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道

　　琦山大概是知道自己恢复了不少，心情都好了很多。

　　他再坐下来，对莫辰说：“我从来没感觉到这么舒畅过。”

　　“你很高兴？”莫辰问。

　　琦山点头，笑得双眼眯起就像一双弯月。“我以前被追杀，逃脱之后没有个十年八载，根本没办法恢复正常。”

　　莫辰看着琦山展开双臂，他裸露出来的脖颈与衣衫交合的地方，隐约有一道伤口。她伸手对着那伤口探查了一番。

　　“这伤口很深。多少年了？”

　　琦山想了想答：“大约七百年了。的确很深，这已经是恢复得很不错的状态了。”

　　莫辰从锦囊里拿出一张灵符，起身凑过去，将它贴在琦山的伤口上。

　　“但这伤口按道理来说，最多七年就可以恢复。”莫辰说完，又给琦山的后背贴了一张灵符：“你后背也有一道伤口，只是已经愈合了，留了疤。”

　　琦山被吓到了，手往后背探去：“我都不知道！原来留了疤吗？”

　　莫辰站在琦山身后，思索了一会。

　　“你是不是，体质有些特异？不然为什么那小怜山的禅午真人会想要把你吞噬了。”

　　琦山点头，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好像是的。我最开始被人追杀，就是因为那个人想吃了我而我不同意。其实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是很清楚。在我的印象里，他们说我是什么……什么体质，反正吞噬了就能获得我的修为。”

　　莫辰问：“这伤口，就是他们做的？”

　　“对。七百多年前的时候，有个修士就想吞噬我。他差一点就得手了啊！幸好有一只妖兽救了我，就是脖子上多了这个伤口，他当时咬的很用力，我都感觉脖子要断了。”

　　莫辰很诧异，坐在琦山面前，揭开那灵符仔细看：“咬……咬的？”

　　琦山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点头小声说：“呃，对……”

　　他在久远的记忆中寻找那个修士的形象，将他描述给莫辰：“那个人，一张口挺吓人的，整个嘴都是利刃，咬下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很疼啊……但是他不张口的时候明明很正常，长得也不算丑啊。”

　　莫辰摇头，说：“是银口仙……薛浪。那后来呢？你还遇到他了吗？”

　　琦山听到“银口仙”三个字，嘴角不禁抽搐。“银口仙……这什么名字……他死了啊，被那个妖兽活生生咬死了。”

　　“被妖兽咬死了，看来是被他杀害了亲族的妖兽。”莫辰突然有些怀念。

　　“琦山，银口仙不是名字，是他在天榜的名号。薛浪是他本名。他当年，也是天榜上算小有名气之人。”

　　琦山没忍住，哈哈笑起来：“但是这名号确实很好笑啊，虽然挺符合实际的。诶……”

　　琦山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名号。

　　“莫辰，你有名号吗？我发现我不知道自己的。”

　　莫辰看着他，顿了一下：“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呃……好像是。那你的呢？”

　　莫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双目盯着自己的双膝，表情很是平静：“青月……？还是紫月……还是什么来着……”

　　琦山：……

　　莫辰抬眸看向琦山，幽幽地说：“抱歉，我不记得了。”

　　“没……没事。这么说，我们还挺像的。”琦山只能这么接话。

　　“我……我其实……”莫辰接下来的话似乎要开口说出来有点艰难。

　　琦山对她说：“别想了，也别说了。反正肯定是有原因的对吧？如果是不方便说出来的，就不必告诉我。”

　　莫辰凝视了他好一会，叹了口气。

　　“谢谢。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琦山：“呃，嗯，是吧。谢谢了，我当你在夸我。”

　　“这确实是一个夸奖。”

　　琦山略有不自在，总觉得这个话题过于古怪。他便说：“月泽之南快到了吧？”

　　莫辰的视线也转移到了远处。“月泽是快到了。灵符的速度很快，一刻钟后我们应该是能下去了。”

