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爱

　　韩栖满胸的纠结马上就要发酵成窘迫了，一声巨大的「咔嚓」让韩栖的双眼「噌」地圆了。

　　这谁啊？这么损，还拍照？拍就拍吧，还不开静音生怕我不知道啊？

　　脖子上的火烧到了心里，韩栖克制着把夕夕扶开，另一只手无意中攥成了拳，一抹红光映在眼底。
　　结果刚一把头撇开就找到了罪魁祸首——赵叔捧着一部老人机，站在距离二人不过一米开外的位置，上下挪移着镜头，腰还后仰着，双下巴都挤出来了。嘴角那撇笑容溢满了骄傲，似乎对自己得天独厚的拍摄位置特别满意。

　　韩栖绷得死紧的肩膀一下就懈了，已经抬起的手不知道往哪儿着落，只好糊在脑门儿上。一摸，全是汗，索性按住不放了。
　　他需要冷静一下。
　　像赵叔这种心急火燎强嫁女的，他连耳闻都没有过。自己算不上什么上等优品，夕夕又是个不愁没人追的美女，说句实话，韩栖不是没动过那个心思。可俩人自小住得又近，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平日里情似兄妹处得挺好的，韩栖自己是从没觉得夕夕对自己有那方面意思。他体贴惯了，不愿意对姑娘说勉强的话，赵叔干嘛要擅作主张强捅一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呢？
　　往往强捅的后果是女方委屈，可到了韩栖这儿是恰恰相反。他越琢磨越觉得别扭，怎么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初吻还是让人给抢走的？

　　韩栖不是个软性子的人。遇到在突然的情况，受了太大的刺激，他也能屏蔽情感骚扰，说服自己保持镇静想对策。

　　可他受不了自己的爷们儿形象被动摇。这方面一丝一毫的打击，都能让他鼻尖骤然奇酸无比，眼眶霎时湿润。

　　这种奇葩体质是他的心病，从未同外人道也，就连许晞都不知道。韩栖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又是学散打又是练嗓子，把自己练成了一个掌能劈砖气满丹田的合格雄性。遇上耍贫卖弄嘴上功夫的用嗓音震慑，遇上听不懂道理的直接撂倒。

　　当然，这些都是和男性发生冲突的时候。韩栖知书达理，从小学开始就年年拿三好，这么多年也没遇上过什么大磕碰，一身技艺只好贡献给特长生加分了，倒也让他走得更顺了些。

　　让他颇为无奈的是，他长了一副肉嘟嘟的娃娃脸。他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精壮身材和磁性嗓音虽然颇具震慑力，但平日里他安静地站着，就是一个单纯而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年。

　　这让他的女生缘颇为不错——他这张让人紧张不起来的脸给了女孩子们特别大的心理抚慰，大家都想认他当弟弟，和他搞好了关系，借他之手去追和他相熟的其他帅哥。

　　遥想当初，一心梦想成为真爷们儿的小学生韩栖，在初中开学前一天买了一堆欧美肌肉男海报，贴了满墙满书桌。看着一屋子的榜样，觉得遥遥修炼之路充满了动力。

　　他一口气报了三个校队，自小习武，身体的协调性不成问题，全数过了。指导老师怜爱中带着忧虑地看着他，说很多校队的练习时间都是重复的，你这样练不全，没法参加比赛。他猛一摇头时候没关系，自己不是为了比赛，就是想跟着练。

　　人家平时练到五点，他练到七点，结束以后还要跑步回家。
　　时间久了，学业压力跟着上来，许晞很是怕他吃不消。
　　没回看到他淋着月光，浑身冒着热气地回来，都薅住他问，舍不得花我给的钱坐车，都攒着买漫画还是小黄书去了？
　　韩栖纯洁得很，从没多思忖过小黄书什么玩意儿。

　　许晞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冬天天黑得早，遇上下雪，很多路段都有一层一层的薄冰。路灯不够的时候，一脚上去摔得是结结实实。
　　为了取暖，韩栖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平视前方，两步一呼，两步一吸……

　　韩栖心里默默念叨着，呼出的热气在眼前蒙成一片。他的鼻子特别怕冷，经常是其他地方都没感觉的时候，唯独鼻头一个点凉得要死。这会儿就是这个情况，凉的他鼻涕恨不得都要淌下来了，拿手去焐，结果手上更凉，激得他后脊梁直哆嗦。

