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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顾谨中自然不知道这段隐事，他把郁令带进小雲栖，在边上观察了两个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稳当当落回腔子里，也不再一想起就觉得抓心挠肝了。
这么过了两年，一直没出什么错。郁令不是天天都在小雲栖出没，但他长得好，一眼看见就忘不掉，渐渐也吸引了一批迷弟迷妹，把来小雲栖看郁令当不定期任务刷。经理灵机一动，索性出了个规定，只要郁令当班那天，前五桌按顺序不同打折。迷弟迷妹们一时间鬼哭狼嚎，为经理点了无数个赞，有美食有美少年还能打折，简直不能再好。
就算今天没赶上打折，有白衬衫黑围裙的美少年为自己端盘子，简直是动漫里主角的待遇。这么美的场景，只点个三十八的东西怎么够看，当然要点个三百八十八。
小雲栖的生意就这么诡异地火爆起来，每逢郁令在，顾客都特别斯文特别善解人意，这边矜持地点完餐，等郁令一转身就暗挫挫拿出手机猛拍。刚开始顾谨中还怕引起什么不好的影响，后来发现照片并没有流出去多少，更多人选择私下自己舔屏，也就不管了。
关于这件事他还问过郁令原因，郁令想了好一会，看表情不是不知道，而是该怎么说才浅显得让他能够听懂。每逢这时顾谨中都不由悲从中来，明明是成年人却被小孩子一样对待，智慧上形成妥妥的碾压。好吧，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地球文明进化的程度还不够。
郁令给他打了个比方，假如你在六十到七十年代，悄悄拍了一张太/祖的照片，敢拿出来炫耀吗？
顾谨中秒懂，不敢，绝对不敢，会被打成渣渣的。
郁令接着给他解释，从独立角度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但那时候是一种强大的势，天下都是如此，所以没有人敢逆水而行。郁令并不是凡人，他化为人形，看起来温和无害，但他就是势。人们在表层意识里没有感觉，却在潜意识里畏惧着他，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对他露出一丝不敬，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他们的畏惧会一直跟随着他们。
在某些时候，这种畏惧也会以其他的方式显现，譬如忽视。
邢霁在查了郁令身份信息的半个月后又去找了前同事，想看看后来有什么线索。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邢霁，忽然一拍脑袋：“我/操，这事儿我给忘了！”
他连连道歉，搞得邢霁也不好意思，等过了四五天那人打电话过来，说什么都没查出来。又劝他不要疑神疑鬼，说不定人家比较喜欢隐士生活，没看都住在山里面吗。全国的资料库等闲进不去，又没犯什么事儿，应该没什么问题。最近规矩紧，严禁公器私用，他也不好乱来...这么打了半天哈哈才挂了电话。
邢霁点了烟狠抽了两口。诡异，而且奇怪。他在烟雾里慢慢地想着，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但作为警察时形成的特质——警惕——还深深地留存在意识里，他了解自己的前同事，他比自己做了更久的警察，绝对不会对这么明显的事情疏忽大意。但究竟为什么，他会突兀地从郁令身上移开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下意识的躲开。
邢霁不得而知。
他抽完两支烟，又刷开微博去看那张照片，却发现博主已经删除了微博。他去搜索了那天比赛现场的消息，图片很多，却再也没一张有郁令。
窗外淫雨霏霏，铅云低垂，仿佛就压在屋檐上方。邢霁盯着雨幕，隔着灰白色的雨线，仿佛能看见郁令静静地、不慌不忙的站着，就像在湖边等着荷叶，在雨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这样的想法如果被郁令知道，或许会忍不住大笑。人有时候，实在太过于看重自己，以至于产生荒谬的错觉。郁令并不在乎邢霁发现了他的奇特之处，但顾谨中却焦虑得很。
那天晚上邢霁把郁令送回小雲栖后，郁令就告诉他邢霁大概发现他不是普通人了。当时顾谨中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平稳了两年的心脏瞬间跳得像只狂奔的兔子，郁令给他调了杯加酒的汽水，“放心，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口气特别笃定，顾谨中稍微被安抚了，但还是心慌，就怕突然来一队龙组，抓了人就走。虽然明知道郁令不是凡人，两年相处下来还是生出了点对晚辈的关怀，简称“老妈子”心理。
郁令微微一笑：“他大概，是个‘至人’。”
修行慈仁了性，上体天心，非至人不传。什么是至人？
前人曾说：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觉，空言口困舌头干！
金丹之道，成道大法，从来都不是面对所有人的普及教育，更不会迫着人去学。所以，修行一事，性情、根骨、机缘缺一不可。顾谨中遇见叶孤鸿与贺璞，这就是机缘，但他根骨与性情都不足，纵然得遇仙人，也踏不进修行一途。
不必说这残酷，仙人所看见的，从不是一人一时一事。人死身没，重化为气，成鼠肝虫臂；虫鼠死去，再化为气，又有成人之机。今生不可见，来生或可为，只是这来生，就不再是“我”。故此叶孤鸿才对顾谨中说，“你当这‘我’易得么？此间有物千千万万，当中却只有一个‘我’，百年前不曾有，百年后亦不会有。”
如多年前曾有至情女子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这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恰好的时机，不知多少人里才能遇见一个，只此一个，才是至人，才有无穷造化机会。
顾谨中原本还头上上火心里发慌，听完只觉得头也不烧了、心也不慌了，只剩下羡慕嫉妒恨。他曾问叶孤鸿这世间有没有修行人，虽然有，但毕竟隔得远，倒也不怎么触动心弦。如今骤然间跳出来一个根骨、性情、机缘都好的人，就在眼皮下面，一时真是恨不得去揍他一顿。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谨中在心里把邢霁来回揍了十遍。
郁令意兴阑珊，坐在吧台椅上伸直腿：“再看。”凡人之于他，仿佛是桌面上小小的模型，有时会推一推，但更长久的，是视线无动于衷地掠过。邢霁虽然可能是个好苗，但他原本就不是这一界的人，也没有主动为这一界修真文明做贡献的觉悟，更没有赶着上教的道理。
顾谨中默默给他竖起拇指，棒棒哒，就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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