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枕席
展昭明白,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娶秋素的准备。他只是想先两情相悦。
他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他的潜意识是这么想的,如果秋素不愿意,他不能逼她。那时节人人知道展昭为了她付出多少,却没人顾及她的想法。
但是秋素不这么想。她倒是愿意展昭主动一些,也霸道一些。至少他愿意为她顶起一片天,不至于让她觉得……没人在乎她。
秋素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病。她喜欢笑,笑得春花一般灿烂娇媚,惹人怜爱,可她心里总是并无波澜。也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羞耻。日子总是得过且过,她仿佛付出了真情,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演得不错,但心里总是冰凉一片。甚至,都不觉得孤独寂寞。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没人在乎,也不在乎别人。这似乎是秋素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最好孤单到死,也别有人看上她。
曾经一个秀才看上了秋素,非要为她赎身还要娶她为妻。秋素表面上笑盈盈的,却回头跟妈妈说了一声,叫人把这事跟秀才的娘说了。老夫人早就给秀才定了一门亲事,那女方家里有银子有地,就看上这秀才模样好又有些前途。
秀才不知从哪里听说那家的小姐容貌不尽如人意,他又比别人更加喜欢美娇娘,这才发狂非要从青楼找出一个绝色的来。于是就看上了秋素。
老娘闹到青楼楚馆,这下子可坏了。秀才吓得抓起墙角的一只大花瓶,恨不得藏到里面去。秋素倒是不慌不忙,摇着扇子,看着秀才忙叨叨的和花瓶较劲。
“我的儿呀――你怎么被狐狸精给迷上了呀!连亲事都不要了?还要娶她为妻?你让为娘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那孙小姐要是听说了这件荒唐事,人家要是退了婚,你还哪里能说到这么好的亲事?你糊涂呀!”
秀才看到母亲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由得就慌了。他再看秋素,秋素却是淡淡的,并不着急,也不怎么害怕,端端正正站在那里,仪态好比宫里的贵妃娘娘。
“娘,秋素姑娘人很好的,她的才学――”
“人很好?人很好怎么会让你花这么多钱?我问你,你这一个月来往她身上砸了多少钱?”
……
秋素低头吹了吹指甲:“差不多就着人轰出去罢。咱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热闹好看是吧?”护院立刻将人赶了出去。
秋素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回房。
琴师朱樱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对那书生动情了。看到你一点都不伤心难过,我倒十分惊讶。”
“动情?青楼女子动情而死的例子还少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句话用在哪里都十分合适。大家总是以为自己是例外,所以才会一个接一个的陷入情网。”
朱樱看着她,抿着嘴唇道:“我也不知道是该为你伤心还是该为你庆幸。不过此时无情无义,总好过你为情而伤。一生一世没有感情,倒也罢了。”
秋素只是一笑便罢。从此,朱樱便经常和秋素聊天。青楼女子的身世基本大同小异,不是罪官之后,便是被父母卖掉,要么就是逃荒而来。
遇到那感情丰富的,互相说几句,便能够泪珠满面,伤人又自伤。
朱樱年长几岁,又性格沉静,看得多了,自然不会浮于表面。秋素又是笑面,心底的事从来不愿意往外说。故而这两人总是坐在一起,说的都是云淡风轻的话,心里却什么都明白,旁人很难理解。
其实朱樱很喜欢秋素。欣赏之余,朱樱还懂得另一个道理。那就是,冷淡之人动了情,比旁人还要痴傻。
那日晚上,一墙之隔,她听见了秋素的言语。秋素向来喜洁,又是清倌,什么时候会作那等下作姿态留人过夜?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一个月后的上午时分,展昭又过来花锦楼了。这次穿着便装,深蓝的长衫,纯白的腰带,看着十分简洁大方,虽然素朴,但瞧着一点都不失身份。
展昭在门口下了马,叫人拴了马,便进了门。龟奴也已经见怪不怪叫小丫鬟领展昭去找秋素,便吩咐茶果子。
展昭刚进门,正看见小丫鬟捧着脸盆出去倒水。秋素畏寒,虽在屋子里,也已经穿了秋衣。白色衫子,月白裙儿,似乎是未曾梳裹。不过也是,青楼里向来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陪客到深夜也是常事,起得自然很晚。
秋素似乎还很困,一张脸素着,刚刚洗完的脸白皙娇嫩,是很少叫太阳晒着的模样。眉毛没有上妆后那么浓密高挑,而是略平略长的笼烟柳一般,瞧着清秀雅致。嘴唇亦是淡淡的粉色,苍白一点,形状却好。
她长得越来越像文人雅客眼中理想的柔弱女子,却也是最容易让人乏味的长相。如若她不上妆也不开口,也许男人只消看一刻钟,就会让人厌倦。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略施脂粉,就变得艳丽而危险。眼波一扫,朱唇一启,就可以让人神魂颠倒。
她敢这么面对展昭,自然是不把他当作自己捞钱的目标。
“展大人可有事?”
