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回忆录

作者: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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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长发如雪3


      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照在我愤怒得通红的脸上,映照得更加的红亮。那个时候我站在熊熊大火前,感觉到我内心深处有一头暴躁的恶魔在欢呼,那个小恶魔在告诉我,你做得对,就应该这样做。你是公主,任何敢欺负你压迫你的人都应该遭受你的怒火,你应该将那个老头所住的院子也放上一把大火,也把它烧了。

      有太监与宫女跑了过来,围在熊熊大火前,望着燃烧的大火,流露出畏惧的神色。那个古板高傲的老头痛哭失声地跑过来,对着熊熊大火,跪倒在薄薄的积雪上,嚎啕大哭地双手握拳狠捶胸口。

      他看到我被大火映照得通红的愤怒的脸,气得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古板的老头,脑袋上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如正在下的雪一样。他这个时候满脸泪水,流淌在纵横交错的皱纹上,哭花了他苍白上带着死亡气息的老人斑的脸。完全没有往日夸夸其谈卖弄学术时候的倨傲与自信。他原本看人的时候总是会用力地将微微驼下的背挺直,好让他有俯视他人的高度。但是现在,他驼着的被完全挺直不起来,甚至他已经忘记了应该在看向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挺直身躯这件事。

      他找到一根戒尺,踉跄地跑到我的面前,高高地举在手中,就要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他用这样的动作抽打过很多的弟子,每一个弟子都是毕恭毕敬地接收他的惩罚。但是这一次,我并没有像他其他的弟子一样。我将我的身子挺直,双手背负,想要用他平时看别人时候的俯视的高度去看他。但是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孩,身材并不高大,哪怕我拼命地挺着身子,使得脊骨啪啪作响,还是达不到俯视眼前这个驼背的老头的高度。

      最后,我只能选择骄傲地扬起我的头颅,用冷漠的眼神盯着这个愤怒的老头,如一只得胜的骄傲的大公鸡,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公主。”

      我只说了这四个字,愤怒的老头便停下高高举起的戒尺,软绵无力地垂下手臂,垂头丧气地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一生的骄傲,在一刻时光,完全流逝殆尽,丝毫不剩。他苍老的身躯好像变得更加的苍老,他将手里的戒尺丢在地上,叹息一声说:“是啊,你是公主,你是公主啊。”

      老头的声音里满含悲愤与不甘,他佝偻的身躯变得更加的佝偻。我突然发现,原本合身的灰白色粗布长衫此刻穿在这个骄傲的老头的身上变得肥大而长。是这长衫突然长大长长了还是老夫子突然变矮变瘦了?

      他佝偻着身躯,全身无神地向内堂学馆敞开的大门走去,步履踉跄。在快到学馆大门的时候,脚下一滑,这个骄傲的老头佝偻的身躯摔倒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哎哟喂,疼死我了。”

      我在老头摔倒的那一刻立刻闭上双眼,然后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举起捂住双眼,可我还是将手指分开,让我能够看到老头滑倒在雪地上落魄的样子。听到老头的尖锐声音,我立刻将捂住双眼的手松开,在胸前轻快紧凑地拍打,同时双条在雪地上跳动,压抑着内心的欢喜,大声地喊:“哎呀老先生摔倒了,还不快去扶起来,可别把老先生给摔坏了,那可是有大学术的大师遭不得这样的罪。”

      虽然我压抑着内心的兴奋,但是我在说话的时候,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了没能压抑住的喜悦的报复快感。

      两个宫女小跑过去搀扶老头,被老头推开,生冷地大吼:“滚。”

      这其实是一件小事引起的大事,无非就是我被那个骄傲了一生的老头愚弄与嘲笑了一次。如果我不去放一把火将草庐烧了,可能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么有可能这个骄傲的老头就不会离开王宫,而那个我在十四岁这一年爱上的男人就没有机会出现。那么我的人生将又会不一样,或者还是这个样子,因为“少师”把我的一生紧紧地与“天下杀王”这个计划捆绑在一起了。

      因为这一把大火,我受到了父王的训斥,还有母后的责罚。我被罚禁足思过三日。母后的意思是让我冷宫禁足思过三日,但是冷宫破败偏僻,一到晚上便寂静无声,昏天黑地,阴风飕飕,而且听说还有野兽吼叫厉鬼的出没。我听说前几年父王的一个妃子的父亲兄弟勾结一个侯国密谋造反,被人揭发,这个妃子愚蠢地在我父王气头上向她想造反的父亲兄弟求情,被我愤怒的父王打入冷宫。进去不过三日,那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大喊大叫披头散发鬼哭狼嚎地冲出冷宫,嘴里凄厉地叫着:“鬼啊,有鬼。”

