应付,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她刚说完,就脸色煞白,然后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零零见这幅情形,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一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从雪地里走来,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从发丝到足底,无一不美,她惊得目瞪口呆,觉得恍然不在人间似的,那个男子见她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是好笑问道“新来的小宫女吗”
      “是,”这一问让她回过神来,想起大宫女们对她的教导,说这宫中都是贵人,谁问话都得回答,但谁问话都不能全答,她其实也没搞清楚什么才算是没有全答,不过谁问话都得答她倒是记住了,忙回答道。
      那男子见她一脸天真,不由好笑,招手道“你过来”
      零零迟疑着上前,跪地问道“贵人唤奴何事”
      “你把她扶回去吧”那男子指着倒地的湘湘说道,“如果她醒来问起,你就跟她说,这次,是承了你的情”
      承什么情,她并不懂,也不敢多问,只是领命,将湘湘扶起。

      风华宫正殿里,空旷无声,风吹得廊下的白色纱幔次第飘扬,如云似雾,袁妃端坐云雾之中,衣袂翩跹,如神女降临,她将不断吹起的鬓发压住,转头对身侧的男子笑道“听廊下人说,你放过了说你坏话的小杂役,我可不知,我儿如此善心。”
      那男子,赫然便是袁妃之子,四皇子凤明仪,他闻言摇头“母妃这儿,我可不敢来了,廊下人太多,事事都有人汇报,拘得人难受”
      “身为人子,人臣,可不得受拘束”袁妃道“这次召你来,就是问你,你看到了贾家的那个丫头了吧,如何?”
      “虽年幼,但确实与贾公想象”
      “比之我,又如何?”袁妃又问道
      “毕竟有血缘关系,比之母妃,当然是贾家小姐与贾公更像”
      “好”袁妃喜道“天助我也,贾雪剑投靠了你,那么贾雪林也为我所用,待我将她送与陛下,陛下定龙心大悦。”
      “可是”凤明仪皱眉道“母妃得宠于父皇,确实是因为貌若贾公,但这许多年过去了,父皇又是个喜新厌旧的,难道还念着贾公不成?”
      “你不懂”袁妃摇头道“你是没有见过年轻时的贾公,容貌绝顶倒是其次,难得的,是风姿卓越,不言不语,都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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