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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姻缘(上)
一 姻缘
晴空万里,一览无余的空阔。
夕阳早已悬向了天边,将云层映得发黄。而傍晚的城镇里,也已经开始有烛火隐隐闪现。
混乱的街面上,灰青色长衫的少年正拉着粉衣少女急急地往道路一旁的青树下走去。
“可儿,这是我们公子给你们小姐的信,你可得收好了,不许偷看噢。”少年从胸前的衣襟里将信封掏出来,低头向身旁的少女道。
唤作可儿的婢女不屑的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少年的话嗤之以鼻,“你说什么,偷看?谁会偷看?倒是你才该老实点!”她踮起脚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信,得意地笑道,“再说了,就算我不偷看,我们小姐也一定会告诉我信的内容。”
一边的少年突然反应了过来,睁大了眼,恍然道,“哦,对了!我忘了你不识字,怎么可能…”他指着一旁的少女,毫不自觉,直至看到少女一脸愤恨的盯着他时,他才打了一个寒噤,止住了声。
他本以为会有一场疾风暴雨,然而少女却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我是不识字,身份低贱,那又怎么样?蔺守墨,你凭什么就看不起我?就算你再怎么样,也还不是和我一样的奴才”
他愣住了,看着面前生气的少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无地自容。等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可儿早已经一声不吭离开了。他凝望着越走越远的少女,一言不发,脸上也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是啊,自己不也是一个奴才么?又凭什么看不起可儿呢?他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但转瞬又想起了什么,自己和他们,可不是一样的人啊。
直到连那个模糊的人影也不见了的时候,他才回过头来,僵硬地将手里的信笺揣进怀里。像是对着天空愣了一会儿,然后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天边昏暗的云层完全黯淡了下来。夜幕降临了。
倾天七百五十二载孟春。逢川。令王邸。
穿过前庭,通过后花园,名叫可儿的侍女轻车熟路地穿行在复杂的府邸里。在过横廊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她机灵地俯下身子,趁那人没看见,躲在了廊外。直到那个人影横过了走廊她才敢长出了口气,捂紧胸口,向长廊尽头的卧室狂奔而去。
少爷,小姐的同胞弟弟,他双腿残疾,从小性格孤僻,碰面不问好最好!
一把推开房门,她反身放下横木。急匆匆走向烛火明亮的内室。
“可儿,是你么?”她刚一进屋子,就有女子慵倦的声音从锦边镶霏玉屏风后传来,然后直立起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不出声,脚下的步子也渐渐放慢下来。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将内室里微弱的烛火更吹得摇摇晃晃。
“是谁!?”室内的声音陡然一变,似乎连空气都紧张了起来。她停下脚,捂紧嘴才强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等她抬起头时,才发现屏风后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与此同时,蜡烛嗖地一声熄灭了!
站在黑暗里的少女不敢轻举妄动,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她定定地盯着暗色里的动静,直到后背爬上了一股冷飕飕的凉意时,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投降般的用力挥舞起右手,“好了,好啦!算我输了!快,把蜡烛点起来了!”
不远处有人轻轻哼了一声,空气微微动了动,然后凭空亮起了一线雪亮的光,那线光眨眼间瞬分成六瓣飞窜而去,不过刷地一响,屋子里的蜡烛就全燃了起来。
屋子忽的点亮,可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等到适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就多了个人。那个人轻轻地揪了揪她的耳朵,嘻嘻笑着,声音里带着几丝得意,“知道了就好,就你,还跟我玩这一招?当初我可是用这招吓哭了旻风的…”似乎说错了什么,她的气势一泻,语气渐渐低了下去,“难道现在还怕了你不成…”
一提到旻风,可儿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于是掏出身上的信故意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然后咯咯地笑着躲开。那个绯紫色的人影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过来,抬头一笑,伸手就来抓,可儿身子往后一躲,却没料到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摔倒了,好不容易半撑起来,一只手就伸了过来,还冲着自己勾手指,“信嘞,我的信嘞!快给我!”
