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绅士

　　亦辛跟在梁晋扬身后向餐厅门口走去，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迎面而来的一行人吸引。领头的男人五官和梁晋扬有些相似，只是每一处都像尺规作图一般的工整，不似后者是造物主灵感迸发时的即兴之作，透着浑然天成的野性。

　　两人面对面沉默少顷，梁晋扬先开口：“谢公子，好久不见。”

　　谢季沛微微颔首，“梁先生，一切可好？”

　　“好得紧。不过有些遗憾，”梁晋扬挂上了面对敌手时的挑衅专用笑容，“您作为谢女士的首席幕僚，本来以为后面我们会经常见面，不过现在的数据……真是不太好看。”

　　谢季沛眼角微动，克制住不让眉头打结，回以同等的微笑：“还有时间，最后的结果未定之前，谁也不知。不过，成功或失败对于谢家而言，不过是能否锦上添花的区别罢了，对梁先生……就大不相同了吧？我会向姑姑传达您的问好，保重。”

　　火药味甚是明显的交锋之后，谢季沛率先抬脚离开，留在原地的梁晋扬仍完美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笑容，立了数秒才继续往餐厅外走，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他还甚是好心情地给认出他的小女孩在气球上画了大大的笑脸。

　　一切维持到坐上车，面具瞬间龟裂，梁晋杨沉着脸咒骂出声，“要不是我打算利用虫害这件事，谢熙炤能拿到保守派提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该欠我一声道谢才是。谢家人还真是同一副嘴脸，目中无人！”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了一口，“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坚定拥护国培计划，世家……哈！我倒要看看最后走得远的是我这个一夜情产物，还是谢季沛那个‘科学化基因匹配’宠儿。”

　　梁晋扬深吐一口气，看了眼亦辛，“让你见笑了。我要想些事情，不用理会我。”

　　亦辛沉默地点点头，目光移向车窗外，身后时不时传来梁晋扬的嘀咕声。

　　“……拖后到提名之后？……不行，其他计划就……”

　　很快回到梁晋扬的竞选总部，车门滑开，亦辛走下车绕到梁晋扬一侧弯腰说：“有人来接我的班，刚收到上头的命令要去办别的事。”

　　“嗯？这么突然，什么事？”

　　“跑腿，去取点东西。”她心里有些没底，隐晦地补充：“中央车站存储柜。”

　　梁晋扬皱眉沉吟片刻，问：“徐琴通知你的？”

　　“嗯。”亦辛不解地看向他。

　　梁晋扬沉声道：“没事，去吧。能调动你们安保组的几个人后头都站着不同的大佬，徐琴背后那个一向不干净，我听到过风声，他吸粉时被人拍了照片，前几天在要挟，看来是有了结果。那地方人多眼杂，这种烫手玩意儿绝不能有失，派你去他们才能放心，而且你一贯嘴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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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几天，A区燕大百年讲堂里，人头攒动，聚光灯下，梁晋扬和几个学生代表谈笑生风。亦辛站在舞台帷幕落下的阴影里，神经维持着高度紧绷，她几乎每隔不久就要确认下她的手下以及机器保镖们的位置。大型集会的风险自不肖说，今天这场交流会还开放了全息投影，让不能到场的学生们也能身临其境，这对安保工作而言，难度骤增。

　　台上响起梁晋扬爽朗的笑声：“没错，所以我说教育问题永远是重中之重，这也是为什么科进派坚决主张国培计划的推行。优生计划的全面开展，让我们的人口过剩问题在逐渐得到良好控制，但随之诞生的副作用也显而易见，下一代的数量有限，质量就至关重要。父母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留下的烙印是无法磨灭的，现在隔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让人痛心的不负责、甚至虐童的父母，伤害已经造成，惩罚他们也不能弥补什么，所以我们该做的就是从源头上杜绝这种可能性。”

　　他站起身，向左侧比了个手势，继续道：“国培计划，顾名思义，举国之力培养人才，由政府接手，精心监管、科学教育，是对下一代的负责，也是对我们全体人类的未来负责。我知道大家会有一些担忧，今天在场，刚好有人可以现身说法……”

　　亦辛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一束灯光在会场晃了一圈，还是精准地找到了被帷幕挡起的一方天地，大屏幕上投射出了她讶然的脸。

　　“科进派安保组组长，中央军校寇国良毕业生，国培计划第一批，也是我的好友。我们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她和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不同，不会像谣言流传的冰冷机器人一般。唔，我可能吓到她了，亦辛，给大家打个招呼好不好？”

