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请我吃饭

　　自从老院长跟她说了省队选人的事儿，吉福佳连续几天心情都很低落。

　　她对即将到来的改变，是发自内心地抵触！

　　可她又足够冷静，知道自己的现状，知道院长的想法。

　　这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只能逼迫自己，努力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努力在内心浇灌出期待的花儿来。

　　昨夜开始下雨，吉福佳半夜踢了被子，今天刚起来，她就发现自己又是发烧又是头痛，甚至还有点鼻塞。

　　吃过早饭，问管理阿姨要了一包一分钱五包的头痛粉。

　　和着开水吞了，只觉苦得要命，简直苦到了心里。

　　不过头痛得到了缓解，这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上午的时候，雨还在下，屋檐上时不时滴一滴水，落在走廊外侧的砖石上，砸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吉福佳坐在小窗前，手肘杵在桌上，掌心托着下巴，看着院里出神。

　　这几天她都在屋里糊火柴盒，比如现在，她桌上就有一瓶浆糊，以及一堆零零碎碎的工具和成品。

　　以前她是不干这个的，因为她力气大，经常帮着食堂搬东西，就被管理阿姨允许不用干这些浪费时间的琐事。

　　最近因为教练要来选人，院长怕她累着了，到时候选不上，所以特意交代了这几天不许她干重活儿。

　　她也领情，没有说什么。

　　就算其他孩子不满，说她不干活，她也没有争执，而是默默领了火柴盒回房糊。

　　对未来感到迷茫，对未知的事物感到不安的时候，闲着总会想太多，不如让自己忙碌一些。

　　暑假作业早就做完了，手头有个混时间的事儿，对她来讲，其实也算是好事一件。

　　“叮铃铃~”

　　食堂的铃声响起，又到了午饭时候。

　　楼里一阵喧哗，孩子们心情激动，呼朋引伴下楼，好似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一万年。

　　往日到了这种时候，吉福佳必定是最激动、跑得最快的那个，今日她却有点心不在焉。

　　一来，她生病了，胃口不像往常那么好；二来，那狗屁教练，说了来，这都几天了？怎么还不来？

　　她已经等得很不耐烦，满心怨念了。

　　“明光姐，今天吃什么？连着几天都吃土豆，我都吃厌了~”

　　“赶紧跑！别让大家都等你！”

　　“好饿好饿好饿啊！！！”

　　“放假真好，每天都不耽搁吃饭！”

　　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活儿要干，名叫李明光的女孩儿被安排在厨房，帮着洗菜摘菜，每天找她打听今天吃什么，是那些年纪偏小的孩子最爱干的事儿。

　　女孩儿们叽叽喳喳一团乱，男孩子们则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冲在前头，也有稍微内向一点的，耷着肩膀垂着眼，默默走在人群边缘。

　　吉福佳揉揉鼻子，昏昏欲睡走在最后面。

　　不像旁人，再怎么孤僻也会努力抱团，她一直都这样独来独往，所有人都习惯了。

　　她也并不好奇今天吃什么，因为福利院采买物资都是大批量采买，她一直都在厨房帮着卸货，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她一清二楚，左右不过是炖和煮的区别。

　　“嘿嘿，走快点！今天有红烧肉！可不是烧土豆那种，是那种纯肉！油亮亮的，香喷喷的，这么大一块块的，阿姨说了，每个人都能吃上几块的。”

　　李明光像做贼似的低声对周围的女孩子说了这么一句，所有的女孩子都加快了脚步，直奔食堂而去！

　　除了吉福佳。

　　此时她走在后面，压根儿不知道这个消息，还以为和往日一样。

　　院里吃饭都是分配好的，每个人吃多少就分多少，打饭阿姨不会偏心哪个。

　　而且其他人吃饭都得等人齐了再吃，她是不用的。

　　因为以前她和别的孩子一起吃饭的时候，只要她没吃饱，其他的孩子哪怕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奉献”出自己那份食物给她。

　　她早就发现了，她要看谁不顺眼，只需要软绵绵一笑，哪怕是和她最不对付的徐福利，都会对她产生一种奇妙的好感，从而献上自己的饭碗——哪怕事后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一般情况下，出于灵魂深处的自尊心，她不屑于这样欺负人，尤其还是这些与她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可若是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惹到她，恰好她又很饿的时候，她的意志力总是很容易瓦解。

　　恰好院里又有这么一群孩子，从小到大，都热衷于找她麻烦……

　　所以后来，院长就把她们隔开了。

　　不在一个桌上吃饭，大家都防备着她，情况就要好得多。

　　因此，她走得快或者慢，影响也不大。

　　碧空如洗，还飘着朵朵白云，福利院的花坛里种着一种小灌木，闻起来很难闻，开的花却嫩黄嫩黄的一串串，倒是好看得很。

　　吉福佳连着几天闷在屋里，很少到外面走动，此时呼吸着新鲜空气，只觉神清气爽。

　　于是，她就去小花园转了一圈。

　　等她不慌不忙走到食堂的时候，属于她的饭盆里，最上面那一勺红烧肉，已经被人以“感冒了不能吃肉”为理由，分吃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这几天院长不让她继续去厨房搬东西，所以她并不知道，在她缺席的这几天里，食堂采购了一回上好的五花肉，并做成了她最爱的红烧肉——不加任何蔬菜，纯肉的那种。

　　对于一个把“吃”刻入灵魂，并全面贯彻到生活中的人来讲，哪怕那掺着红薯的米饭上面只剩下一点点棕红色的酱汁，哪怕她感冒了鼻子不灵敏，她也能精准辨别出来，这是烧得恰到好处的、肉皮软糯、脂肪肥而不腻、瘦肉细嫩不柴的、超级超级好吃的红烧肉！