早晨天刚亮,可儿就端着盆水进了小姐的房间。
阳光透过窗纱照亮了房间,可儿将水放在屏风外的尺木架上,然后径直朝内室走了进去。但出乎她的意料,一向懒惫的小姐没在床上,屋里也没人。她伸手,利落地被子收拾好。在抬头的余光里,她看到了立在屏风后侧的人影,她故意装作没看到,继续收捡着窗前的鞋子,那个人影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最后又是她先忍不住,拉下袖口,叹了口气,一边朝屏风后走去,一边嘴里说着,“别玩了,昨儿个晚上你也还了,怎么今天还要念念不忘啊?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她举着双手,等绕过了屏风才哭笑不得地发觉,那不过是挂在架子上的一件衣服而已。她撇撇嘴,一边无力地将木架移向墙边。
广阔无垠的田野里,碧长的野草正茂盛地生长着。叶脉间七零八落的花儿,在朝阳还未升起来的晨雾里,和漫无边际的草地一同浸润在冷凉的朝露中。
有早起的鸟儿在草地两侧的森林里飞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在早晨稀薄的白雾上轻盈地浮动着,偶尔有几阵凉爽的晨风吹起,草林泛起绿波般舒缓的波澜,鸟鸣声被推的像是无处不在。
远远的,有身穿明红色裙袍的女子从草地尽头走了出来,身侧雾气飘动,还可以看见另一位穿着沉蓝色揽襟长裳的男子走在她旁边。他们并肩而行着,在漫天冷雾中走过沁绿的青草地。
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一脸笑意盈盈。白净的脸上隐隐有些倦意,但顾盼之间却又有另一股神采飞扬。黑绸般的长发垂及腰际,一根鲜丽的红缎从中捆出了外层松散的发丝,束在肩线上。宽大柔软的袍子里里外外都是用一种极细的紫红色长线织出的无数盛开的繁复的牡丹花,从厚茸的红色领口一直到紫色的袍底。这样令她看起来仿佛是一朵盛开在绿地中央的大轮红花。她左侧的男子穿着一身整齐的蓝衫,在她大红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颓败,但如果再细细看下去的话,就不难看出他身上衣服的“隔悬织”。是的,隔悬织,即是用普通的丝线混着取自翼人耀绢的纺线相互织就而成的布料。用这样布匹做出的衣服不仅轻若无物,而且大方美观,由于韧性极好,一般的刀剑也难伤其身。这样的布料金贵非一般东西可比,是以极其受倾天贵族男子的喜欢。
雾气在草尖轻盈地浮动着。他们两个人缓缓往前走,默默无语。那女子用脚踢过跟前的一棵红色彤葵,却落了空,又不甘心地反复了几次,于是原本的齐步而行停了下来。蓝衣男子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然后俯身将那朵花轻轻折了下来。他直起身,什么话也不说地就直接将它插进了女子的黑发间。
“哎哎!做什么呢你?”红衣女子脸一红,抬头盯着他,似是不满地问,“这花这么脏,你就这样弄我头上了?!”
他原本以为她会高兴,却没想到结果她的反应是这个样子。他一时讷讷,目光躲闪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定定看着她。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怪怪的,刚想把视线移开,他的身体却缓缓近了过来,她一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低头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你不知道,舜莪,这朵花在你头上多么好看!”
“是么…”她脸颊飞红,低过头不说话,赧颜般地用双手捂住了通红的脸。
他看着这样近乎娇昵的反应,一时怔住了,但念头又立即转过来。他握起舜莪的手,拉着她往前边不远处的一个水洼奔去,“我骗你做什么?不信自己来看看!”
水洼边青草离离,面平如镜。她看着水面上清婉的影子,伸手试探性地触了触自己的脸庞,水上那个裙裾如花的女子也伸手抚上了脸颊,发髻间那朵红色的花显得格外美丽。
她欣喜地回头望着远安,发现他也正注视着自己,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四周的草木顿时波浪起伏,她的长发飞舞,她拉起裙裾,反身跑进了不远处的树林下。
“你干嘛跑?”刚顿住脚,就听到远安追过来的脚步声。
头顶繁密的树叶被日光照得隐约通透,青绿发亮。她一个转身,看着身边的远安,“天都大亮啦,我要回去了,不然要出大乱子的!”
“哦,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左手猛地拍在额头上,他如梦惊醒,瞠目结舌地望着对面的舜莪,忘记了动作。
一大清早就偷偷来这里相会,如若没事当然万事大吉,但一旦被两边任何一方察觉了,即便自己和舜莪在家族中有多受宠爱,也定然会影响对方在各自家族的印象,更妄论舜莪父亲古板迂腐的金科玉律。这样的情况当然是能不发生最好不过了,所以尽管他们这样幽会了一段时间,却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曾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舜莪说罢转身便要离开,远安突然拽住她的手,扳过她的身体正对着自己,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我不理会他们怎么说,舜莪,我只在乎你,我一定会向你父亲提亲,你等着我。”
这算是表露心迹吗?舜莪看着远安眼睛里的光,一时间怔住了,那样一字一句许下的诺言,令她几乎落下泪来。他终于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了,爱情,婚姻…这些她曾经以为距离她多么遥远的东西,现在却是如此的近在咫尺,她也正如此希冀着它的到来。
她双眼一瞬间通红,上前了一步,蓦地伸手搂住了远安的脖子,流着泪露出一个微笑。
树林将阳光过滤,透过的光芒青碧明净,空气中雾气流动弥漫。无数高拔的树木挺立,郁郁葱葱,密林深处,寂寂的黑影静默地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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