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梦园结结巴巴：“我……我来找我舅妈。”

　　姜烨点点头。

　　梦园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进了小院。

　　她不知道姜烨是真的信了还是根本没打算揭穿自己。

　　梦园跟上去。

　　姜烨走向靠近墙角的地方。

　　墙角有一株大树。

　　梦园看着他三下五除二爬上树，又下来，手里捧着一个鸟窝。

　　窝里有一只鸟，腹部雪白，尖尖的喙，青色羽毛，翅膀被包扎起来。那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打量着人。

　　小鸟叽叽叫几声。

　　姜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鼓鼓的，装满还在蠕动的虫。

　　姜烨打开袋子，将虫子一条条捏出来，扔进小鸟朝上张开的嘴里。

　　鸟儿的尖喙咬住虫身，一下下吃下去。

　　梦园突然觉得小妖怪是个好人。

　　她不该诽谤他杀.人抛.尸。

　　很快，一袋虫子被啄完。

　　姜烨原路把鸟窝放回树枝上。

　　他跳下来，走到小院出口，一转头看到梦园还站在原地。

　　“你不走？”他问。

　　梦园“哦哦”两声，跑到他身边。

　　她两手抓着肩带，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看来我……我舅妈不在啊，那……那我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好啦。”

　　姜烨“嗯”一声。

　　……不知怎的，梦园觉得他已看破一切。

　　两人走出居委会，站在马路旁。

　　“那……那拜拜喽。”梦园说。

　　“拜拜。”

　　姜烨走出几步，回头看到梦园背着小书包，跑跑跳跳地过马路。

　　一辆摩托急速飙来。

　　她根本没有注意。

　　姜烨冲过去。

　　梦园只觉得一股力道将她一抱，带着她向前扑滚过去。

　　她吓懵了。

　　梦园魂魄归体，发现姜烨抱着自己倒在地上。

　　她又懵了。

　　司机来不及刹车，摩托把人撞开，又翻出去才停下。

　　司机爬起来，看到两个小朋友倒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

　　他把安全盔揭开，慌张地跑过去。

　　司机把两人扶起来。

　　姜烨咬牙切齿冲梦园讲：“你晓不晓得看路？”

　　梦园没顾得上他的责备。

　　她脸色发白，声音哆嗦：“你……你流血了。”

　　姜烨这才感觉到疼痛。

　　他去瞥小腿。

　　裸露的皮肤发乌一片，有利器划出的破口，血流汩汩。

　　司机把两人带去最近的卫生所。

　　姜烨坐在门诊床上，看着穿白衣的女护士给自己清洗伤口，上药。

　　有一双柔软小手突然从后面蒙住眼睛。

　　梦园的声音传来：“不要看，不看就不疼了，就不会哭了。”

　　姜烨想问你哪里看到我想哭了。

　　梦园被赶到一旁。

　　她坐在小木凳上，晃动双腿，看着姜烨的侧脸。

　　夕阳的光蒙在他脸上，能看到淡淡细细的绒毛。

　　她数他的睫毛。

　　她边数边想，小妖怪一滴眼泪都没掉。

　　梦园觉得他好勇敢啊。

　　她看着他腿上血肉模糊的一片，抽抽鼻子，自己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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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早读课前，蒋红突然听到梦园对自己说：“我好像爱上姜烨了。”

　　蒋红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笔扔出去。

　　她握紧笔，怀疑地问：“为什么呀？”

　　梦园伸指头给她列数：“他长得好看，他比我白，他睫毛很长，而且他流血了也不淌眼泪好勇敢哦。”

　　蒋红望着她慢慢哦一声，心里想梦园知道什么是爱吗？

　　梦园又问蒋红怎样让姜烨也爱她呢？

　　蒋红说：“你要驯服他。”

　　“什么是驯服？”

　　“驯服就是建立联系。”蒋红道。

　　蒋红又说：“对姜烨来说，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和世界上其他成千上万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对你来说，他也和其他男孩没什么不同。可是如果你驯服了他，你们就建立了联系，互相需要了。你会记得他皮肤的气味，他也将永远忘不了你爱笑的眼睛。”

　　她又补充一句：“你驯服了他，你们就成为对方的不可或缺了，你们会总是想起对方。”

　　“就像我和你一样吗？”梦园说：“每天睡着前我都会想起你。”

　　蒋红听了她这句话，心里很感动，眼眶微湿：“对，就像你和我一样。”

　　“成为姜烨的不可或缺”这个美好的前景把梦园迷住了。

　　梦园又把自己爱上姜烨这件事告诉了高程。

　　于是没过两天，五年级二班都知道，关梦园爱上了姜烨。

　　一个星期不到，整个年级都知道，二班的转学生爱上了姜烨。

　　每天他们上课，如果姜烨先到，梦园后到，梦园一进门，就有好事的男同学夸张大叫：“姜烨，你媳妇来了！”

　　梦园听到这些浑话超开心的。

　　但是似乎姜烨不喜欢这些话。

　　她发现姜烨越来越不理睬自己了。

　　他好像开始对她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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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园心里难受，问蒋红要怎么驯服。

　　蒋红说她也不知道。

　　梦园自己发挥理解，认为驯服就像养小狗一样，要陪他说话，给他吃东西，抱着他睡觉。

　　抱着睡觉是不可能了，姜烨也老是不跟她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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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园发现姜烨每天只带课本和一支钢笔。

　　其他同学包括她自己都是文具盒装得满当当的。

　　是不是姜烨家里很穷呀？

　　梦园又发现姜烨经常不吃早饭。

　　一定是穷得买不起早饭了吧。

　　梦园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得出这个结论的第二天早上，梦园用零花钱买了两份饭团。一份她自己吃，一份她要留给姜烨。

