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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尘缘(二)
看完这封信,宁歌只觉有两个字无端地浮现在她眼前。
荒唐。
她的心中半是悲哀,半是愤怒。
她在悲哀什么呢?
她仔细地想,无数的难言情绪被堵在胸口,她说不出来,却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气。
她在愤怒什么呢?
她仔细地想,那愤怒像是喷发的火山,而那滚滚的火山灰却又蒙着她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
她该恨吗?该恨哪些人?
恨堕入魔道的十七皇子?
恨逼迫全家殉国的新帝?
恨来信劝她去死的父亲?
宁歌想起幼时,父亲握住她的手纠正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母亲在一旁带着笑意绣花,从家学下课放学归家的兄长开心地把她举高……
那些记忆,哪怕过了二十多年,依然清晰如昨日……
手中攥着的信纸,还带着几滴斑驳的墨点,像是被泪水打湿的痕迹,但是,字里行间透出的铮铮风骨,无一不带着笔者的骄傲。
宁歌几乎可以想象,她的父亲,写这封信的时候的心情……
他的父亲,宁君牧,是天下人口口称赞的高洁君子,他是个好臣子,好族长,好父亲。
对外,他圆润端方,对内,他持节有礼。
朝堂之上,甚至是他的政敌也不会对他的人品有一丁点儿猜疑。
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爱自己的儿女,所以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内心会痛苦,会落泪;
但同样,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忠于自己的君王,所以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内心会骄傲,会自豪。
他怜惜自己的唯一的女儿,大半辈子守着活寡,最后又要孤独的死去。
于是他动用了最后的人脉,请求仙长们,给予女儿最安乐体面的死法。
一杯毒酒。
他相信,他教出的女儿,这么温顺乖巧的女儿,一定会听他的话——听话地去死,保全自家名声。
宁歌感觉前世那部分模糊了的记忆在讥讽,在咆哮,若是没有它,她大概真的会像一只温顺的羊羔走向祭台一般,听话地饮下那杯毒酒。
可惜她不会。
宁歌低头捂着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舔了舔眼角流下来的泛着咸味的液体。
这个模样可真狼狈,她以前可是最端庄不过的贵女啊。呵呵。
心底有一处声音在嘲笑着她。
宁歌没有管脸上残留的泪水,她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样法器,一个替身娃娃,制作出一具中毒身亡的尸体。
然后隐匿在一旁。
不久之后,之前的两位女冠,融兰真人的两位弟子走进了偏殿,收殓了那具尸骨。
“这宁氏,性格倒也温顺刚烈,也省去了我们的麻烦,我可不想手上沾染上凡人的性命……”
“听说凡人讲究入土为安,我们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
年轻的女冠和师姐聊着天,年长的女冠对师妹的话不置可否。
宁歌不在意她们说了什么,只是跟着她们,看着那具尸骨被她们安葬入土,默然无语。
看着那方简陋的坟墓,她对自己说。
这世间,再无宁四娘,只有宁歌。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心中陡然一轻。
该是时候离开了。
这金华观没有什么令她好留恋的,但宁歌也不想依照云游真人的建议直接前往修仙界。
她打算在大凌,啊不,现在应该改名叫大楚皇朝了,游历天下,尝试曾经在闺阁中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
抵达修仙界的入口有好几个,有近有远,况且她刚刚筑基,又经历这件事,心态不稳,不急着往上修炼。偷偷收拾了几件自己留在观内的私人物品,宁歌便离开了。
出了金华观,便是京畿地区,宁歌打算故地重游看看。
说实话,虽然经历了改朝换代,但京城并没有太大的动荡。
登基的新帝,出身于曾经的一个强盛世家,宁歌以前在年宴上也见过那位,楚家与宁家是世交,她的父亲和新帝还曾是好友,甚至依着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或许宁歌和那位还算得上舅甥关系。
说是改朝换代,只不过天下从这家换到那家去而已。
金华派害怕归真派迁怒,前朝的皇族凌氏便被金华派所厌弃,于是扶持了一个新的世家。
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其间牵连到的风风雨雨,凡人的死亡,没有修仙者会在乎。
“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吗?”中年门房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额头不禁有点冒汗。
看这位不俗的气质打扮,很可能又是哪家的公子,这些日子被派到被封的宁府守门,他见多了因仰慕前朝左都御史名声,名为吊唁,实则闹事的学子,这些贵人们闹够了心里快活了,最后挨罚被上头责备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无事。”宁歌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
转身离开。
宁歌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于她而言,宁府之外的京城,实际上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仅是因为她离开这儿近十年,而是就算在十年之前,她也没多见过这个城市全貌几面。
唯有在特殊的节日里,她才有机会隔着厚厚的帷幕,在一干丫鬟随从的陪同下,偷偷地看上几眼。
逛了一会儿,宁歌随意找了一家茶楼坐下,她这辈子从未尝过坊间的吃食,自然是很好奇,就连茶楼里一堆人聚在一起吃东西的情形,在她看来也有种久违又陌生的稀罕劲。
茶楼里穿着长衫的说书人讲着令人腻味到牙酸的才子佳人话本,底下的食客有几位似乎是常客,起哄着要听点有新意的故事,他们已经听厌了老故事。
说书的老儒生也不恼食客们的起哄,便讲起了一件颇带几分仙侠志怪意味的新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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