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若说第一个幻境还对元渺的心神存在损伤，封存记忆全身沉浸的体验让她到现在还有些提不起劲，那这第二个幻境便只如同白开水一般。

　　它更像是带两人走马观花看了段历史。虽然活人血祭与村庄消亡的景象令人唏嘘，却也同样让她觉得十分莫名其妙。那场面与如今尚古大陆修士百姓的友好相处状态过于割裂，又无任何前情导入，导致她根本毫无代入感。

　　比试时间毕竟有限，两度入幻境不知耽误了多少事，元渺深呼吸了几下，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回过头思考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幻境是虚的，比试却是真的，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到洞中法宝，与外面的队友会合，摸清比试规则，如此才能顺理成章拿下第一。

　　等再度开口时，她的声线透着丝冷冽：“蜃族消失，幻术也逐渐式微。如今的幻境，除非施术之人随同入境，否则必然要借助阵法。”

　　听到这话，阮经年立马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停止长吁短叹，边往洞穴边缘走去边接道：“可我进来的时候和现在都没看见有人，也没发现阵法的痕迹。”

　　元渺颔首，视线来回逡巡，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幻境总要依托于某物才能生成，既然非人非阵，那自然是有宝物在作祟了。

　　水面因人的走动泛起波纹，她的目光被吸引，投向水下的洞穴地面，而后在一处定住。
　　离她约一丈远的地方，有株植物看着十分眼熟。在察觉到自己被一道冷酷的视线锁定后，它还很人性化地抖了抖。

　　赫然是前不久才被她挖出的那株“平平无奇”的小草！

　　想来大约是在她晕倒时从手中溜出来的。元渺瞬间福至心灵，冷笑着说：“原来是你搞的鬼！”

　　“什么？谁在搞鬼？”
　　阮经年乍听到这一句，不知所以，回头疑惑地问。

　　感知到愤怒情绪的小草细长叶片一颤，而后拼命在水里摆动起来，想往远处游，逃脱魔掌。
　　却无济于事。

　　元渺一个闪身，右臂伸出，剑尖轻松一挑，便把它带离水面。那抹绿色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而后稳稳落于她的左手中。

　　“还想跑？”
　　她捏着草的根须，将它倒提着晃荡来晃荡去，满含威胁之意。

　　这其貌不扬的草竟然能做出这样有人性的举动，看来也没那么简单。她把它挖出来，它就像是报复一般将她二人拉入幻境，还真是颇有些气性。
　　有点意思。

　　阮经年好奇地凑了过来，上下打量几眼，却愣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摸了摸下巴，喃喃道：
　　“难道那幻境是这草设的？”

　　“很有可能。”元渺回了句，眼睛斜睨着手中之草，目光冰冷。

　　倒着的姿势让草的叶片自然垂落，借着灵蝶的光，她又细细检查了遍草叶。
　　果然，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这草还真有些来历。

　　“我曾在门内藏经阁中看到过尚古‘四通’的翻刻本，其中南域圣典《尚古灵草纲目全解全通》里，记载着一种奇草，名‘移魂’。”
　　“据传此草伴妖域蜃族而生，与她们的生命相连，同样有筑幻境的能力，叶片上有波浪纹理。但蜃族早已消亡，不知这一株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元渺边说边皱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蜃族身死而移魂独活，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若是世间仍存蜃族……

　　她摇摇头，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虽然凶手至今未能找到，但蜃楼被毁应是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那场变故发生时，正逢蜃女出世，全族都在蜃楼内庆贺，结果被一网打尽，无一幸存。这出惨剧直接导致亲水种族与岸上种族关系交恶，鲛人族甚至引来天雷，立下全族永不上岸的重誓。

　　虽然心中还有些疑问，不过解开它们并非眼前要事。来日方长，元渺打算比试后再找师姐师尊解惑。
　　万象宗卫冕运灵大比十余次，总不能断在自己这。

　　话说回来，巨树洞穴如此神秘，应当不止藏了一件法宝。她回忆着看过的那些话本，越想越觉得，她们二人进来只拿到一株草好像有些亏，还是给阮经年再找一样比较合适。
　　倒计时上的数字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为节省时间，她提出两人分头行动。

　　可惜，直到她们将巨树空间的内洞外洞都逛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任何法宝的影子。

　　元渺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整个空间里，就只有她手里提着的草是个宝贝。

　　“啧，这合理吗？”阮经年万分痛心，对洞穴指指点点，拐弯抹角地指责秘境的开辟者，“以尊者的名头，让我空手进来空手出去，是不是有失体面啊？”

