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

　　那一晚，两个人没有留联系方式，甚至关于晏宇为什么半夜一个人喝闷酒这件事儿，那个女孩儿也是只字未问，她好像真的毫不在意。
　　第二天，晏宇休息，他一天在自家的阳台，望着对面的单元口，那女孩儿并没有出来。两天后，就要准备回老家过年了，晏宇收好了行囊，却一直不由得在想，她一个人，要怎么过年呢？
　　大年初三，晏宇就跑回了秦川，节目录制初六就要继续，他想提前回来准备一下，这是他告诉所有人的理由，可事实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惦记那个女孩儿，会时常想起她，也很想再见到她。
　　秦川是个移民城市，一到过年，就差不多空了城。晏宇下午六点多回到家中，发现没有网，他的包年的网费到期了，前段时间一直忙的把人家给他的通知当了空气，这次直接被停了。他无奈只能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去了楼下商业区的咖啡厅。
　　既然闲来无事，他也就干脆找起了节目素材。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扭扭脖子，后面座位的一个声音，让他直接回了头。
　　“你把卡收回去吧，我今天约你是要跟你说，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晏宇看到，说这话的正是那个女孩儿，她今天又是一种风格，妆容很淡，却很精致，显得成熟而稳重。
　　晏宇晃了一眼，马上转回了头，因为那个女孩儿对面，也就是他的背后还有一个男子。
　　他只听那个男子说:“这张卡，是没有消费信息通知的，只有月末我会有个账单，你随意花就是了，不用有什么负担，上次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细节。”
　　“不是因为这个，你上次给我的卡，我也没用过。”那女孩儿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
　　“是，可你不是说因为怕我收到消费信息……所以……不好意思用吗？这张……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去查账单明细，我只负责还款……”那个男子声音听起来有些成熟，可说话的语气却是小心翼翼。
　　“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我昨天见过你的太太，不过你放心……她不知道我的存在……”
　　片刻，沉默，晏宇看不到对面的表情，只感受到了片刻的沉默。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个男子问的声音很轻。
　　“一周前。”那女孩儿回的快且坚定。
　　“因为我说要回家过年……所以你……”
　　“不是，是杨源儿告诉我的。”
　　“她？！怎么会……忽然跟你说这个？！”
　　“不重要了……这张是你之前给我的卡，没有用过，你知道的，都收起来吧。”
　　“语哲，我……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鄙视我……可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彼此都很舒服不是吗？我对你的感情你总不至于也怀疑吧……”
　　“我没有怀疑过……”
　　“那……一定要分开吗？”
　　“是，一定要！我见过你夫人，也就更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了。她干练大气，雷厉风行，相信收入应该也比你只多不少吧？所以你很想要一种呵护别人的感觉……而我，恰恰是个格外需要被照顾的人！加上你的夫人应该是那种大家闺秀中规中矩的女人，所以我又是有点儿小坏的风格就更是刚好踩到你的点上。”
　　“是，我承认最初是被你跟她完全不同的风格吸引，可这半年多来……”
　　“季先生……很多话多说无益……请好好待您的妻子和孩子，有些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平淡，少了新鲜刺激，可并不代表它不珍贵，不重要！害一个人妻离子散的事儿我绝不会干！也不屑去干！您请自重！”
　　晏宇听到，那个女孩儿说的十分坚定，不容置疑。他随即听到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接着看到那个女孩儿扶着一副肘拐，缓步向门口儿走去。她一条浅咖色的条绒阔腿裤，一件深灰色的长款呢子大衣，很修身，显得有几分成熟，大波浪的长发及腰。她每次都是左右拐杖交替向前，然后右胯微微抬高一些，把右腿直直的向前递出一步，随即重心向右，左腿递出，两条腿弯曲的都有些不自然。她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却仍然看起来有些吃力。
　　那个女孩儿走出大门，转弯时，晏宇仍然可以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看到她。他发现刚才那个男子又快步跟了出去，拦在了那个女孩儿面前，两个人似乎又开始说着什么。晏宇看那个女孩儿摇了摇头，想要往一侧绕开，接着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他该去帮帮忙了。