　　琦山趴在灵符上，往下看去。千里之下，是大江水的分支幽水，它曲折蜿蜒，两岸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在这高处看去，能看见远处一个很大的湖泊。而幽水，则流向了那里。

　　他指着湖泊问：“那就是月泽吗？莫辰。”

　　莫辰点头：“是的。

　　琦山望着那远方，很是感慨。

　　“没想到我会有一天来到这里。南地明明也和其他地方相差不了多少，为什么总被说的那么神秘？”

　　莫辰看着他说：“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只不过是外人有许多偏见。或者，我用词准确一些：是对这个地方无知。所以会有误解，对这里的印象都是凭自己想象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把不真实的都传了出去。”

　　“哈哈，好像是这么回事。”琦山想到了什么，又问她：“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月泽之南？东西北不行吗？我觉得那小怜山宗门已经到不了这里了。”

　　莫辰看着话越来越多的琦山，只能告诉他：“月泽是一族妖兽的领地……我曾经来过这里，算是和这个妖族有一定的缘分，他们愿意让我在月泽停留，但只能在南边，那里是他们族人最少居住的地方。”

　　琦山明了：“原来这里有妖族。”

　　“很正常。人界有妖族居住，妖界也有不少人族在那里。三界之中，也唯有灵界，因为过于安宁封闭，少有外界之人。”这一路上，莫辰都在为琦山各种解释，不厌其烦，而琦山也感觉自己特别喜欢跟莫辰说话——这么多年来他就没说过这么多话！

　　琦山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千岁修士，他兴奋地说：“我明白了。我们好像是该下去了？”

　　“是。”莫辰话音刚落，灵符便载着两人往下飞去。

　　擦过湖面，穿过树林，古木散发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琦山心情甚好地看着四周的风景。

　　随着他们在月泽上飞越，周围的景色也有了变化。

　　琦山发现越往月泽之南飞、灵符飞得越低，这天色似乎就越暗。

　　“真是奇妙。”他不由得感叹。

　　莫辰又来跟他解释：“你知道幽兰境，想必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奇异之地。某些灵力极盛之地，会因为周遭环境，而自行产生一个幻境。人们来到这里，就仿佛走进了一个新的地方，离开则回归正常。幽兰境是这样，月泽也是这样的。”

　　琦山点头：“我明白了。不过这里的变化好像也只是天色变化了，应该没有幽兰境那么明显吧？”

　　莫辰点头：“确实。月泽这叫做幻月境，这里的灵力虽然也很旺盛，但是相比幽兰境还是差了很多，所以这‘境’也没有幽兰境变化的那么明显。在月泽，永远都是月夜。”

　　琦山抬头，看着悬挂在夜空中散发着淡蓝色柔光的弯月，感叹道：“很漂亮。”

　　莫辰温柔地笑了：“确实是这样。”

　　终于从灵符上下来后，琦山再次感叹不已。

　　“感觉这一天，就像是做梦一样。”

　　这么多年了，琦山第一次感受到无比纯粹的快乐。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就是觉得很高兴。

　　灵符散去化作金色闪光，在莫辰身边环绕了一圈，飞向了天空，非常美丽。琦山看向莫辰，她静静地望着闪光消失的方向，月光映在她的面容上，使得整个人白了一圈，更加让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鬼魂了。

　　‘鬼，真的会是这样的吗？’琦山这么想着。

　　他耳朵动了动，感觉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但声音很快消失了。他猜大概是树林里的动物。

　　莫辰送走了闪光，看着他说：“其实没有一天。我和你认识也只有不到四个时辰。”

　　琦山愣了一下，才接话：“好像是啊。而且外界其实也没有到夜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以前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样。”

　　莫辰看向夜空不语，琦山便也没有继续说话。两人在这里待了一会，莫辰说：“我们走吧。”

　　琦山问她：“怎么了？”

　　莫辰想了想，还是告诉他：“我觉得，很快就会有人找到我们了。我不能确定那人来意，所以我们得先躲着。即使不躲，也该有所准备。”

