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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王宫禁城,养心殿内,夏帝一目十行后将密折丢至案前,轻揉眉心。
侍于一旁的内监掌印太监怀恩,接过女官奉茶打眼一扫,三枚雪芽不多不少,颔首示意后转身递于皇帝身前,“陛下,这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歇息片刻用些热茶吧。”
“督察院巡盐御史,统掌各州盐务兼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从三品的位序不高不低却是一把万人盯梢的椅子,”皇帝接过玉杯轻饮一口,“这李叔良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呢。”
“李大人依仗的还不是皇家的宠信,陛下稍加点拨便是,不必过于烦忧。”怀恩谨声答道。
“皇家的宠信,此言倒是一语中的,”皇帝沉声说道,“身为贵妃的弟弟、太子的舅舅,又手握天下肥差,有名有实前景可期,也难怪他春风得意藐视戒律。”
“陛下,言重了。”怀恩俯身说道。
皇帝抬眼示意,怀恩挥退殿前一应女官侍卫。
“怀恩,朕知道乘乾久居太子之位,表面风光实则不易,常因此厚待他身边的人,可近来朕越发拿不准了,这样到底是在保护他还是害了他。”皇帝此言既是询问近侍,也是扪心自问。
“太子殿下温润谦厚,宽待下人。陛下爱护太子,有些小过小节平日里提点一二即可。”怀恩挑着顺耳的话小心应着。
皇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盯着殿门闭口不言。
“殿外还是那个微凉的季节,殿内还是那幕空旷的光景。”皇帝忽然悠悠说道,“时至今日,朕仍记得那个夜晚。殿外杀声震天鬼哭狼嚎,殿内只有你我主仆二人。穿门而入的刺鼻血腥味直呛的人泪流不止,你跪在朕的面前说,‘自今日起,陛下只需重复一句话,但听太后教诲!’”
怀恩心中一声轻叹,虽然无人提起‘外戚’二字,可有些相似的情景终究勾动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经。
校场之中,一身白衣劲装的战明月正在操练枪法。手中长\枪由精钢铸就外漆银粉,枪头中空两侧悬挂银环,挥舞时有破空之声,更添万夫不当之勇。
战渊负手站在点将台上,瞧着女儿越发熟练的枪法里隐约已有携风带雨之势,不禁老怀大慰。
一套战家枪法施展完毕,战明月飒然立定,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收尾姿势,小女孩故意拗着身形停顿了片刻。直至父亲一声轻咳后,才嫣然轻笑着扛起比自己高出小半的长\枪,颠颠的跑到战渊身前。
“牵黄擎苍,驱狼逐虎、戍鼓营号、秋风残云,”战渊没有如女儿所愿说出溢美之词,“西境儿郎在转瞬生死的沙场铁血里提炼出的战家枪法,其精髓尽在这四势之中。背靠同袍一往无前,无论何时你都需谨记,孤狼易死群狼必活!”
“这套枪法我已心领神会,日后一定勤加练习,”战明月秀目一转,笑着说道,“只是这几招名称一看便是由军营里的糙汉所起,直来直去的没有一点大家风范。”
“取人性命的营生,再多修饰也掩不住鲜血淋漓。”战渊不以为意的说道。
“别的不说,太师父创立的这套剑法,一招一式的名字起的确实用心,”穆安生提剑立于庭间,“连血腥味仿佛都被压了下去。”
伴着宁王舞剑,卫央开始讲析。
“峨门九式,守式为倚危楼、凭孤栏,寓意风云飘摇兀自岿然不动;消式为鸣寒蝉、歇骤雨,寓意万钧之力亦是泥牛入海;起式含绕堤沙、卷霜雪,好比洗尽铅华;落式含衣带渐宽、黯然销魂,直若万物寂灭;收式独为何人说,只剩仗剑四顾于天地之间。”
穆安生收放自如的挥舞细剑,契合峨门缥缈写意的宗门底蕴。仅仅一套点到为止的剑法演练,被剑锋扫过的落叶仍然飞舞四散久久不落,刻意收敛的剑气偶有外泄时盘旋而起挤过纷纷躲避的燕雀后竟有冲入云霄之意。
“好!可比为师初悟剑道时的七成。”卫央的点评已是最高褒奖。
“老师,跟你打个赌,”穆安生单手背剑而立,笑的怡然自得,“同样一句话,太师父肯定也与您讲过!”