　　说了一大堆，左顾右盼见洞中没任何反应，她无语凝噎，只得捧着颗悲痛的心，看幸运儿提溜起移魂草收入囊中，垂头丧气地跟着往外走。
　　说好的武修运势差呢？她一个体修，怎么连武修都不如！简直太丢自家流派的脸了。

　　元渺看到阮经年的颓废样，嘴角弯了弯，又很快微皱起眉头。
　　移魂草的样子看起来更蔫了，叶片都开始发白卷曲。她虽然对古籍中的知识有些了解，但所知不深，最好还是尽快找到博学多识的清晖，问问这是什么原因所致。
　　毕竟，就算是株草，好歹也是个法宝，要是这么死了多亏！

　　脚下的小型传送法阵亮起，斗转星移间，两人从树内转移到了树外。

　　巨树葱茏繁茂直抵天际，在平原与沙漠之间过于显眼，因此在其周围有许多陆续赶来却被拦在空间外的修士。一双双眼，或明或暗，都在关注能进入神秘空间的有缘人到底是谁。

　　元渺出来后，视线迅速锁定人群中来回徘徊、神态略显焦急的两人，朝她们挥了挥手。

　　那两人看见后，立刻换上笑容，穿过前面三三两两互相戒备的队伍，快步迎上前来。
　　身高稍矮一些的修士眼睛格外明亮，走过来后，看到队友身上无明显外伤，明显松了口气，关切地问道：“我和沈师姐都没办法进去。你们怎么样？里面有什么机关吗？有没有受伤？”

　　元渺微笑着拍拍她的肩，便往外走边回应：“别担心清晖，我们没事。详细情况等会儿再说。”

　　个子更高的修士晚一步过来，头上发簪的流苏微微摇晃，腰间缎带绣着只正在啼鸣的黄莺，小声提供情报：“队长，我从西边过来时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里面的机关已经被我清扫过了，很安全。”

　　……
　　又是洞，怎么感觉这秘境里到处都是洞，难不成元尊是土拨鼠转世吗？
　　元渺简直快对洞穴有应激反应了。但看着其他小队虎视眈眈的眼神，恐怕不立即离开便很快会被围困，她也只能勉强同意：
　　“行吧，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不容易会合，她正准备带三个队友离开交流消息，不料还没走两步，竟又被人挡住了去路。

　　“原来她们等的是你？你怎么能进的了巨树空间？！”

　　一听这令人生厌的声音，元渺不用回头就知道，怕又是大乱斗时结下的梁子找上门来了。她按下身旁沈啼莺蠢蠢欲动的手，不打算理这来找茬的家伙，就当作没听见，脚步不停。

　　可惜她难得如此大度，对方却毫不领情。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就你也敢无视我？”
　　“兄弟们，给我上！”

　　背后凉意袭来，元渺本就心情不佳，如今还被人不依不饶地怼脸挑衅，当下脾气也上来了。

　　怎么有的人就这么讨打呢？

　　她略微偏头，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准确无误地夹住一枚银色飞镖，而后手腕翻转，又将它朝来时方向丢了回去。

　　全程动作简单干净，像是没用一点力气。但利器入肉，后方立刻传来一声痛呼，听起来可不像是只受了点皮外伤。

　　“没想到赤焰宗也有修暗器的弟子，”元渺笑着，眼里却冰寒一片，悠悠转身，提剑直指对面被小弟们围在中间的头头，语气意味深长，“井十三，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大乱斗的事吗？”

　　那叫井十三的男修立刻涨红了脸，恨恨地瞪她一眼，却没有作声。倒是那些小弟们，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好似被嘲讽的是他们，不甘寂寞地继续叫嚣：
　　“你得意什么？我们老大迟早把你打趴下！”
　　“不过赢一场罢了，用得着到处说？我看你平时肯定总是输吧！”
　　“女修就是斤斤计较，这么一点小事，忍忍不就过去了，动手这么狠，真是最毒妇人心。”

　　不过是败者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元渺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这些人叫得越响亮，就越是在提醒他们老大当时输得有多惨烈，没看井十三的脸都憋成猪肝色了吗？
　　她甚至巴不得他们再多喊几句，让边上的其它小队都听个清楚，也算是替自己扬名了。轻轻松松不花她丝毫精力，何乐而不为。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她才蓦然脸色一变，正眼看去。
　　近些年突然冒出了一些这类言论，似乎是从南域传出的，但目前大多只流行在城镇底层那些落魄无能的男性之间，她以为不会渗透进只看实力的修真界，没想到如今竟会在运灵大比中听到。

