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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
龙啸云坐在床头，握着林诗音的手，心绪起伏。
在林诗音昏睡的时候，侍女已经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梳好整齐的发髻。她虽然仍在沉睡，但看起来已经和从前那优雅端庄的龙夫人无二了。
龙啸云望着她淡色的唇。
唇瓣很薄，像早春两片粉梅。
他想起李寻欢曾经亲吻这张嘴唇，这张嘴唇又不知是如何动情的回吻他，他胸中妒火熊熊升起，脸上神情也扭曲了。
但是他又很快调整回那正人君子的表情。因为他看见林诗音睁开了眼睛。
林诗音那双清冷的眼睛现在朦朦胧胧的，好像早春的冷雾。
林诗音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诗音问道：“你是谁？”
龙啸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是……”龙啸云的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他尚且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床上本来一脸平静的林诗音脸上露出喜色，眼中那朦胧的雾气也如同遇到阳光一般驱散。
她飞快的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屋门口，撩起竹帘，扑到李寻欢怀里，开心道：“表哥，你回来了。”
李寻欢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身上一身冷气，但心却滚烫又苦涩。
他将林诗音扶起来，问道：“诗音，你还记得我出门是什么时候吗？”
林诗音点头：“是初七啊，年还没过完，你又急着出去办事了。”她幽幽叹了口气，疼惜道，“这趟出门很辛苦吧，你好像老了十岁似的，肺伤着了吗？还是感冒了？怎么咳嗽起来了？还是请医生来给你看看吧。”
李寻欢听到这句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果然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甚至连刚才他们的争吵都不记得了。
龙啸云听着林诗音的关心，心里更疼了。他们结婚十年，龙啸云也出过不止一次门，回来从未见她这般关心过自己。一个上心，一个不上心，差别竟这么大吗？
“不用，我这是老毛病了。”李寻欢道，“这毛病已经十年了。”
林诗音蹙眉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了？”
李寻欢淡笑道：“你成婚后我去了关外，也许是喝酒喝多了，落下了这毛病。”
林诗音无措道：“什么……什么成婚？”她的脸突然红了，红的像一只醉虾，讷讷道，“咱们俩已经成婚了？我该叫你相公了？”
她实在太害羞了，害羞到不好意思去看李寻欢。但是又舍不得不看他。
那深情的目光，仿佛在李寻欢心上戳了两个血洞出来，血液汨汨往外流，带走了他的生命。
林诗音已经扑到了他怀里，软作一弯春水，柔声道：“相公，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我们已经成婚十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刚才说咱们成婚后去了关外，咱们怎么去关外了？咱们……”她咬着唇，羞涩道，“咱们有孩子了吗？”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如星辰。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李寻欢一低头，就可以吻上她。
李寻欢闭上眼，他不敢在看她，他再看她，他对不起龙啸云，对不起她，甚至对不起他自己。
李寻欢推开她，将她拉回闺房，将她带到好像被人打了十几拳的龙啸云面前，说道：“这是你的丈夫，龙啸云。他是我的结义大哥，你是我的大嫂。”
林诗音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她怔怔的看着龙啸云，又怔怔的看向李寻欢，喃喃道：“怎么会？”
李寻欢笑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的你的事，你对我失望透了，而大哥对你一直很好，你就决定嫁给他了。”
林诗音道：“什么事？”
李寻欢扭过头，大笑道：“在下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又怎么甘愿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你虽然对我有情，我却不爱你了。”
林诗音道：“你不爱我了？”
李寻欢点头。
林诗音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不爱我了？”
李寻欢看着她，他虽然心在流血，面上却强自微笑，笑道：“我早不爱你了，大嫂，请你自重。”
林诗音呆在原地，她脸色惨白，眼波中充满痛苦和绝望。她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人抽走了。
她痴痴的笑着，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滴答滴答打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打在李寻欢的心上。