　　梦园吃着自己的那份，遇到面团。

　　两人并肩走。

　　梦园咀嚼，吞下米饭，转头问高程：“姜烨家里是不是好穷呀？”

　　“啊？”高程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点懵。

　　他反应过来：“不穷啊，他爸爸一般有钱，他爷爷超有钱的。”

　　梦园不相信：“他只有一支钢笔呢。”

　　“可是那支钢笔是万宝龙的啊！”

　　“什么是万宝龙呀？”

　　“一个很贵的外国牌子。”

　　“哦。”梦园似懂非懂地点头。

　　高程又说：“我觉得应该是别人送他爸的，一支要几千块呢。”

　　进教室前梦园悄咪咪地把另一份饭团扔了。

　　姜烨一定不缺她这份早饭。

　　没几天，有关信芳以前的老同学来家里做客，带了日本的甜甜圈给梦园吃。

　　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装六个甜甜圈，喷香饱满，色彩鲜艳，洒满朱古力糖针。

　　梦园以己度人，她自己很喜欢吃甜品，那姜烨应该也喜欢吃吧？

　　她把甜甜圈送给姜烨。

　　姜烨说：“我不吃甜食。”

　　梦园把塑料盒朝他怀里一扔，跑掉了。

　　这样他就无法还给他了。

　　上课铃响后，梦园回到教室，发现甜甜圈重新摆在自己桌子上。

　　中午放学后，梦园把甜甜圈塞到姜烨的抽屉里。

　　下午来上课，梦园开心地发现姜烨坐在椅子上，而自己座位上没有甜甜圈。

　　整个下午她都美滋滋地想姜烨一定还是吃了。

　　结果放学后丢垃圾，梦园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自己的甜甜圈。

　　梦园哭倒在蒋红怀里。

　　蒋红不好打击她，安慰道：“这算什么，当年司马迁写史记都用了十几年呢。”

　　她们刚上了关于司马迁的课文。

　　梦园恢复了信心。

　　第二天有体育课，梦园中途回教室取东西，看到自己桌面上放了一只塑料瓶。瓶子里有几只蝴蝶，白色、黄色、紫色，扑打翅膀上下翩跹，好不美丽。瓶子上戳了孔洞保证空气流通。

　　梦园猜想这是姜烨在赔礼道歉。

　　她捧起瓶子，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光芒都向自己涌过来。

　　第二节课是英语课，临到上课高程才满身是汗地跑回教室。

　　他问梦园喜不喜欢自己送她的蝴蝶。

　　梦园的世界一下子黯淡下去。

　　蒋红又安慰她：“你不能急于求成，你还没发挥长征精神呢。”

　　于是梦园释然了。

　　她还没发挥长征精神呢。

　　梦园也不再为姜烨一时对她的态度难过了。

　　她把驯服姜烨当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

　　蒋红则认为只要梦园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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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运动会前最后一堂课是美术课。

　　美术老师向来别出心裁，经常让学生做各种意想不到的美工活动。

　　这次，她提前吩咐大家带来彩色硬卡纸、蜡笔和牙签。打铃后，她打乱座位随便分配。一场乱哄哄后，小学生们仅拿东西，不带书包，坐在别人的位置上。

　　接着，美术老师让半路同桌临时合作，先用蜡笔在卡纸上涂抹几层，再用牙签刻出图画。

　　梦园和一个不相熟的女生坐在一起。

　　她在座位上扭头，望见姜烨和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女生同位。

　　梦园有美术功底，上手很快。她和临时伙伴通力合作，很快就涂上两层蜡。梦园拿纸巾擦擦手，又转头。

　　蝴蝶结真可恶，老是往姜烨身上靠。

　　姜烨也转头向她看过来。

　　梦园装作弯腰捡东西。

　　姜烨收回眼神，凑近蝴蝶结说话。

　　梦园就看到蝴蝶结闹了个大红脸，动作都手忙脚乱起来。

　　姜烨说完话去看梦园。

　　梦园弯腰，赶忙继续装作在捡东西。

　　姜烨又靠近蝴蝶结说话。

　　说完，他仍旧去看梦园。

　　这下她没捡东西了，瞪着自己。

　　姜烨心满意足地坐正继续做美工。

　　运动会期间班主任安排梦园和蒋红一起写通稿。

　　比如“XX班的XX正走上赛道，他如同骏马，如同离弦的利箭……”之类。

　　每当她们班有人上场，或者谁拿了名次，两人就撕张作业纸，写好稿子，抓一个同班壮丁送到广播处。

　　她们坐在绿荫下搬出来的座椅上，桌上垫着一本不知道哪个同学的《名侦探柯南》。
　　两人耳朵各插一只耳机，MP3里在放周杰伦、林俊杰和蔡依林。

　　梦园深感责任重大，忙得热火朝天，整个上午，她都没怎么想起来姜烨。

　　好几次姜烨从她座椅前走过，甚至有两次他撞到了桌子，她都没想到要找他讲话。

　　梦园想他今天怎么老是撞桌子。

　　第三次姜烨撞到桌子，一个刚刚送通稿回来的男生看见了说：“姜烨你长点眼睛啊。”

　　之后，一个上午，姜烨就没再出现过。

　　上午的赛事结束了，有男同学负责把桌椅搬回教室。梦园要去上厕所，可是蒋红要去找老师，不能陪她。

　　梦园只好孤零零上厕所。

　　她洗好手，关紧水龙头，从厕所走出来，大老远望见姜烨走在教学楼前的梧桐下。

　　她大喊他的名字。

　　对方走远了。

　　梦园确定姜烨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想不通他怎么又不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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