　　元渺面无表情，目光移向说出这话的修士。

　　那男修提着把刀，瞧着就瘦弱不堪的。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一眼看去修为还没冲破形关，甚至连关会窍都没修炼圆满——
　　大比设置的参加条件里，要求修士至少修出关会窍，他这个水平，只不过堪堪过线而已。便是从第二场双人比试中晋级，也不过侥幸遇到更弱的对手罢了，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子，还敢瞧不起天下所有女修。

　　就他那样的，元渺一剑下去都能把人给物理超度了。

　　在巨树洞穴里积攒了一肚子疑问，她正愁没地方发泄情绪，对这送上门来找打的“木人桩”可谓喜闻乐见，当下便直接一道剑气呼啸而去，目标直指男修的脸。
　　更精确一些，是男修嘚吧嘚吐着污泥，喋喋不休到现在都还没闭上的嘴。

　　围观的修士们不愿掺合进来，连忙后退空出一小片地，更方便了剑气行进。
　　杀机转瞬即至，以那男修的水平，甚至来不及做出像样的抵挡，只能匆忙抬臂护住全身上下最要紧的脸，然后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尘土扬起，他被拍出去老远，手臂上血淋淋的，哎呦哎呦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元渺满意地露出笑容，视线一一扫过对面队伍成员的脸，直看得他们两股战战，两手不自觉的往上遮掩。见状，她顿觉无趣，轻哧一声，转而看向中间的井十三。
　　长剑微扬，暗元素涌动，似乎随时会朝他劈砍而去。

　　井十三眼见此景，情不自禁地想起大乱斗时的事，顷刻被心底迸出的恐惧攫住心神。

　　那种碾压式的实力，蒙头盖过来的汹涌剑气，还有将他扫出比试台后，漫不经心掠过他，好像掠过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的眼神，实在让他过于印象深刻。
　　这是他连日来，每夜都会做的噩梦。

　　“拉上这蠢货，我们走。”
　　努力了半晌，井十三终究还是敌不过心底的害怕，甚至都提不起什么反抗的心思，只能憋着气转头，招呼小弟拖着地上的男修，灰溜溜地离开。

　　本来还想等冲突结束后上前打探消息的修士，见元渺似乎很不好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担心她余怒未消，也不打算再自讨没趣，纷纷散开自行寻找巨树入口。
　　四人小队这才终于得以离开。

　　*

　　疾行掠过一段路后，元渺等人顺利抵达沈啼莺所说的山洞。
　　山洞中没有自然光，谢清晖便主动拿出一株发光的植物，卡在岩壁的缝隙上。

　　条件有限，她们席地而坐，将各自的本命法宝摆在身前。
　　元渺作为队长，率先分享自己比试开始后的经历，略去前期赶路的部分，重点描述巨树空间里发生的事。

　　“……大概就是这样。第二次幻境阮经年也在，最后我们拿到的就是这株草，据我猜测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移魂’，不过好像快死了。”
　　她语气带着些担忧，打开归墟囊，取出草递给谢清晖。

　　谢清晖接过草后，先把卷起的叶片捋顺，接着仔细把它从头到根研究了一遍，然后抬头道：
　　“色青，叶片细长，在光下可见波浪纹，根须脆弱。通人性，紧张时叶片变白卷曲。确实是‘移魂’。”
　　“这种草性喜水，如今大约是太干了才这样，师姐你将它放到水里即可。”

　　元渺恍然大悟，点点头拿回草，放下心来，翻出一瓶甘露将它插进去，又随手塞回了归墟囊中。

　　既然小队聚齐，那么当下的首要任务便是破解比试规则的谜题，尽快提高队伍名次，锁定胜局。于是，在众人都分别讲完自己入秘境以来的经历后，她便抛砖引玉道：
　　“掌门称比试主题为‘和合’，任务提示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据我赶路途中所见，凡半路打劫，抢人法宝者，均立即淘汰，想来这便是‘和’了。至于后一句提示，显然与令牌上的倒计时有关。但我两历幻境，对时间流逝的感觉难免有偏差，不如我们先对一对各自令牌上的时间？”

　　其余三人闻言，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同意，拿出自己的令牌凑到一起。
　　四块令牌，上面显示的时刻都不相同。元渺剩余的时间最长，其后依次是沈啼莺，谢清晖，阮经年。前三人的时间都还很充裕，只有属于阮经年的那块白玉令牌泛起淡淡的红光，倒计时只剩半个时辰，显得岌岌可危。

