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酒

　　末晴抱着白狐推开了木门，门后是一个庭院，种满了花草，额......与其说种，不如说是被偶尔浇水和修剪的野花野草。花草间是随意摆放的木制桌凳，一张没腿的藤椅被绳子拴着，吊在树上，那就是末晴的“吊椅”了，再往内去是寝室、练功房、书房和厨房，和其他的同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末晴穿过杂草丛，抱着白狐径直往自家卧房去了，站在床前，他犹豫了——看着自家被褥，虽然乱得像狗窝似的，但干干净净，全部都是几天前新洗新晒的，再看看怀里的白狐狸，血凝固成血块黏在毛上，毛发灰扑扑的，明显会把自家干净被褥彻底弄脏。
　　过了一阵后，某人拍拍自家狐狸的背，无奈地问：“哎，醒醒，能起来洗个澡再睡么？”我不会帮动物洗澡啊......
　　白狐妖力透支昏睡，周围的一圈白色妖力随着它的呼吸一涨一缩。妖兽在精力没有补回来之前都不会苏醒，昏睡的白狐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看看自己雪白的“狗窝”，再看看怀里脏兮兮的狐狸，末晴一阵头疼。他从柜子中翻出小时候的被子铺在地上，折上两折，把边缝上，变成一个简易的窝，再把自家侍兽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大小刚好，白狐的脑袋能够露在窝外喘气。
　　“嗯，不错。”末晴表示对自己的手艺万分满意，伸个懒腰，放弃了洗澡更衣的打算，完全没有对自己的嫌弃，翻身上床，纵容自己的衣服把雪白的被褥染层薄灰。
　　躺了一会，又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把狐狸窝拉近了一些，伸手恶作剧地在自家狐狸脑袋上胡乱揉着，白狐刚还勉强算是整齐的毛被揉得一团糟——像个鸟窝，末晴咧开嘴笑了，又趴了回去。他看着屋顶，听着除了自己外，另外的那个呼吸声，莫名有一种安心，自己不再孤独的安心。
　　母亲离开后，父亲也越来越忙，一个月里能见到他的时间不过几日，后来便是族中的分院礼，每个年满八岁的族中少年都会分到一间属于自己的院子，从此离开父母独自居住，那之后陪伴着自己的便只剩下那乱糟糟的野花野草了，初时还因为自己不会照顾，没几天便死了一片，绿油油变黄幽幽，很是凄惨。
　　连野生花草都能养成这样，自然不敢养名贵的花草，会呼吸的活物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乌龟，他都怀疑它能不能在自己手下活过一个晚上。
　　每天往床上一躺，睁眼闭眼，一晚便过去了，然后就到别处呆着，一直呆到晚上再回来，这不是家，只是屋子罢了，一个提供睡觉的屋子。
　　睡意被获得侍兽的兴奋打败，末晴在床上翻滚了几周后，索性爬起来，蹂\躏了自家侍兽两把，便像往常一样拎上两坛酒骚扰他人去了。

　　末罗田家的灯还亮着，一道身影悠然地躺在葡萄架下，似乎在等着人来。
　　末晴毫不客气地踹开末罗田家的木栅栏门，走了进去，在庭院中随意找了个地坐下，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末罗田也没说什么，明显是习惯了末晴这般作风。
　　“怎地，又有好酒便宜老夫？”末罗田不紧不慢地爬起来，末晴慢腾腾地解开绳索，把酒封掀开，酒香不一会便溢满了这座庭院，末罗田眼前一亮，几步跨到末晴身旁坐下，“三十年的木藤罗？嘿，真真不错，这酒哪怕我身为长老也弄不来半壶，酒仙那老小子统共也就酿了三坛，他自己喝了一坛，剩下的都在你这了吗，你也真舍得拿来便宜我。”
　　酒仙末醺，御狐族的末席长老，擅长酿酒，他的酒在全玄陆都排的上号，便被众人赠了个“酒仙”的名号。此人虽脾气温和，却视酒如命，把酒送人就跟送个儿子似的，末罗田喝酒牛嚼牡丹似的就算了，还老是缠着他要酒，缠多了，一气之下，就拒绝再把酒送他了，任他如何苦苦哀求，拿任何宝贝来换，依旧半滴不给。
