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魂

　　脚步声越来越近，华歆紧张地在屋中踱来踱去。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瞟向横梁与绮罗帐的顶部阴影处……如果弄不好，她的失误会害死那两个人——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两个人。
　　“格格，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开门，我们要搜查一下。”透过纱窗，可以看到小园内黑压压的人影。
　　华歆深吸一口气，将岁寒馆的大门敞开。
　　鬼冢间父子首当其冲，带人闯进来。恭亲王见女儿无恙，才松口气。而鬼冢宿望着梳妆台上的笛子，竟脱口而出道：“格格，你会吹笛子吗？”
　　众人一愣。
　　华歆恼怒日本人的无礼蛮横，所以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谁想鬼冢宿并无不悦，只是温柔一笑，那种表情就像是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怡人，“那首《雨中花》很美，我十分喜欢呢。”
　　鬼冢间回头不屑地瞥他一眼，“你倒是有雅兴。”
　　华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莫名冲动，尖锐地道：“阁下也很有雅兴啊，连搜索敌人的圈子都缩小在本格格的闺阁里了！”
　　鬼冢间一扬脖颈，嘲弄道：“有何不可？小格格，只要是愿意，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人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这是我们大清国的地方！”华歆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你们太嚣张了！”
　　鬼冢间嘿嘿笑道：“恭亲王，本人听说中华女子个个温柔可人，贤良顺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恭亲王的脸色红一阵，黑一阵，窝火地朝女儿吼：“歆歆，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阿玛！”华歆还想辩驳，但她的眼睛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墙角的一滴血！
　　那是——刚才青龙咯血时不慎留下的痕迹！眼见搜索的人就要靠近，她急中生智，身子悄悄后退，趁众人未发现时，双手反剪，以桌上一把装饰用的小蒙古刀划破手指，而后轻轻放回原位。
　　不过，在那瞬间，华歆有种强烈预感，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注视着！蓦然侧过螓首，鬼冢宿正朝她莞尔一笑。眼镜框下的双眸闪耀着异样的光芒，似乎洞察了一切，嘴角微微漾起的弧度，宛若夜空的新月，带着一丝丝捉弄和促狭之意。
　　他都看到了么？
　　华歆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紧紧咬着嘴唇，连沁出的血丝都未发觉。
　　果然不出所料，鬼冢忍蹲下身，以指触摸地面上的粘稠的血迹，回头问道：“格格能解释一下么？”
　　华歆强压下心中恐惧，落落大方地走出人群，高傲地说道：“这血迹是本格格的，我在玩蒙古刀时不小心割破手，谁知丫头们没清理干净啊。”弯弯细眉一拢，“你该不会暗示本格格在窝藏什么钦犯吧！”
　　鬼冢间干笑几声，“格格是金枝玉叶，怎会如此不小心呢？要不要让大夫看一下啊！”其言下之意，就要查看华歆的伤口。
　　“放肆！”华歆粉颊胀红，气得牙齿打颤。虽然她早做好了准备，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日本人会如此猖狂，竟然敢当众要她示伤。
　　“我看，不用为难吧！”鬼冢宿幽然插口，极有绅士风度地掬起华歆的手腕，按照日本明治维新后所崇尚的西方礼仪，在唇上轻轻一吻。“尊贵的华歆格格，刚才进门时，我就注意到她的手上有明显的血迹。”
　　华歆倒抽一口冷气——
　　他……他为何要这样做？而且……一个女孩子的手怎能随便让别人碰？又惊又羞之下，华歆猛然撤回自己的手，低下头去。
　　鬼冢忍背着手，在屋里兜几圈后，仰天大笑。“父亲，看来我们日本最著名的虹口道场名不虚传啊！”
　　鬼冢宿望着他，道：“有何见教？”