　　于是，晏宇电脑摆在桌上，人就冲了出去，走到门口儿又放慢脚步，假装偶遇的喊了一句:“语哲小姐姐，你也来喝咖啡呀？好巧！”
　　显然，那个女孩儿跟那个男子都愣了一下儿，可那个女孩儿马上进入了角色，表情瞬间明亮了起来:“真是，好巧！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哎，我忘交网费了，家里断网，这不是来蹭网了吗？”晏宇半真半假的配合着演出。
　　“你家在这附近呀，那直接去我家蹭网好了呀。”
　　“好呀好呀，你等我下，马上啊！”晏宇飞快的冲回去抱来了自己的笔记本。
　　那女孩儿看他飞速的回来，赶忙转头对一旁的那个男子说:“要不，我们改天再说吧……这是我一个阿姨家的弟弟，好久不见了。”
　　“哦，那好，你们先聊。”那个男子冲晏宇礼貌性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那个女孩儿看那个男子出了商场的大门，转头对晏宇说:“谢了！”
　　“你……还记得我吗？”
　　“嗯？！”
　　“那晚……我们一起喝过酒……”晏宇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哦，你呀，晏宇，对吧？这么奇葩的名字，想不记得都难！”那女孩儿说着这些话的语气始终是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转折。
　　“对对对，就是我！”虽然看不出那个女孩儿的情绪变化，可晏宇还是很兴奋很满足。
　　“嗯，今天多谢了……”
　　“不客气，不过，我家真的断网了……”晏宇一脸无辜的期待的看着那个女孩儿。
　　“然后，你真的准备去我家蹭网？”那个女孩儿有些惊讶的仰头看着他。
　　“我都……已经……出来了……”晏宇仍然是一脸的纯天然无公害的表情，伸手指了指咖啡厅，那意思是，他也不好再回去接着蹭了。
　　“我倒是无所谓，你别到时候被我吓到就成！”那个女孩儿说的时候，仍然没有语气，可眼神中却露出一抹浅浅的的忧伤。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谢谢鬼姐姐！我们走吧。”晏宇真是喜出望外，他根本没想到她会答应。虽然，现在才不到八点，可天确实已经黑的透了。
　　晏宇一路上跟着那个女孩儿的节奏，走的比较慢。他没敢说话，生怕哪句说错了，让她改了主意就麻烦了。
　　到那个女孩儿家门口儿，晏宇特别的记了一下门牌号1004。进门后，她拄着拐杖往屋里走，晏宇关上门，站在玄关处。那女孩儿走了半路回头说:“沙发和餐桌随便坐，wifi名称是蒋语哲的全拼，密码是yun65107，最晚十点。”
　　“好。”晏宇应了一声，坐在餐桌前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的装修和他租的那套完全一样，都是统一精装好的，户型也一样，都是一室一厅，简单的几件家具，全是白色，几件衣服散落在咖啡色的沙发上。
　　“蒋语哲，应该是她的名字，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晏宇心想，他打开电脑，接着开始工作，那个女孩儿去了卧室，好像也没有再理他的意思，不过，晏宇已经很满足了，他甚至嘴角微微的上扬了一下。
　　大约过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晏宇听到声音抬起头，他看到蒋语哲推着轮椅出来，眼神凝固了几秒钟。她坐在那天晚上的黑色轮椅上，穿着厚厚的小棉衣，没有暖气的秦川，屋里一点儿也不比外面暖。而她的双腿却消失了，一条棉绒的居家长裤，左腿在膝关节上方的位置封了口，右腿则是只剩了二十厘米左右的残端。晏宇一直以为她只是右腿安了假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吓到你了？”蒋语哲没什么表情，看了一眼晏宇，推着轮椅去了客厅。
　　“没有……你的腿是……”晏宇觉得，此时，要是不问这个问题，才显得有些虚伪做作。
　　“车祸！五年前。”蒋语哲停在茶几前，烧上了水，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是将一件小事说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听。
　　晏宇心里却是被重重一击的震撼，五年前，车祸，也就是说，她在那场车祸里同时失去的是她的双腿和她的双亲！这种夹杂着绝望的痛，晏宇想都不敢想。
　　“我好像还欠你一杯咖啡，你要喝点儿什么吗？”在晏宇被震惊的失语的时候，蒋语哲抬眼看着他问了一句。她没有妆容，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长长的睫毛，可那眼神中却少了些生气。
　　“不……不用……那个……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我……”晏宇从餐桌前站起来，走到蒋语哲面前，有些无措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爱心泛滥吗？”蒋语哲又是冷冷的一句丢下，边说着边倒了一杯温水给自己。