　　“爱喝喝，不喝拉倒。”末晴抱起坛子，对嘴喝了，十分潇洒。
　　虽说族中禁止未满十五的年轻人喝酒，但看末晴这架势便知道，这是个十足十的惯犯。
　　“喝！多久没喝过那老小子的酒了，那老小子修行不怎地，酿酒却几乎无人能及，这不喝那是傻子，干了！”末罗田拍开酒封，和末晴一样对嘴喝了，咂咂嘴道，“不错不错，醇而不烈，回甘绵长，不愧是木藤罗。”
　　“很久没喝过？不记得他家酒窖失窃前一晚是谁拉着我去当梁上君子的？你的话，信一半就够了，全信的那是傻子。”
　　“啧啧，那你也是从犯不是？说起来，他家的烈酒，喝了才知道是相当不好！醉不倒人的那可不叫烈酒。只有濛江春那样的，那称得上是烈酒。”
　　末晴嗤笑了一声：“酒仙的酒都是极好的，你个俗人怎么会懂。”
　　“谁说我不懂，只是你没尝过！来都来了，让老子好好告诉你什么是烈酒。”说着，末罗田又扭头朝着屋里喊了声，“小离离，给我俩拿坛濛江春来！”
　　“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叫他。”末晴似笑非笑地看着末罗田。
　　末罗田口中的小离离，便是离衡，族中最强的侍兽，火狐种，脾气暴躁，是末罗田的契约灵狐。
　　“我家的，我爱咋叫咋叫。”末罗田嘿嘿笑着。
　　木制的房门被人从里面踢开，踢门的人穿着的中衣随意敞着，显然是准备睡下了，一头火红的长发炸了起来，显然心情不太好，他气势汹汹地拿着两坛酒迈开大步走到末罗田面前，踹了他一脚，又“哐”地把酒放在地上。
　　“喝喝喝，喝死你，整天就顾着喝酒，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老子要睡了！”
　　“哎，还早啊，来陪咱喝两杯呗。”
　　“早？！你看看整个族里除了你俩还有谁醒着？”离衡说着又劈头盖脸把一件大氅摔给末罗田，叉着手道，“感冒了老子可不管你！睡了！”
　　“等等等等，小离离，先别睡啊，给咱来点下酒菜呗！”
　　离衡白了末罗田一眼，走了，不过脚下目标却直指厨房。
　　“知道的说你养了只狐狸，不知道的以为你养了个媳妇。”末晴咂嘴笑道。
　　“唉，我媳妇都没他贤惠，就是脾气太暴躁了，难侍候。”末罗田心疼地检查了一下酒坛，虽然离衡放下时听起来很用力，但其实中途用妖力缓了缓，并没有直接扔到地上，仔细看，两个酒坛，一点裂痕都没有。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看别家的侍兽，谁会伺候自家主子穿衣喝酒，谁会替自家主子做饭，你还是让他省点心吧，把他气坏了可不好。”
　　“啧，那也是。”末罗田拍开封泥，一股子酒香飘出，若说木藤罗的酒香缠绵，那濛江春的便是霸道。
　　“好酒，好酒！”末晴流着口水，伸手就来抢。
　　“要喝自己开！”末罗田抓住酒坛子不放，末晴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开了一坛。
　　濛江春入口极辣，末晴措不及防，一口咽了下去，把自己呛了，拼命咳着，把眼泪也一同咳了出来：“咳咳，真的是够霸道的，不愧是以烈闻名的濛江春。”
　　末罗田哈哈大笑，替他拍拍背：“第一次喝？”
　　“我一惯喝酒仙的酒，还真没喝过这样烈的。”
　　“那让你爹下次多送几坛来。”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我爹？”末晴疑惑地看着末罗田。
　　末罗田尴尬地笑了两声。
　　要不是你不想见他，他也不会老找我传话啊……
　　“这次又是什么事？”末晴瞬间了然，眉间皆是冷淡。
　　他和父亲之间的隔阂，是在母亲走后产生的，母亲为什么离开御狐一族，外人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是最清楚了。
　　当初父亲打败上届族长，登上族长之位，因为母亲的身份，父亲的族长之位一直受到族中长老的质疑，上届族长更是明确地提出，若是要继承族长之位，便要放弃这个妻子，若是选择妻子，则族中不会承认他这个族长！
