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汇庄园

　　距离成亲还有三天的时候，柳茵出去割猪草特地回来晚了些，她浑身草屑，衣服裤子脏兮兮，整个人灰头土脸，拖着箩筐回来差点赶不上晚饭。

　　柳老太太一见就开口骂，柳茵已经习惯了，这老太太一天不骂人浑身不得劲儿，做的好也骂做的不好也骂，上辈子大概是个知了才能有这样的嗓门和力道。

　　柳茵的衣服裤子都蹭破了，这也没法子，都是一代传一代的衣服，从柳老太太传给儿媳妇，再传给大姐，大姐穿不了了才到三丫，早就补丁打补丁，层层叠叠。布料朽了，一扯就破，对比其他人尚且还算是整齐的衣裳来说，由此可见三丫的家庭地位。

　　今日柳茵也不急着上饭桌抢菜吃了，她可怜巴巴的拉起衣角给柳老太太看：“我割好了猪草要起身，就眼前一黑，晕晕的，就从坡上摔下来了，衣服都刮破了，奶奶，我这衣服没法穿了。”
　　柳老太太面目狰狞，仿佛三丫要她的命，伸出手指就往三丫脑门上戳，柳茵惨叫一声倒下：“奶奶，你扎到我脑门了，好疼啊！”

　　柳茵不似原来的三丫是真的随了她母亲的怯弱。养了好几日，一旦爆发，嗓门真是不小，附近正从山里田里回来的人都往这瞅了两眼。村里人都知道柳家把家里最小的那个女儿说给了邻村的王大郎，王大郎什么样的人还是有人知道些许的。

　　这些人早就对柳家有些意见了，听见柳家传出惨叫，登时兴奋起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对着柳家指指点点，脚下也换了方向，看样子就是向着柳家过来凑热闹的。

　　柳老头还是很要面子的，呵斥了柳老太太：“怎么回事？不是和你说了三丫就要出门子了，对她好点，怎么还往她脑门上戳。”戳傻了怎么办？本来就不行，傻了以后还不得王家人说什么是什么。

　　柳老太太脸僵了，绷着脸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声音也放轻柔了，哄道：“唉，是奶奶急了，你们小姑娘家家不懂，家里这柴米油盐可都是要花钱的，你们一家子从来没有给家里赚过银钱自然不懂，衣裳破了再补补，过些日子要出嫁了，王家会给你送大红的衣裳来的。”

　　柳茵瑟缩道：“回来的时候，他们，村里有人看到了，我听见她们说我这样不像样，王家知道了就不要我了，说我丢人。”

　　柳老太太顺着柳茵的目光往下看，果然见上衣的肋下后背各自撕裂了一条挺长的，只是还有些藕断丝连的样子，加上天黑所以不太看得出来，若是明日柳茵还穿这身出去确实不像样。

　　柳老头已经在桌上主位坐好，不耐烦道：“行了，多大点事儿，姑娘嫁人本来也要做两身衣裳的，咱家不比别家，你去收拾收拾找两身整齐些的，先拿一身出来给她换了就是，丁点事儿闹的村里都知道了，不像样！”

　　柳老太太这才放了柳茵，又转向大丫，“大丫收拾两身像样的衣裳给三丫。”
　　大丫正在端菜，一天天从早忙到晚，这时候总是饥肠辘辘，饭菜总是分的少。大丫闻言登时眼泪就掉下来了：“奶奶，我就两身衣裳换着穿，没有多的了。”

　　她都十五了，身材体格接近她娘，甚至略高些，就两身衣裳穿的已经有些不合身，找她娘说了几次，只得了一条她爹穿废的裤子裁了缝补上去加宽加长些。
　　“要你有什么用？就知道哭哭哭，丧门星！”

　　柳老太太最不愿意动自己的东西了，都是要外嫁的姑娘，穿那么好做什么。
　　她又问二丫要，二丫倒是有几身，毕竟她娘就有一手纺织刺绣的本事，最得家里长辈的青眼，丈夫柳丰仓嘴甜会说话，家里田地的产出、自己织的布还有一些手工小物件都是他带去城里卖了的。

　　二丫也不愿意，说是多几身，可也不敢太好，柳老太太的性子太容易懂了，二房一家子都知道在老太太面前一定要财不露白，包括且不限于私房钱、零嘴和衣裳布料。柳何氏拿胳膊肘怼了怼二丫，对柳老太太笑道：“爹娘说的有道理，二丫这边我看看匀两身出来，算是二丫作为姐姐对三丫的一点心意了。”

　　二丫挤出一点笑领着三丫先去换了一身衣裳，二丫的衣服看似普通和别人的似乎没什么差别，但穿上身柳茵就发现这做工就完全不一样，如果说这样的衣服才算是正经的衣服，那她之前穿的就只能算是个衣服样的袋子吧。

　　二丫把衣服给了三丫就在那儿等着三丫换好衣服，三丫那身破衣裳她都不稀得碰，让三丫丢在地上，换好了衣裳自己拿出去丢了烧了都好。这是家里最破的衣服，除了三丫再没有谁能乖乖穿上。

　　换了衣服出来，果然饭菜已经分好了，二丫还算可以，同往常一致，柳茵就发现自己的饭菜都少一层。想想柳老太太这个小心眼儿，能在这里找补回来，后面两天也能省点事儿，便安安静静吃完，并不找事。

　　得了’新’衣裳，第二天被安排了不少活计，烧火喂猪都是小事，还有家里两个宝贝疙瘩换洗的衣服，柳茵乖乖做事，一点儿不闹腾。柳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又指派她下午去割猪草。