　　“不是……”
　　“那是什么？同情心泛滥？”蒋语哲仰着头，目光更冷了些，与其说冷，不如说嫌弃更贴切。
　　“不是……我是……我……我喜欢你！”晏宇憋了半天，最后选择了直截了当。他本来就是个比较简单的人，又很感性，这会儿他就是想把自己这个最真实的感受，就这样表达出来。
　　蒋语哲心里有了一丝异样，因为之前有两个人追过她，可他们看到她的腿的真实情况的时候，第二天就再没联系过她，别说这种表白了。可在晏宇看来，蒋语哲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那种冷静到了一种他根本理解不了的程度。她放下水杯，眼睛直直的瞪着晏宇说:“喜欢我？！哪种喜欢？！想我做你女朋友？还是你愿意有一天娶了我？”
　　晏宇看她歪着头，一脸不屑的表情，知道她根本就不信自己的话，于是把表情调的更认真了几度:“可以吗？做我女朋友。”
　　蒋语哲的眼神忽然挪开了，她看出了晏宇眼中的那份炽热。十八九岁的年纪，也许真的是动了心，可是，越是这样的感情，越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声音小小的说了一句:“幼稚！”
　　“我应该比你大……”晏宇忽然想争辩点儿什么，告诉她自己绝不是一时兴起。
　　“那又怎样？心智不成熟，就是幼稚！”蒋语哲抬起头，不容置疑的说。
　　“我哪儿不成熟了？你刚分了手，对吧？我喜欢你，想追你，很正常吧。当然，你放心，我绝对未婚，你可以去民政局查！”
　　“呵……”蒋语哲冷笑了一声说:“那好，我就让你死死心！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让你看看什么是现实！”
　　“真的吗？”晏宇一愣，剧情有点儿没按他的想象发展。
　　“小破孩儿，就说你是脑袋发热吧，秒怂啊你！”蒋语哲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感觉自己替别人教育了孩子，做了一件功德。
　　“不是，我只是……有点儿受宠若惊……”晏宇整张娃娃脸上笑开了花，真是一个孩子买到了心爱的玩具那种表情。
　　“嗯……那个……我有约法三章……”蒋语哲看他那个兴奋劲儿，好像马上就要扑上来一样，自己忽然有点儿不淡定了。
　　“好像你有点儿怂了……”晏宇弯弯眼睛笑着。
　　“谁怂了？听好了，小破孩儿。第一，我是不婚族，只恋爱不结婚，别哪天你劳民伤财之后再给我来个道德谴责！第二，晚上十一点之后，滚回你的小窝睡觉去！第三……就算有什么身体接触，也不许碰到我的腿！”
　　“好！”晏宇听完马上回答道，丝毫没有犹豫，他看见她说最后一条时眼里闪过的那一抹忧伤，心里跟着紧了一下。不婚族，晏宇知道那或许是她自我保护的一道屏障。
　　“明天开始，今天还是十点之前。”
　　“嗯，好。你叫jiang语哲？长江的江，还是美女姜？”晏宇很自然的坐在沙发上，一种要开始聊天的架势。
　　“我姓蒋，蒋门神的蒋！”
　　“姓蒋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会选了这么个人物。”晏宇笑笑说，他笑起来更是孩子气十足。
　　“你管我？！”蒋语哲皱皱眉头。
　　“那是哪个yu？哪个zhe？”晏宇又问。
　　“语文的语，哲学的哲，你查户口的吗？”蒋语哲明显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晏宇听完挑挑眉，撇撇嘴，拿出手机输入名字，然后又问:“手机号？”
　　蒋语哲直接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丢给了晏宇:“你自己弄！”
　　晏宇当然是满心欢喜的接过手机，他打开通话功能，发现默认常用号码竟然是“爸爸”“妈妈”和“云”。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儿，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父母已经不在了吗？这个“云”又是谁？他心里画着问号，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拨号，存号，加微信，一气呵成，然后把手机递了回去。
　　“我存了快捷键，0就是我的号。”
　　“嗯。”她接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放回了口袋里。然后，推着轮椅自顾自的去了厨房，那是开放式厨房，晏宇就看着她打开冰箱，把牛奶倒了两碗，放在微波炉热了。
　　他没等她过来，因为觉得她推着轮椅一定不好端碗，所以早早的自己去了餐桌前。
　　蒋语哲把热好的牛奶递了一碗给晏宇，说了句:“喝完早点儿回去。”
　　然后自己也闷头喝了起来，喝完放下碗，她丢了一句话:“明天等我电话，我醒了会找你，我找你之前不许烦我！”
　　“好。”晏宇乖乖的应了一声。
　　蒋语哲头都没抬，推着轮椅回了卧室，完全无视了此时晏宇一脸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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