　　四人各自不同的令牌倒计时必定有玄机。元渺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队友们的讲述，猜测道：
　　“我拿到了移魂草，沈师姐寻到羽衣，清晖有朝日花和能听见心跳声的石头。我们三个都在秘境里得到了法宝，只有阮经年没有。看来收集法宝能令倒计时逆向增长。”

　　谢清晖表示赞同，接着补充说：“刚进来时，我看到倒计时显示有两个时辰。据我推算，比试开始到现在，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恐怕阮师姐的倒计时才是准确反映真实时间流逝的。”

　　“我觉得这个倒计时是我们能在秘境里停留的时间，”沈啼莺揣起令牌，拍拍裙子起身，“毕竟，要是像往届一样，动辄十天半个月搞组队比试，我们宗门秘境里的法宝还不得被薅去大半。而且，如此说来，不正好符合‘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的意思吗？”

　　“这样啊……”阮经年听完三人的分析，用扇子挠了挠下巴，突然转头看向谢清晖，笑得无赖，“谢小师妹，可以把你的朝日花给我看看吗？”

　　谢清晖眼中流光转动，却没看出什么不对，便也没多想，直接把岩壁上的发光植物拿下来递过去。

　　阮经年攥着植物，捡起自己的白玉令牌，却见红光依旧。
　　“哎，没用啊。”
　　她看着毫无动静的令牌，拉长声调失望地说。

　　元渺早看出这家伙居心不良，懒怠努力只想躺平，见她的伎俩没奏效，忍不住轻笑，而后又在她哀怨的注视下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最后总结出小队的行动方针：
　　“接下来我们先给阮经年随便找个法宝，续上她的倒计时。”
　　“这次入秘境有一百多支小队，每队四至六人，一定有没能及时拿到法宝的修士。待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可确认倒计时的含义是否如沈师姐所言。同时，我们也要留意各区域的留存人数。我总怀疑那个任务提示没那么简单。”

　　即已确定行动，元渺也不想在山洞里多待，当下就准备带队友们出去。
　　也许是巨树洞穴留下的后遗症，她总担心下一瞬就又着了道，进入幻境。

　　走到洞口处，她侧身隐在洞口岩石后，左右观察片刻，没发现异常动静，这才踏出山洞，回头招呼后面的三人跟上。
　　这一片区域修士太多，大概已经被扫荡了几遍，很难再找到法宝，她打算带三个队友御剑飞去别的地方看看。

　　但是，一柄长剑只够站两人，而小队有四人，怎么带上全部队友是个问题。

　　阮经年看元渺出来后盯着剑半晌不说话，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她在烦恼着什么，摇摇扇子，清了下嗓子，吸引众人注意。
　　“其实要带上我们所有人，也很简单。沈师姐不是用鞭吗，一根鞭子可以挂两个人，正好师姐和师妹一人一边。”

　　“这不太好吧。”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下那个画面，元渺有些犹豫。
　　总觉得眼睛疼。

　　而沈啼莺听到要这样对她的本命法宝，已经气坏了，抻了抻鞭子，甩在地上发出脆响，恶狠狠道：
　　“阮经年，你针对我是不是！看我不抽死你！”

　　“哎哎哎，别动手啊，体修也不经打的，”阮经年暗道不好，连忙四处躲避，同时呼叫队友保护自己，“队长，我说的是有道理的吧！谢小师妹，你最理性，你说句话啊！”

　　元渺头疼地看向谢清晖，见她思考一番后，带着痛苦的表情朝自己点头，便闪身插进要打起来的两人中间，一锤定音：
　　“我带清晖御剑。委屈沈师姐了，需要借用一下你的飞红鞭。”

　　她顿了顿，闭上眼，艰难说出后一句：“师姐和阮经年身形相仿，你们挂在两边，这样更容易平衡些。”

　　沈啼莺本还有些不愿，但听到阮经年也没落得好，顿时笑出了声应下，十分配合地给出鞭子。
　　只剩下阮经年一脸不高兴，却也难以一敌三，被强行塞了鞭头，大声抱怨自己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待遇。

　　不久后，蔚蓝的天空中，碧绿的山丘上，一道颇怪异的影子划过。
　　远远看去，只见细长的剑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两人中间，垂下一条鞭子，鞭子的两端各被一人抓着，被风吹得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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