      然后如发疯一样跑到太阳底下,被太阳照射,立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而死。冷宫里有鬼的消息便被传开了,并且被确认。在后来的无意中,我听到我的母后说,其实那个妃子并不是被鬼上身遇到阳光便死了,而是被我父王叫人下了毒药与迷魂药,然后假装厉鬼在冷宫飘来飘去。办这事的是一个让我痛恨很长一段时间的女人。这个女人姓赵,是王宫内堂女官的尚首,帮我父王高举屠刀最冷酷稳健的一只手。大家都叫她赵尚首,这个女人在我的青春年华的记忆里,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

      在我要接受处罚的时候并不知道实情,所以我让我的贴身宫女小碧在后厨拿了几块绿豆糕与桂花糕去贿赂王宫内堂的女官。如果是赵尚首当值的话,我是完全没有机会的。那个女人除了我父王与我母后的命令,谁的话在她面前都不好使。好在上天保佑,赵尚首被我父王派出去执行公务去了,当值的是一个中年女官。

      我来到女官堂的时候,中年女官正在办公,处罚两个犯了事的宫女。我带着贴身宫女小碧躲在女官堂的门后,贼头贼脑地往女官堂看,还是被中年女官看到了。她将两个犯事的宫女打发出去,然后行礼请我进去。我嘻嘻哈哈地走进去,然后站在她的面前大眼瞪小眼地互相观望。我清楚中年女官是知道我来女官堂领罚的,要不然我是不会出现在女官堂的。中年女官望着我不说的缘由我也是知道的,她害怕自己一开口询问便会给我哀求的机会,所以她选择沉默,让我自己说出来。而我也选择不说话,就是在等她率先开口给我一个哭诉装可怜的机会。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便这么互相瞪眼,都不说话。

      最终还是我忍不住了,在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我漫无目的地随口问:“吃过了没?”

      中年女官显然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一开口会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毫无防备,措不及防之下目瞪口呆地说:“啊?”

      我立刻眉开眼笑地招呼我的贴身宫女小碧进来,让她将拿来的绿豆糕与桂花糕拿出来,对中年女官说:“不吃饭哪里行?你每日日理万机,为整个王宫的大小事情操心,又要管理这数万的宫女与太监,可不能饿着。来,我这里有我刚在后厨拿来的上好的绿豆糕与桂花糕,你先吃些。”

      小碧在胸口掏出一个布袋,又在布袋里拿出一个用绸布抱着的物件,然后一层层地翻开绸布,足足翻了四五层,最后才露出两块绿豆糕与一块桂花糕。我将三块糕点小心地捧在手心,举到中年女官的面前,用急切的眼神望着她,然后说:“你快吃了。”

      中年女官望着三块糕点都快要哭了,说:“公主您老来这里是要干嘛啊?”

      我大手一挥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在内堂学馆放了一把火,烧了一个时辰,母后让我到女官堂来领个惩罚。”

      女官小声谨慎地问:“王后是怎么处罚您的?打20大板还是30大板?”

      我吓了一跳,立刻跳开。打板子那可是一个遭罪的惩罚,每年有不少的太监就是死在板子下的。

      女官见我跳开又立刻安慰我说:“公主您放心,多少板子都伤不了您。”

      说完给我一个“您明白”的暧昧眼神。我立刻摇头,说:“母后让我禁足思过三日。”

      中年女官这才放心下来,“哦”了一声问:“王后把公主安排在哪个冷宫?我先叫人去打扫一下。”

      我立刻摇头说:“母后没说冷宫,我看就在我的云华殿就好。那里地处偏远,人际稀罕,灯火昏暗,寂静无声,最是适合静心思过了。”

      中年女官嗫嗫说:“云华殿是原来的东宫。”

      我尴尬地笑,然后又举起我在后厨拿出来的三块糕点。中年女官在我火热的眼神的注视下,以及殷勤切切的三块糕点的引诱下,大手一挥说:“那就去地处偏远,人际稀罕,黑灯瞎火,寂静无声的东宫......冷宫去禁足思过。”

      在我孤独无聊的禁足思过的这三日期间,我的太子开弟弟拉着我的王子和弟弟来到了云华殿,对于我被父王与母后的处罚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同时带来了他们两人深情的问候。我对于他们的亲自问候表示了强烈的感谢之情。我拿出了我珍藏多年的刀剑斧戟等十八般武器丢在地上,给我年幼的王子和弟弟玩耍。我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膝盖,望着我年幼的王子弟弟吃力地举着武器,步履踉跄地耍刀弄棍,如一个醉汉一般东倒西歪,我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太子弟弟挤过来,与我并肩坐在门槛上,比我高出了一个头。我偏着头看他笑着望着弟弟醉汉耍刀东倒西歪的侧脸,线条明朗,轮廓硬朗,眉发黑密,嘴唇上有了细微的黑黄的须子,我突然发现我的太子弟弟长大成人了。

      太子开笑着问我:“长姐,听说你一把火烧了内堂学馆?”