　　琦山“哦”了一声，摇头叹息：“看来我真是一个累赘，辛苦你了。”

　　莫辰摇头，但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只说了句：“不会。”道理上来说，除非六大门派长老级的人一起出动，没有谁能拦住她，所以她说的“不会”是真的。

　　不过琦山信不信就另一回事了，但她并不在意这一点。

　　琦山快速跟上她，与她并肩而行：“这是南方吧，月泽再往南，会是什么地方？”

　　“会去到业火之台，那个地方其实是我真正的目的，但在去那的路上，应是还有其他……”

　　莫辰突然停住，与此同时琦山感觉后背有一丝凉意，脖子上的伤口有些发痒。

　　他说：“有人。”

　　莫辰点头，左手抬起，掌心之中倏的一下冒出青色的火焰。

　　“咯哒咯哒。”

　　“咯哒咯哒。”

　　附近传出来非常奇怪的声音，且那声源离他们越来越近。莫辰感觉不妙，拉起琦山的手跑起来。

　　琦山没反应过来。

　　莫辰却已经带着琦山瞬移到百里之外一块巨石上时，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便被炸开，赤红的火焰在树林里很快熊熊燃起。

　　“那是——”

　　莫辰没有给他仔细看的时间，拉着他继续跑。

　　“那样可怕的东西，是什么？”琦山看着越来越远却也越来越大的火焰，失了神。

　　莫辰拉着他到处逃，却见琦山在发愣，只能提醒他：“你中招了。琦山。清醒过来。”

　　琦山看向莫辰，对上了她清澈的双眼。

　　“嗯？我……？”

　　未来得及说什么，“咯哒咯哒”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辰把琦山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

　　“原来还有人？难怪刚才居然被你跑掉了。”

　　一个人的身影在黑夜中走过来，看不清楚样貌，琦山只感觉他浑身都是诡异的气息，连那声音都是奇异的。

　　“身手如此轻盈，连我都没能发现，您想必是一位大能。”

　　那人一步一步地走近，顺便给琦山施加压力。琦山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

　　“我……”他甚至没能说出完整的话。

　　莫辰只是护着琦山，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这个人不能活着，若是活着，小怜山就会为众修士所不齿。您和他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护着他？”这句话说得那可真是无耻至极了、

　　莫辰丝毫没有退让，简单明了地说明了身份：“他是我的雇主。”

　　“那真是稀奇。这人就是一个散修，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本事请来这么一尊大能？”

　　莫辰并不为所动，而是说：“动手？”

　　那人却说：“我打不过您，这是事实。”

　　琦山蹲在莫辰身后，怎么想都是这样。这人的威压把他都快压死了，莫辰却什么事都没有，一看就知道实力的差距了。

　　然后他听见莫辰对他说：“你待在这，我收拾完就来。”

　　那不知道具体身份的小怜山之人哈哈一笑：“我打不过您，所以，我不打算跟你打起来。”然后，他把一直抓在手里的东西就扔了过来。莫辰用灵力接住了那物，是一支造型奇特的拐杖。

　　琦山大惊失色，喊道：“莫辰，别碰！”

　　下一刻，拐杖炸开，赤色的火焰再次升起，直冲云霄。

　　不过莫辰更快地带着琦山离开了原地，躲过了一劫。

　　琦山看着那火焰，总算明白了这人是谁。

　　“赤焰尊，莫若心。小怜山的祖师爷。”

　　莫辰看了他一眼，问：“祖师爷？这小怜山，何时创立的？”

　　琦山想了想，答道：“大约六百年前吧。这赤焰尊当年在云天广野也是挺出名的，所以那时候就建了一个门派。后来因为天下太平了，就带着弟子去到了极西之地的小怜山，在那里安了地盘。”

　　“那他年纪也不算大。”莫辰平淡地说了一句，“时间飞逝，连赤焰尊这名号，都已经易主了。”

　　琦山听此，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虽然他年纪也很大，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莫辰说的是什么……