　　亦辛僵硬地抬起手晃了晃，觉得自己现在大概真的很像机器人，然而光屏上的画面却给人留下完全不同的印象。白嫩软萌的小脸，因为好友突如其来的举动，露出了懵呆呆的神色，小手挥一挥，可爱度激增，引得台下不少男生女生跟着心也颤了颤。

　　“好了，我不能再打扰她工作了，她可不只是我一人的朋友，欺负得她去我女友那里告状，我可吃不消。你们懂的……”梁晋杨挤挤眼。

　　台下一阵起哄的声音：“喔~席大主持嘛！”

　　灯光从亦辛头顶移开，台上的梁晋杨继续侃侃而谈，没再出任何岔子，活动顺利结束。

　　梁晋杨稍后还和燕大的教职工有单独会面，亦辛护送他到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休息室，刚安顿好机器保镖的位置，脑中的实时监控突然闪动不清起来。她很快联通了地面上其它位置的安保组成员，得知一切如常，猜测是地下室的信号不通畅导致。燕大历史悠久，这座讲堂的地下室还是一种有名的极厚天然石材搭建，碰到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她只需要上去重置端口即可。

　　亦辛向梁晋杨说明了情况，重新安排了机器保镖的位置，确认它们主动护卫模式处于开启状态，这才快步离开。

　　果然到了地面上就恢复如常，保险起见亦辛还是重置了端口，智脑传递了地下室机器保镖们携带镜头的画面，没有异常，亦辛暗笑自己刚刚毫无来由的心慌。返回地下室的路上，被一个男学生拦住了，她正要好言劝离他，蓦地被脑海里监视画面的一角吸引了心神，她刚刚上楼时心急，不小心碰翻了走廊上的一个摆设，可现在画面里那摆设还好端端地立着。

　　亦辛登时汗毛倒竖，她一把推开男学生，向最近的楼梯口飞奔，与此同时试图联系机器保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边跑边在通讯频道大喊：“所有人，立即到讲堂地下一层支援！”

　　亦辛拐到休息室长廊口，正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举枪向休息室的门连射，而立在一旁的机器保镖一动不动，她视野里是一帧一帧的慢镜头，黝黑的枪口、门锁旁飞溅的木屑，她用尽全力奔跑，甚至似乎连呼吸的动作都节省下来。

　　门被撞开，她听到子弹被铁器弹开的声音，是休息室里的柜子，她想，可是下一枪不会再有那样的运气了。亦辛把男人扑倒的瞬间，碰歪了他的枪口，然而梁晋杨还是随着枪响倒下了，那把枪滚落在地上，亦辛认了出来，顿时遍体生寒——是爆裂弹。

　　一旦进入人体内，就会分散出多个纳米级弹头，随着血液流到人体不同器官，不定时炸裂，能量不大但足以摧毁周围部分组织。亦辛再顾不上被她压在身下的行凶者，一掌劈晕了他就迅速跑到了梁晋扬身边。他手腕上的智能环已经检测到了主人处于生命垂危的状态，闪着红光向急救台发出了求救信号，随即一个身披白大褂的男人出现在房间里，是手环联通的全息投影。

　　男人飞快地和亦辛确认了现场情况，有条不紊地指挥她一步步采取急救措施，救护人员来之前能做的很有限，但这也是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的黄金时间段。

　　亦辛听到身后传来了拉拉杂杂的脚步声和人的呼喊，是安保组的其他人赶来了。她惯常善于分心而动，一面动作不停，一面留意着实时监控，智脑产生的电信号能激发人类大脑的极限潜能，她此刻像是真正成了一台精密仪器，分毫不差的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关闭出口、人员排位、联络增援、封锁消息……

　　能做的都做完了，亦辛瘫软在梁晋扬身旁，就算怎么也想不通，但这无可避免的就是她的失误，而为此付出代价、生命垂危的却是她的好友，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空白一片。

　　所有人都坚守着职责行动，亦辛正要撑起身，忽见倒地的行凶者猛地跃起向外冲去，她大喝一声：“拦住他！”说着紧追在他身后出了门。那人大概是惯常亡命之辈，逃跑的速度飞快，亦辛看到手下举起了枪，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别”字，就见男人脑袋开了花。

　　她隐隐有了预感，这一次她恐怕碰上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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