　　“谁吃了我的肉？赶紧给我站出来！！”

　　福利院里难得见到荤腥，这样的机会简直一年都不一定有一回！

　　吃上一回足够她回味好几个月的东西，就这么被人给偷吃了？！

　　食堂不大，正中间摆着一张传承自上个世纪、从地主老财家抄出来的、由一整棵铁梨木刨成的、长三米六、宽一米二的实木长桌，此时，孤儿院里所有孩子都围着这张桌子坐着。

　　他们看似坐得稳稳当当，可屋子里一阵阵塑料凳子“吱吱呀呀”摇动的声音，显然，坐立难安的人，不止一个。

　　听到这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叱问，有不清楚状况、年龄稍小的孩子，吓得两手抓紧自己的饭碗，生怕被抢了吃的。

　　也有年纪大一些的，见识过吉福佳曾经发飙现场的孩子，假装吃完了把饭盆放到洗碗池里，默默靠墙站着，示意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

　　最后桌上还剩下的大孩子，大部分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如今已在院里各个岗位“发光发热”且“挺有威信”的“大孩子”。

　　吉福佳的餐桌单独支在角落里，桌上的饭盆，是别人的三倍，里面是满满的掺着红薯的米饭，米饭上头还有一大勺炒白菜，白菜旁边是一点点残留的烧肉汁。

　　她看一眼自己的饭盆，再看一眼互相捅腰窝，企图推卸责任的“偷肉贼团伙”，气得眼睛都绿了！

　　“赶紧站出来！”

　　“不说是吧？”

　　“不说清楚，接下来两天，你们都别吃饭了！”

　　“都饿着吧！！”

　　可能是她太久没发飙，不管别人如何尖酸刻薄，都不曾与人为难，给了旁人一种佛系的假象，也可能是院里经济越来越困难，辞退的工人太多，不得不启用他们做一些必要的工作，给了他们一种自己很了不起，可以在院里为所欲为的错觉。

　　之前不过是说说闲话，她一向心宽，根本不放在心上，可这动了她的饭盆子！吃了她的肉！就不是可以不介意的“小事情”了！

　　“到底是谁干的？”

　　“谁出的主意？”

　　“没人承认是吧？！没人承认我就当你们都是同伙！”

　　大家还是不动。

　　毕竟大桌子边上还围着三十来号人呢！这里面还有许多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她们才不怕呢！

　　人多势众，大家心里都有种蜜汁自信，觉得法不责众。

　　而且，几年过去，大家都长个儿了，就她还和前两年差不多高。

　　一头营养不足的枯黄短发蓬松着炸开，再加上细瘦的身段、软萌萌的脸，看起来就像一根毫无威胁力的豆芽菜！

　　她们一点都不怕！！

　　就连那些后来的小孩子，都本能地与那些看起来更加高大的哥哥姐姐坐在一起。

　　吉福佳察觉到小孩子们隐晦的眼神，怒气上头，两步走过去，双手抓着桌面就是一掀！

　　足足好几百斤的铁梨木大长桌，被她轻轻托起！

　　脱离掌控的铝制饭盆顺着桌面滑到地上，摔得“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吉福佳！！你疯了！！”

　　“至于吗？就为了几块肉！！”

　　“疯子！放手啊！我的饭还没吃完呢！！”

　　“哇~~院长~院长~~”

　　“哇哇哇~~~”

　　大的骂，小的哭，一时间，食堂大厅里一团乱，到处都是慌张跑动的人影！

　　然而吉福佳气急之下，没有掀对地方！

　　这是一张三米多长的长桌，她这个子才一米二多点，这桌子被她抓着一头掀起来，与地面之间，正好组成一个仰角小小的直角三角形！

　　额……

　　脚步好似按了暂停，慌乱的人群原地站着，纷纷回头，盯着她看。

　　吉福佳对自己的力气一向十分信任，这样尴尬的情况，还是头一回！自然不甘心！

　　于是，她托着桌子，来回托举好几下！试图掀翻它！

　　众人只见那厚实的大桌子，随着吉福佳蹲起，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

　　场面……

　　有点吓人……

　　有点滑稽……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住了。

　　就连那吓得哭唧唧的小孩子，都忍不住破涕为笑！

　　听到笑声，吉福佳更气了！

　　气得满脸通红！

　　不干点什么大事，这口气是咽不下去了！！

　　于是，她加大两手间距，企图拧着桌面造成桌子侧翻的效果！

　　然而，不管她怎么使劲儿，还是有点勉强——因为桌子靠墙太近了，空间不足以发挥。

　　又判断失误了！！

　　真是太气了！

　　都怪这些“偷肉贼”！干什么坏事儿不好，非要偷她的肉？！要不然她这么理智的人，能干出这种蠢事来？！

　　就在她默默使劲儿，打算换个方向，把桌子往食堂中间掀，以此挽救尊严的时候，门口响起老院长惊慌失措的声音：“这、这是怎么啦！！我的老天爷！！你们这群熊孩子，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吉福佳心里一慌，心虚地往门口看了一眼，连忙缩在桌面下，两手托着桌子，将它轻轻放回了原处。

　　“吉福佳！！你当我眼瞎吗？啊？你以为躲桌子底下就没事啦？啊？”

　　“这一地的饭！”

　　“你当粮食是天上刮下来的啊？啊？”

　　“你这是什么态度！！”

　　“赶紧给我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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