　　柳茵去割草之前，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进屋拿了点东西。然后如往常般乖乖出门干活去。大姐在打扫卫生，二房的屋里传出织机的声音，柳老头带着儿子下地，柳老太太颠颠的收拾了一个小布包出门去了，柳张氏在菜地除草拿虫子。

　　柳茵走出家门，走了一小段路又忍不住转身看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哀伤，不知道是对着谁，这大概是三丫残留的情绪。柳茵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情的，她对柳家人没有感情，在生死之间挣扎了许久，很多事已经不能轻易让她有太多的波动。

　　一路往往常割猪草的地方走去，要穿过半个村子，路上遇见一些如同柳老太太和二房母女这样不需要下地的女人，她们看到柳茵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箩筐，有些人不免有些心软，想想这孩子从前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后天又给嫁到那样的人家去，想了想从家里拿了些自家种的吃食，趁着自家孩子不注意，偷偷塞给三丫。

　　柳茵猛手里给塞进来一根菜瓜，歪头就看到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女人朝她咧嘴笑了笑道：“拿去吃吧，伯母家里自己种的。”

　　柳茵下意识道谢，对方却摆摆手，提起地上的水桶应该是打水去了，这一路遇见了好几次这样的情况，有些人给些瓜果，有些人抓了一把去年晒干的花生炒豆子，这些人看起来十分不起眼，若是开个村民大会，恐怕也不容易凸显出来。

　　他们都是一样的头巾包发或者是用木簪挽着简单的圆髻，脸上满是风霜，却愿意偶尔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给予别人一点暖意。
　　当然，村子里并不是纯粹都是这样的人的，譬如柳家一家子，再譬如一些看到柳茵走在路上便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柳茵耳朵好，听到他们无非就是在说她如何“命硬”，如何”苦命”，有些有些和大姐一样满脑子酸水的人说些酸话，甚至有不怀好意凑到柳茵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的。
　　柳茵一概不与他们白耽误时间，一见有人不怀好意的凑过来，一溜烟就跑了，就算是拿着吃食来也不理会。

　　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山坡上，山坡上比山脚下更多可以割的猪草，柳茵并不和山脚下的孩子们一起，而是一直往上，到了将近顶部的位置，绕过正面到了向阳的侧面，这里的灌木丛附近也有足够的猪草，但这并不是她今天的主要目标。

　　她一边东跑跑西跑跑的找最好的猪草割，一边小心靠近小山坡和后山之间的缓坡。
　　柳老太太从钱匣子里摸了几颗碎银子出来，用手帕层层包好，然后遮遮掩掩的就出门去了。老太太年纪其实没有特别大，但是几十年的婚姻生活让她苍老的非常快，不说嘴里不剩几颗牙，头发也秃了，往常也不爱出门和别人唠嗑，就爱蹲家里盯着别人干活。

　　“哎呦，老姐姐真是稀客啊，怎么来我这儿了？”
　　“找你说点事儿。”
　　柳老太太拉着人手说着就进了人家的屋里，往桌边一坐，就愁眉苦脸道：“妹子啊，你得帮帮我。”

　　柳老太太的妹妹张老太太实际看起来比柳老太太年纪小了将近十几岁的样子，姐妹俩长相倒是很相似，这会儿甩了甩手上的水，到了碗茶水递给老姐姐。
　　“怎么了这是？你们这不是过二天就要嫁孙女了？”说着忽然凑近了嘿嘿笑道：“这回赚不少了吧？有这个数吗？”说着比了个六。

　　柳老太太嘴一瘪，嫌弃道：“赚什么赚，还没嫁呢，昨天就贴了两身衣服出去了，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少彩礼，这不老头还叫我出来寻摸床被子给陪嫁。”

　　张老太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嗨，这是惦记上我家去年年底娶的新媳妇的陪嫁被子了，姐，不是我说啊，你让你家丰仓去城里的时候顺手买一床不就得
　　了。我要敢拿她的，还不得给我闹啊？”

　　柳老太太道：“你这不行，新媳妇不教一教规矩是不行的，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还能让她有二话。”见张老太太有话要说，她又转道：“我也知道你家儿媳妇家里兄弟多，不好多事，我这就是问你家里有没九层新的被子匀我一床？”
　　“九成新？”张老太太疑狐道。

　　“家里收拾了点布头出来，让她二婶缝了个新被面儿，你这给我匀床里子，缝一块不也是个新的嘛，哪儿也不差了。王家也说了，她年纪还小，圆房还得过几年，簇新簇新的被子给她也没多大用不是。”

　　两姐妹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心道匀倒是能匀就是没有让她吃亏的道理，便商量道：“多的被子倒是有，只是就一床，没有九层新，半新的，行不？”张老太太从柜子里搬了床被子出来给柳老太太看了。

　　“行行行，换个被面不也一样嘛。”
　　“那也没有白给的道理，姐你说是吧。”
　　最后柳老太太用半两银子换了被子回来，交给二房母女收拾。

　　又寻思三丫那样太埋汰，就叮嘱大丫晚上给烧锅水，给三丫先洗一回，明日再洗一回，就能刷干净了，走出去也像个样子，不耽误其他两个孙女说人家。叫来柳张氏点了点红枣花生瓜子啥的让柳张氏备个布袋装好。

　　不管柳张氏怎么愁去那里凑布料缝个袋子出来，柳老太太看天色渐渐暗下来，叫大丫做饭去，过了一会儿干活儿的就回来了。等到饭菜都上了桌也没见三丫回来，不由得开口又骂：“什么时候了，还得人去请回来吗？就那一箩筐猪草，得费多少时间，什么样人生什么样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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