　　唯有不停地哈气去暖鼻头。

　　可能是最近功课比较难，接连几天睡得挺晚，韩栖的精神涣散了起来。他和困意抗争了半天，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败下阵来，眼皮登时坠下。

　　事就是这么出的。

　　眼皮闭上的五秒，足够让韩栖踩上一块刚结的薄冰，然后一个屁墩儿出溜下去。臀部还没顾得上感受疼痛，更刺激的就来了。

　　前面是个没盖儿的井，还徐徐往外头冒着蒸汽。

　　韩栖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井里。瞬间的失重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好在他思维没有僵死，及时双臂发力撑住了井沿，阻止了身体的进一步下跌。

　　巨大的惯性抡着他撞向井壁，一个尖锐的硬物阴险地藏在那里，重重地迎击了韩栖脆弱的腹腔。

　　韩栖几乎没当场咳出一口血来。他觉得天旋地转，大脑接近罢工，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从井里撑了上来。

　　数九天，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滴在雪地里。

　　虽然穿了棉服，但貌似并没有缓冲掉太多冲力。韩栖瘫坐在地上，看到自己腹部没有血迹，心里踏实了一些。试图站起，钻心的钝痛让他膝盖一软，又跌回雪地。
　　他怕许晞担心，费力地翻了半天手机，叫了救护车。
　　疼痛过于强烈，让他只能坐在雪地里。救护车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被洇湿了一大半。年轻的护士们看到韩栖的小脸冻得都快发紫，个个心疼得眉头锁成死结。

　　韩栖被架上救护车人就昏迷了。
　　医护人员一看孩子还小，赶忙给许晞打电话。打了半天都是不在服务区，家里没人。大家面面相觑，再看看韩栖毫无血色的脸，叹息声此起彼伏。
　　这小子是在家里受了什么虐待所以大晚上出来瞎跑的么？

　　许晞后半夜赶来的时候，韩栖已经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外部严重创伤引起的急性出血性胃炎，胃部还留着一个插管。许晞看得眼睛都直了，指着那根被血染红的管子手抖个不停。护士以为她要计较没她签名就动刀的事，拉了主治医师来坐镇。刚要开口解释情况的危机性必须立刻手术，许晞就冲着他们扬起一个真挚的笑容，还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主刀大夫一看家属通情达理，长须一口气，也顾不上休息，叮嘱了许晞一番。

　　「这根管子是用来吸走他胃内积血的，还有导药的作用。」
　　「一定要让他平卧，如果他醒来以后情绪暴躁，请立刻呼叫我们。」
　　「您得陪他熬过这一阶段，情况稳定了我们才能拔掉管子。」

　　许晞的头点得很勤，面色虽然憔悴，眼里却很有神，看不出疲累。两个护士收拾了东西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嚼着碎嘴。
　　「这就是那孩子的妈？」
　　「那孩子虽然看着小，可从个头和身板看，至少是个初中生，有个这么年轻的妈？」
　　「别是内个吧？」
　　「谁知道呢！大晚上的人都不知道在哪儿！」
　　「哎，这孩子这么可爱，真是可怜。」
　　「就是的啊。要是我弟弟就好了，我要天天抱着他。」
　　「遇上可爱的男孩儿就要捞来做弟弟，你长点儿出息好不好！」
　　「我怎么没出息了，我……」

　　护士们绝对想象不到，她们音量极低的耳语被许晞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拉了把椅子坐在韩栖身侧。

　　睡梦中的韩栖同平日比来，褪去了几分稚气。他的脸部弧线其实很立体，无奈常年被一层婴儿肥包着，很难看出轮廓罢了。睫毛安静地散开两扇，薄薄的唇片白得吓人。

　　许晞抖着手摸上这张脸，身子伏卧在韩栖身上。路过的主刀大夫看到许晞颤抖的背影，本来想推门进来提醒病人的身体不能重压，手在门把上放了放，终究是没忍心进来打搅。

　　所以没人看到许晞的表情。
　　虽然很细微，但那的确是个笑。
　　一抹久久不曾散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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