　　莫若心走得很慢，他知道没有打中那两个人，却完全不着急。他说：“我只想杀了琦山，阁下若是放手，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莫辰仿佛听不见他说的话，跟琦山说：“这人是会幻术，你刚才就被迷惑失神了。”

　　琦山：“对。”

　　莫辰便给了他一张灵符：“不要丢了。”然后在他前方的地上划了一条线。

　　“也别离开。”

　　说完，她就走向赤焰。琦山看着这样的莫辰，心中五味杂陈。

　　莫若心看见莫辰还是过来了，略惊讶。

　　“你知道他会中幻术，也放心？到时候幻术中得深了，我让他去死，他绝对没办法反抗。”这是莫若心杀人时最常用的幻术，他是合月境第六阶段巅峰的修士了，差一步就能到合阳境，对付琦山这种星海境修士完全不是问题。

　　火焰照映了莫若心的脸，他有着年轻的外貌，却少了一条腿——不，应该说他的确有两条腿，但其中一条是假肢。

　　他的手里还是握着一支拐杖，与方才那支没有任何不同。

　　同样的，莫若心也看见了莫辰的样子：

　　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女，浑身雪白得像神仙一样。

　　火光明明很耀眼，她的面上也明明映着赤色火光，像是要被火焰吞噬，但不知为何，莫若心觉得，在这个黑夜笼罩之下，唯有这少女才是最光辉的存在。但最让他震惊的，却是少女美丽的面容。

　　“您……您是……您让我感觉很熟悉。”莫若心肯定，他一定见过这张脸。“您到底是谁？”

　　莫辰对此却仅仅是微笑说了一声：“谢谢。”

　　远远的，琦山听到这对话，只感觉莫辰根本没听莫若心在说什么。

　　莫若心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莫辰身边浮出了无数团小小的青火，火团光芒很淡，与赤焰相比微不足道。然而它们却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意，直直地冲向莫若心。

　　赤焰向青火席卷而来，莫若心将拐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双手开始结咒。

　　莫辰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掌拍过去，莫若心和他的拐杖便飞出了十里。

　　莫若心尚未站稳，莫辰再度来袭，数十团青火也随着莫辰冲向莫若心。

　　莫若心双目一睁，拐杖炸开，又是熊熊赤焰。然而莫辰却穿过赤焰贴上莫若心，将他打翻在地。但莫辰依然没能下得了手，赤焰吞噬了青火后卷向她。莫辰见此，双手向前，对着那赤焰，凝聚灵力幻化编织出一柄长剑，阻挡了赤焰的攻击。

　　莫若心立刻抬起了他的假肢，对着莫辰。假肢的造型奇特，自行变化后开出了一个口，从里面发出了无数染着火焰的细针。

　　只是又一柄剑出现在莫辰身后，将那些细针尽数挡下，细针被弹开扎在了四周的古木上，发出了“笃”的声音。

　　破开赤焰，莫辰立刻挥剑劈向莫若心，将他的假肢斩断。

　　莫若心大惊失色，不知从何处召出一个拐杖，袭向莫辰。莫辰身后那剑挡住后，拐杖又一次炸开。

　　莫辰及时瞬移离开原地，身后的剑被炸得散开化作无数青火，环绕在莫辰的身边。她手执长剑，在赤焰中寻找着莫若心的踪迹。

　　但这时，她却听见了琦山的声音。

　　“啊——”

　　她急忙瞬移而去，发现琦山被他身后的山壁吸住了，半个身躯都已经不见。

　　“莫辰！莫辰——”

　　琦山看见了莫辰，有些难以言喻地激动了。

　　莫辰抓住他的手：“我在，琦山。”

　　但她没能把琦山拉出来，反而是被琦山牵扯了进去。

　　“这到底是——”

　　莫辰看着那山壁，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没能想到什么，他们两个就被山壁吸进去了。

　　在彻底被吸走之前，她听见琦山很激动地说：“对不起，莫辰。我又拖后腿了。”

　　她只能叹了口气，说：“没事。我没事。”

　　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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