“哈哈,何以见得!”卫央越来越感到师徒心意相通。
“峨门中人,经天纬地无所不通,唯独不善于谦虚二字。此宗门气质一脉相承,”穆安生断定这个赌已经稳操胜券,“我虽无福气亲见鬼崖先生一面,倒是可以从老师身上追溯几分老人家的音容笑貌。”
“峨门上下,皆说我与师父最像。”卫央淡淡笑道,仿佛被同门师兄公认与一代宗师鬼崖子相像并非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说吧,你又要提什么条件。”
“应天城西,清江河畔。十里花场今年的花魁之选又请我去担当总评,”穆安生不好意思的说道,“前年刚回京城,我为了与一众纨绔子弟打成一片确实有些胡闹,如今心志渐明,许多应酬能推的全推了,只是这些可怜可爱的女子们纷纷来信软语恳请,实在不忍拒绝呀。”
“这些青春美好的鲜活生命,或是贫贱家庭的赔钱丫头,或是抄家没产的官宦女子,你既知她们可怜,决不可狎戏轻贱。”卫央正色说道,“世人皆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却说若知晓她的过往便可原谅她的今天。你能把她们当成良家妇女一般对待,为师便给你打这个掩护。”
“学生谨记于心。”穆安生一揖到底。
应天城七七四十九坊,上至庙堂宗亲下到布衣百姓,清晨黑夜间奔波忙碌,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只有一条清江河从正北德胜门汇入后蜿蜒而下,渐渐偏西最后由正西阜成门流出,就那般悄无声息的注视着河道两岸数不尽的花红酒绿与悲欢离合。
不同于城西的鼎沸景象,已过亥时的城东街道行人稀少,许多宅院已经落门闭户。因靠近皇宫禁城,此处多为官僚宅邸。城东北的出苑坊和守业坊更是王府云集,可谓五步一伯十步一侯。
守业坊尽头有一府邸,高门气派却无牌无名。
院内忽然传来一声酒杯碎裂的脆响,战家二子战无殇坐于案前,此刻正拿起酒壶往嘴里猛灌,青衣老奴垂手噤声立于一旁。
战无殇眉宇间依稀能够寻出兄长的五官轮廓,可苍白消瘦的脸颊显露出沉溺酒色的病态,缩至星芒的瞳孔更掩饰不住狠烈的戾气。
“蒲江那厮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凭着妹妹赐立泰王侧妃后攀上了一个皇亲的身份,就敢在酒宴水席上轻视于我!”战无殇今天带着几日前便备好的厚礼,早早出门去给皇四子穆承泽贺寿。宴席之中年轻人因几句意气之争闹得僵持不下,而泰王和事时那偏颇的态度更让战无殇心头火气,后半程寻了借口提前回府,直至此刻还在愤愤不平。
“王爷信中说,让二公子谨言慎行远离是非。”老奴轻声提醒。
“他说的轻巧!把我一人丢在这暴风眼里油炸火烹,我的不易他可曾体谅!”战无殇怒声吼道,“东宫那位做了十年的太子,自以为高枕无忧;信王八面玲珑笼络人心,泰王与他一母同胞步步跟随。达官贵人们每天的首要之事便是打探虚实,生怕逆着风向。大浪袭来时谁能拒绝随波逐流,我顶着战家的名头处在这夹缝之中,怎么可能远离是非!”
屋内一阵压抑的安静。
“斌叔,你给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战无殇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跟着我在这应天城里看尽世人冷眼,你有没有怨过?”
“二公子,这是王爷的信任,是我的荣幸!”斌叔平静的答道。
“想当年你贴身护卫父亲营帐,大漠草原金戈铁马,天高地远何等辽阔!可如今独独守着我这位战家质子,困在这无名无牌的深府大院,旁人还以为你是个端茶倒水的愚忠老奴呢。”战无殇裂开嘴角惨然一笑,“斌叔,咱们是狼,不是狗!”
“二公子。。。”斌叔准备再加劝慰,门前传来一声响动,斌叔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浮起一阵难看的神情。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绿衣的俊美男子缓步而入。
“龙奕!”战无殇大喜起身,残酒从倾倒的酒壶中撒落,浸湿了一大片地板,“你不声不响的离开数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些要紧的事绊身。想着二公子应酬繁多,分别几日也不会挂念我,若是留下信纸怕显得自作多情。”龙奕浅浅一笑,一张容颜竟然同时显露着英气和妩媚。
斌叔心中长叹一声,请神容易送神难。
战无殇欢喜莫名,上前一步握住龙奕的双手。偌大的应天城里,令战家二公子品到的唯一甜蜜只有这份本该藏匿于心的断袖禁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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