“无事,就不能来寻你坐一坐么?”展昭老神在在,自己斟茶。
“虽然可以,今日未免太早了些。”秋素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取了面脂细细涂了,又拿了个新的沤子瓶儿,倒了些擦手。低头闻了闻,却笑了:“这味道好。”
展昭本来走神了,听她这一声,抬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好?”
秋素只道他一个大男人不识得沤子这些女人和纨绔子弟才用的东西,便只伸了一只手:“你自己来看。”
本来两人隔的很远,孰料展昭居然站起来走了几步,抓住了秋素的手,捏起来柔若无骨,细腻非常。低头看时,只见白皙清瘦五根手指,指甲都留着不到一寸,未曾用豆蔻染色,却也十分好看。秋素要往回抽,展昭哪里肯放,低头一闻,鼻息亦喷在秋素手儿上。
秋素狠狠往回一抽,已经有了三分薄怒,面上却不显,只道:“展大人好没脸呢!”
展昭笑了笑:“我回家……已经同母亲讲明了。三年前家父去了,我家中只有母亲和兄长在。兄长已经娶妻,膝下有二子。”
“那又如何。”秋素并没有回头。
展昭拆开发带,将前面额发拨开,“好狠心的人!竟也不回头看看伤么?”
秋素回头,自然看见他头发里一块伤口,像是茶杯酒盏什么的扔上去砸开的。秋素又不傻,自然明白是他母亲兄长气恼了,一时恨不过拿东西砸他。可人家只是叹口气:“你这是何苦呢。那天的事,我又不会告你,别人也不知道,不会损了你的前途。你这般执拗,与你没有半点好处,反累得你家人不和。”
展昭心酸地笑笑:“你总是这么有理有据,也不肯心疼我一点。”
“我正是对你好,才这般和你说话。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你只需仔细想想你要是纳了我,不但你母亲兄长要恼,包大人也要恼。你又能如何呢?”
“那我的心又怎么办?你怎么只知道利弊,却不问问我心里愿不愿意娶你?我就是看见你便觉得欢喜……我若是不好,你又喜欢什么样子的?”
秋素眼里转过几丝光芒,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必理会别人,只要和我在一起隐居便足够的吧。我不喜欢人太多。”
展昭坐下来,不言语。
“你看,你不是。我也不是。”秋素看看窗外天气,似乎是要下雨了,“不过是一个意外。你可以找一个小家碧玉大家闺秀,我也许一个人这么活。这难道不是很好吗?”
“不好。”展昭一双眼眸忽然盯住她,严厉又深沉:“这种事,不能只看适合不适合的,还要两情相悦。哪怕不适合,我仍然喜欢你,你――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动心都没有么?你告诉我……”
“……”秋素偏过头去,不愿意看他。展昭依然盯着她。秋素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简直是如芒在背。
“好罢。”秋素扭回头,春水一般温润的眼睛中涌起暧昧的雾气,“其实我也对你动心了。然而动心也算不上什么。不过就是几分兴趣,觉得你不烦而已。对于我这样的女子来说……不至于托付终身,只能……”
展昭心头猛地一动,已经沙哑着嗓子问出来:“只能如何?”
秋素转身抱起一只绣着粉白莲花的精致软枕来,目光中满是不羞不臊的单纯笑意:“自荐枕席啊。展大人若是只想求一夕之欢,秋素可以自荐枕席。但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展昭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你竟然如此绝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罢了……”说完这一句不知是何意的话,便推门走了。
他一出门,秋素又坐在窗前,看着他牵马走了,也没回头。秋素的心似乎动了动,她感觉到了,自己却不作理会。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