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三国]天下

　　韩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他的魅力不仅表现在外形俊美，风姿卓然，更多还是在无论他面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仿佛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
　　就算对面是断岸悬崖，或是千军万马，韩非也依旧可以面不改色。
　　这样的镇定与泰然很容易感染其他人，越是情况危急的时刻，韩非越是镇定，而越是这样的时候，人心越是易得。
　　这像是韩非与生俱来的本领一般，全然无需什么计谋策略。
　　韩非跟着荀彧走进藏书阁，阁内摆放着一只只书架，它们挤挤挨挨，只留下窄窄的一条通路，供人行走。
　　韩非随手取了一卷竹简，发现上面半点儿灰尘也无，可见这藏书阁每日都有人清扫打理。而书简边缘圆润光滑，毫无新简的枯燥感，应该是总有学子来此借阅书籍，因为常常将其握在手中，所以竹简的边缘也仿佛打了一层油蜡一般。
　　韩非看了一眼卷首，发现这卷竹简使用的并非是七国文字，当然也非大篆小篆，而是更为宽扁朴素的一种文字写法。这与他识得的文字虽有不同，却也只是俭省一些，改变倒也算不上很大。因为真正不认识的字基本没有，所以韩非猜一猜、想一想，也就将这一卷书简读完，并且读懂了。
　　这是一卷书的作者姓董，这卷书的名字叫做《举贤良对策》。
　　韩非一边看一边笑，这位董子可真是厉害，佩服啊，比他当年可狠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啧啧，他韩非虽也有“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害法”的言论，但也只说不誉、不用儒家主张就好，可没打算赶尽杀绝。
　　而所谓的独尊，多是徒有虚言，就这一月的见闻来看，汉所用显然外儒内法，甚至整体运作多要基于法家学说的支持。
　　比如当今的帝王之道，可以说就是韩非那套理论的实际应用。还有律法，就是法家思想的具体体现。
　　这些也就罢了，为了维护国家稳定，统一思想本就是该为之事，吸纳那些有益的，摒除那些有害的，如此方能长治久安。
　　但下一条韩非就不知该称赞此人天纵奇才，还是该嗤笑天马行空了。天人感应，初衷是好的，也的确有实际效用。天下太平时就算了，但若遇到连年灾害怎么办？自然之威，人力难以企及，便是换了一位帝王又能如何，谁又能保证会比前一位更好？反倒让投机者名真言顺起义叛变，彼时天人感应之说，就是动乱之源。
　　韩非摇摇头，将这卷竹简放了回去。
　　荀彧原本安静地跟在韩非后面，但见韩非先是笑，后又摇头，便顺着看了一眼，发现是武帝时董仲舒献上的《举贤良对策》。这卷《对策》一举奠定了儒家学说的统治地位，直到现在仍旧影响着每一位儒家学子。
　　荀彧自觉能猜到韩非为何摇头，但却不知他先前为什么发笑，心中有疑问，于是就问了出来，“不知韩兄因何而笑？”
　　韩非睫羽掀起，显得双目神采飞扬。他说道：“我笑董子之言，不尽不实啊。”
　　习惯性地一只手负于身后，韩非向前走了走，离开书架间的夹道，来到专门为学子准备的誊写书籍的地方。
　　韩非唇边带笑，率先危坐下来。
　　荀彧见状，也跟着坐下。
　　韩非道：“商朝时有一位君主帝辛，他姓子，名受，今日都称他为殷纣王。帝辛天资聪颖，勇武过人，深得其父帝乙欢心。继位之后，重视农桑，富国强兵，时东夷叛乱，帝辛发兵平乱，取胜之后兴拓土开疆之事，将商朝的领土扩展到南海郡附近。这样一位君主可以称得上雄才大略，明君明主了吧？但商朝仍旧灭亡了。”
　　韩非似笑非笑，继续道：“商朝末年，天下大旱，若冠以天人感应之说，就是帝辛无道，天夺其位，可怜帝辛还相信自己是天命君主。”
　　荀彧脊背笔直，端坐在韩非对面，说道：“韩兄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彧认为，无论是因为天之力，或是因为人之力，能够对帝王之欲有所节制，不致于民怨哀悼，那么董子的学说就是有存在价值的。”
　　荀彧说的一本正经，严肃的神情配合清隽的容貌，这一瞬令韩非感觉到一种神圣的意味。
　　原来荀彧是这样的人啊，韩非这样感叹着。
　　韩非眯了眯带着笑意的眼睛，勾起唇角，说道：“可惜这种价值正在逐渐衰退，恐怕很快就要起到反作用了。”
　　荀彧蹙了蹙眉，温雅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忧愁起来，这样的神情若是被阳翟的姑娘们见到，也不知有多少要揪心垂泪，痛骂那个惹荀彧忧愁的贱人。
　　当然，韩非毫无自觉，作为公子韩非，过去他才是那个韩国的姑娘们哭着喊着想要嫁的人，就算是现在走在路上，也不乏各色水果投怀送抱。
　　水果韩非来之不拒，美人就算了，那些路上扔果子的姑娘长得还没他自己好看，真愁人，身边没有美人，想洗洗眼睛都做不到，哎。
　　至于他方才说的，其实是汉朝大厦将倾之事，虽然现在表面上歌舞升平，但深入民间，就会发现苛税繁重，百姓并不富足。阳翟这边还算好，荀氏向来懂得竭泽不渔，但有些地方嘛……
　　每个城市都有些阴暗的角落，每个村子都有游手好闲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多起来，国家哪里还有不灭亡的？
　　“韩兄……”
　　与韩非这一番谈话，荀彧心底也是有想法的，他熟知历史，当然知道西汉的历史上就有王莽乱政，就是打着“汉历中衰，当更受命”的旗号，令当时的皇帝刘婴禅位。
　　其实韩兄说的并没有错，荀彧在心里一叹，如此想着。
　　“不谈这些了。今日遇上荀兄，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不如，我们一起去喝酒吧。”韩非最好饮酒，但这一个月囊中羞涩，实在没有多少钱用来买酒，身上这套衣服都是用原来的衣服换的。要不是他灵机一动忽悠人接济他，哪儿有钱买马喝酒吃饭。
　　如今遇上有财力付账的人，自然机不可失。
　　荀彧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韩兄不是中暑，需要休息吗？”
　　韩非慢慢地眨了下眼，道：“荀兄难道不知？”
　　荀彧笑起来，说道：“什么？”
　　“咳，”韩非轻咳一声，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道：“荀兄品行高洁，今日有幸结交，若不痛饮一杯，堪为人生大憾。”
　　荀彧无奈摇头，方才还心说韩非与郭嘉多半兴趣相投，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这句话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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