　　结果，母亲离开了，父亲稳坐族长之位，母亲离开前，抱着他，整晚地念叨着，要自己体谅父亲，要好好替她照顾父亲。
　　谁要去照顾一个抛弃妻子的人？！
　　即使母亲离开后，父亲对他千般宠爱，万般依顺，可他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因为他一看到父亲的脸，就会想起母亲那晚留了一夜的泪，忍不住痛恨他，恨他在母亲和族长之位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族长的位置。
　　从母亲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了。
　　他恨，却又不能彻彻底底地恨，毕竟，他是他的父亲，也是娘亲走前，要他照顾的人。
　　“咳，唉，就是那个……那个，来问问你最近好不好。”末罗田话出了口，也觉得有点假得过分，以末云对自家儿子的上心，儿子吃了几口饭，喝了几杯水，全都会有人随时汇报给他，又何必专门来问？又不是闲得发慌。他喝了口酒，扭头看向别处。
　　“别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男人了！”末晴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他来找你，我不计较，他给你酒你就收着，别跟他客气，他又叫你跟我说什么？”
　　“是关于你那只狐狸的。”离衡左手端着一碟花生，右手端着一碟牛肉走过来，“他说那只狐狸本来就是打算给你当侍兽的，但劝你不要太过信任那只狐狸，它说的东西，你信一半就好。这是你爹的原话。”
　　“嘿嘿，好离离，就知道你最好了。”
　　“是啊，多好，怎么不讨了当媳妇？”末晴酸溜溜地说。
　　“咳咳咳，族规规定御狐族人不能和狐族通婚，而且……他是公狐狸！！！”末罗田大声争辩，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是公狐狸，老子早娶了。”
　　末晴：“……”感情你真这样想过啊！
　　“还有吗？”末晴看向一瞬间脸黑了的离衡。
　　“有。”离衡说，“但具体是什么，你得问这老不死的。”说着，回房又拿了一件大氅递给末晴。
　　“总之就是绕着不要信任那只狐狸展开的，你爹护犊子你还不知道？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别的人都不可信……”末罗田翻了个白眼。
　　直到第二天，末晴才回自己的院子，喝得像一滩烂泥一样的末罗田则被离衡粗暴地扛回了屋子。
　　看着末罗田狼狈的样子，末晴浑身一阵舒坦，并且十分洋洋自得——果然，自己的酒量才是最好的，比所谓的御狐一族第一美男子好多了。
　　他摸上自己的床，扯了一角被子盖着，被子软乎乎的，手感油滑，有点像什么动物的尾巴，暖暖的，很是舒服……等等，尾巴？！
　　末晴清醒了一半，抓起手中之物一看，果真是条尾巴，是条雪白的，干干净净的狐狸尾巴，再一看地上的狐狸窝，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狐？
　　所以，狐狸这是洗干净自己摸上床了？
　　突然，胸前一重，雪白的毛狐狸从床上挪到了自己胸前趴着，双眼紧闭，它的黑鼻子左嗅嗅右嗅嗅，似乎确认了这个地方很安全，又“啪嗒”地把脑袋搁在末晴身上。
　　末晴：“……”肉垫子舒服么？
　　末晴也懒得动弹了，随意地把自家狐狸挪到旁边被子上，又给它盖了一层，自己把床脚的外袍盖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从日升睡到日落。
　　某只狐狸后来磨磨蹭蹭地又从被窝里蹭了出来，又压到了某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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