然后她晕了过去，身子软软的倒下去，倒在了龙啸云的怀里。龙啸云抱着他，这铁打的汉子，此刻也泣不成声。
”兄弟……“龙啸云道。
“大哥，”李寻欢苦笑道，“我看我还是现在就走吧。”
龙啸云道：“不。”他爱怜的看着昏睡的林诗音，继续道，“我怕诗音她醒过来，记忆仍困在十二年前。若是那样，她不认识我，她认识并且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人。”
龙啸云嘴角不由露出苦笑，涩然道：“我希望你能慢慢开导开导她，让她能接受我和小云的存在。”
**********
李寻欢坐在椅子上，他不敢去看床幔后面的林诗音，但是他的神思早就飞到了她身边。他想起自己因为练武，总是比她早起一些，常常早上摘一朵花悄悄放在她床头，躲在一边看她早上起来，犹有睡意的脸庞上露出的惊喜模样。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龙啸云将林诗音托付给他以后，就离开了小楼。
现在小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回到这里，但他真的坐在这里，心里却茫然又恐慌。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患得患失，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抱憾终生的事情来。
林诗音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她转了转头，看到李寻欢，脸上露出惊喜，依恋的笑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果然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李寻欢也微笑道：“刚从关外回来。”
林诗音坐起身，柔声道：“这趟出远门一定很辛苦吧，你仿佛老了十岁似的。接下来在家里好好歇歇吧，你饿了吗？我给你做几道你最爱吃的小菜好不好？”
李寻欢凝视着她，微笑点头。
淡青色碟子里装着蜜炙云腿，琥珀色碟子里装着白玉般的冻鸡，还有一壶陈年的竹叶青，这是他最喜欢喝的酒。
吃着佳肴，喝着美酒，李寻欢心里却满是苦涩。他在琢磨如何能让林诗音接受这一切。
林诗音却不在意他不同寻常的沉默。
就算现在来了一个瞎子，也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有多高兴。来了一个聋子，也能从她的脸庞上看出她有多幸福。
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虽然她酒量不错，但现在似乎已经醉了。
她的脸庞上满是红晕，目光闪动。
她本来就是罕见的美人，现在这幅醉态，更让李寻欢连看都不敢看了。
他突然变成了个君子，眼观鼻，鼻观心，看也不看身旁人一眼。
林诗音却握住了他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娇声道：“表哥，咱们成亲吧。”
李寻欢现在真的僵硬成一个木头人了。他想回绝，又怕林诗音受刺激再次忘掉一切。
林诗音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颈窝上，他甚至已经能闻到她发丝上那淡淡的冷梅香气。
林诗音娇声道：“咱们成亲以后，你去哪里都带着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好不好啊，表哥……”
李寻欢深吸了一口气，他没看见林诗音藏在他怀里，那双带着些醉意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恶意和笑意。然后他将林诗音瘫软的身体扶正，温声道：“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林诗音期待的看着他，点点头。
“我……”李寻欢艰难开口道，“这次出去，我碰到了一个姑娘。我见到她，才发现什么叫做|爱情。我对你，只是误把兄妹之情当作|爱情了。对不起，诗音，我们解除婚约吧。”
林诗音脸上的笑容就好像被人用脚踩了几下的纸花，狼狈的烂在了那里。
她瞪大眼睛，眼泪流了下来：“表哥，你说你不爱我？”
李寻欢硬着心肠道：“不错。诗音，你从小没见过几个男人，才以为我是你的爱人。其实，等你以后见到了别人，就会发现什么男人才是值得你爱的。”
她发亮的眼睛慢慢变成了灰色。
过了好久，她失魂落魄道：“好，你既然不爱我了，我也不纠缠。能让我看看你爱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吗？让我看看你对她和对我到底是什么区别吗？”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不在这里，她还有些事情要做。”
林诗音道：“好，等她来了，你一定要让我见见她。”
李寻欢点头。
林诗音凄然一笑，幽幽起身走了。她来的时候脚步快乐的仿佛有种奇妙的乐曲旋律，离开的时候却轻飘飘的好像幽灵一般。
李寻欢含笑着目送她淡紫的身影离开，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咳出了血，一边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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