      我摇头说:“学馆哪里敢烧?就是气不过放一把火烧了老头的书庐。”

      我突然想把老头跟我说的嘲笑愚弄的问题说给我这个长大了的太子弟弟听,但是我立刻否定了。因为我的弟弟长大了,而且还是太子,如果他回答错误,那么对于他而言,将是一次严厉的打击。对于他的自信而言,将是一次毁灭性的扼杀。

      太子开轻微地叹息一声,说:“我真想跟长姐一般,一把火将太学馆给烧了。”

      我在我这个长大成年的太子弟弟的叹息声中听到了压抑的愤怒以及深入骨子的痛恨之情,看来太子弟弟也与我一样对于老顽固的教学以及压迫式的求学感到深恶痛绝的厌恶与反感。但是我只不过是一个公主,学多学少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因为我只需要找一个对的人和爱的人嫁过去,然后打理封地上的鸡皮算毛的小事,便可以开开心心安安稳稳荣华富贵地度过一生。但是他不行,他是未来的王,他需要治理整个王国,面对所有的凶险与困难,那么他就必须要有足够多的知识与见识。

      我说:“可不能去烧,如果真烧了,父王母后不杀你,王庭里的文武百官以及整个天下的学士都会逼着父王砍了你的脑袋。”

      太子弟弟缩了缩脖子,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嘿嘿地笑。用很轻的声音说:“他们敢逼我,我就敢砍了他们的脑袋。”

      在我禁足的第二日,那个古板骄傲的老头向我的父王请辞,他没有说是因为我不服管教,也没说是因为我一把火烧了他那一些看得比夫人贞操还要重要的心血结晶而打算离开王宫。而是再三强调地说自己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神智糊涂,已经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先生,继续教导我了。他说得诚恳,眼泪汪汪。我的父王知道挽留不下,便给了老头一百斤黄金解决老头往后日子的生计问题,还有派了七个太学馆的年轻学士听他的差遣,希望老头能够在有生之年在七个年轻的学士的帮助下将在书庐被一把大火烧了的知识学术回忆记录下来。

      老头真心实意地感激了我的父王,而我的父王用这些物资表达出来的感情之情与关怀备至是有目的的。我父王的目的就是希望老头在离开之前给我再找一个先生,继续教导我的学业。刚开始老头是不同意的,最后抵不过我父王的好言恳求,最后还是给我推荐了一个新的先生。

      而老头推荐的这个新的先生,就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劫数,一个逆境,让我此生念念不忘的男人。现在想来,老头推荐新先生的人选,是老头对于我烧毁他草庐的野蛮行径的一次刻意的报复,无声的血淋淋的刺杀。

      我的新先生叫相白衣,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子。他满头白发,喜欢穿一身白色的衣裳。他长着中等的各自,瘦弱的身板。我的父王跟我说:“这个相白衣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疑惑地问:“您怎么知道的?”

      父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少年白发,必遭大难。”

      对于这个我第一次爱上的男人,我觉得我有必要认真地仔细地回忆,不放过关于他出现的任何的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其实也并不需要我去仔细地回忆,只要一想到“相白衣”这三个字,我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个一头白如雪般长发,一身白如他长发般的男子。然后就会清楚在脑海里浮现出他在我面前说过的任何的话,做过的任何事情,我们一起发生的点点滴滴的事情。因为到现在,我对于这个我第一个爱上的发如雪般的男子还有深沉的爱意,哪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把他的容颜隐藏在我内心的最底层的角落里,哪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固执地不去想他。但是每一次看到白茫茫的雪地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

      我现在一直处于对相白衣的思念之中,因为我的王国境内,一年四季都有积雪,白茫茫一片,就像相白衣雪白的长发,覆盖在三千之地的大草原上。

      相白衣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场景我一直很好很清晰地珍藏在我的心里,也曾在梦里多次出现。在梦里想起的时候,我还会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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