　　“为龙堂，我可以牺牲一切，委身易容，在这里一呆就是十五年。”鬼冢忍渗着血丝的小眼透出千层恨意，“因为是忍者，所以必须忍受着炼狱般的煎熬，而到头来也不过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忍者是影，而武士是光，所以在何时何地，光都能以最无上的荣耀来诠释一切，将影子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因为你不配当武士。”鬼冢宿说得云淡风清，但毫不留情。
　　“哈哈哈！你说我没有资格？”鬼冢忍笑得连眼泪都流下来，仿佛那是荒天下之大谬。他眼中寒光一闪，袖中抛出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掷梁顶和绮罗帐顶——那是忍者惯用的十字镖！
　　“白虎，我要杀了你！”红衣朱雀负伤，从绮罗帐内窜出，拎着弯刀刺向鬼冢忍。
　　砰——砰——
　　两声枪响，鬼冢间吹了吹仍冒着烟的枪口，而后将枪扔给了身旁尾随而来的侍从。
　　“不知道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呢？”
　　朱雀双膝瘫软，跪在地上，血流大片，刺鼻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青龙跃下横梁，捂着胸口，一步一步走向鬼冢忍。
　　“四妹，我们已经败了，不要在执著下去了……”
　　“龙哥——你怎么能——朝他低头认输？”朱雀歇斯底里地喊，身子匍匐爬行，在地面上留下蜿蜒的血迹，眼见青龙跪在鬼冢忍面前，不禁痛哭失声！
　　“难道你要我也像玄武那样去死——”青龙露出一抹凄绝的笑，　　“我已经受够了流血和牺牲！”鬼冢忍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抓起青龙的长辫，疯狂地笑道：“龙堂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说什么‘尚武之道，为国为民’，真是可笑！”
　　“呸！你这畜生懂什么？”朱雀泪中蕴笑，大声长啸道：“武是忠孝仁义！是披肝沥胆！是侠骨柔情！是视死如归！是为国为民！凭你，也配提尚武精神？”
　　鬼冢忍青筋暴跳，刚想去杀朱雀，便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原来，跪在他脚下的青龙不知何时，竟然死咬住他的手腕不放。他急火攻心，一掌拍向青龙的天灵盖。顿时，青龙被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墙角。
　　“龙堂结义之时……发过誓……要同生共死……我带你去见……玄武！”说完这句话，青龙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目。
　　“青龙哥！”朱雀叫得惨痛，触动了体内的毒，进而口中喷血！她困难地挪动着残废的双腿，爬到青龙身边，趴在他胸口大哭起来，一口气未喘过来，便昏死过去。
　　“阿忍！”鬼冢间跑过去抱住儿子摇摇欲坠的身体，也流下泪。“你怎么了？”
　　“父亲！父亲！我中了龙堂的剧毒‘玉石俱焚’！”鬼冢忍抓着父亲的胸襟，脸部扭曲变形，七窍中缓缓流出鲜血，“为什么……为什么我所付出的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代价？为什么……为什么我注定只能当鬼冢……家族的影子……不能堂堂正正做一个武士……”
　　“你不会死！你不会死！”虎毒不食子，面对十几年未见的儿子，鬼冢间老泪纵横地咆哮。
　　“我……真正的日本人……为何却总输给他？”鬼冢忍仅存着一点力气，指向鬼冢宿，“我……我……好想超……越……”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忍——”鬼冢间嘶吼，两眼喷火。他不由分说奔向朱雀和青龙，伸手拔枪就要杀人！这时，被震惊的华歆兀然醒悟，她横拦在朱雀面前，“不许你伤害她！”
　　“格格，你也想试枪吗？”鬼冢间抬起狰狞的脸，双手扣好扳机。
　　“歆歆，你给我闪开！”恭亲王吓得魂不附体，出了一身冷汗。
　　“阿玛！你麻木了吗？他们是中国人啊！你竟能容忍一个外国人在我们的领土上欺凌同胞吗？”华歆泪流满面，痛苦地喊着：“青龙说得对！我虽无知，却并非毫无干系之人！若要死，我愿代她死！无关满汉，只因我是中国之人！”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中国人为之汗颜。
　　鬼冢间闻言怒火中烧，立刻就要扣动扳机。关键时刻，沉吟的鬼冢宿飞起一脚踢开了鬼冢间手中的枪！
　　“你——”鬼冢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把龙堂的人给我带走。”鬼冢宿与叔父擦身而过，同时吩咐那些手下人。他停在华歆格格对面，眼鼻相对，许久，道：“你的命是我的了，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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