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分岔的生活

　　房东L阿姨见到我的第一面，是这样介绍的，“我们隔壁那家也在甲公司工作。他们俩夫妇是丁克族，不要孩子。”

　　我心想，“这和我有毛个关系？”

　　我回答，“哦。”

　　后来我发现，L阿姨每次路过隔壁那栋房子的时候，都会重复一遍。

　　“他们收入很不错。他们周末喜欢出去野营。他们人都很好，就是——不要孩子。”

　　L阿姨一脸愤愤的沉痛，就好象看到了偷食智慧果的亚当夏娃，“你说，居然会有人不想要孩子！都照他们这样，人类就要灭绝了！”

　　我正在喝水，差点被她一口呛死——人类灭绝什么的，阿姨，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生活中张牙舞爪、尖声鬼叫的熊孩子见得不够多？那新闻里贪财啃老、人情淡漠的不孝儿总看过不少了吧？

　　有人喜欢孩子，自然有人不喜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L阿姨喜欢小孩子——她有一个儿子，一心还想再要个女儿。

　　那时候国家还没出台“二胎”政策。为了完成心里的这个执念，L阿姨辞去她辛辛苦苦在国企中打拼到的领导职务，只身前往美帝待产。她的父母已经辞世，她的丈夫签证被拒，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L阿姨是幸运的，她如愿以偿地生了个女儿；而且有足够的钱在美国买栋售价不菲的学区房。

　　但为此，她夫妻分居一晃就是三四年。一个人在异国当小职员，打理大房子，照顾两个孩子，还有许多许多令人头大的事。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有一回跟K妹子说到租房的事，K问，房子里有男主人不会很不方便吗？

　　我说，之所以短租在她家，当然是因为她丈夫不在这里。

　　K妹子听罢，同情地摇头，“你那房东……她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一如L阿姨看着丁克的邻居那样，惋惜、同情、以及不理解。

　　B先生——如果你们还记得他的话，就是那个首席工程师——也是丁克族。

　　B先生长得一表人才，即便现在五十多岁了，依然是枚气质老帅哥。

　　B先生办公桌的相框里，以及一旁的墙上，有好几张他妻子的照片。他每天傍晚五点背着书包准时下班，从无例外。

　　每周四当地农夫会来公司附近摆摊，B先生时常会在午休的时候走去买一大捧鲜花。然后在大家的起哄中，羞涩地笑着，说他的妻子很喜欢花。

　　我离职前，老板在家里办了个欢送会，邀请全组的人以及家属们。

　　我终于见到了B先生的妻子：短发，爽朗，年龄和他相似。两个人是在剧院认识的——B先生是兼职的乐手，而他妻子则是戏剧傀儡师。

　　聚会的全程，B先生始终都站在他妻子身边，眼神很温柔很温柔。或者两人十指相扣地认真听别人说话，时不时相视一笑；或者他妻子手舞足蹈地讲一段故事，B先生偶尔慢悠悠地补充一两句。

　　举手投足间老夫老妻的默契，结婚十余载宛如热恋的甜蜜。

　　嗯没错，聚会的全程，我都搂着老板家的金毛汪，看他俩不动声色地秀恩爱……

　　好生羡慕。

　　B先生下班后就会去接他妻子，看她的演出，同时在剧组帮忙。节假日，他们一起参加亲朋好友的聚会，一起做社区志愿服务，有时去听歌剧，有时参加游|行，有时登山远足，有时烛光晚餐。

　　B先生的Facebook上满满都是他们共同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笑得那么灿烂。

　　B先生花了很多时间陪他的侄子侄女，以及社区的孩子们玩。孩子们看上去都很喜欢B先生和他妻子，他俩也都很喜欢孩子们。

　　这样的生活，其实暖洋洋的挺好。

　　突然想起有一天，L阿姨在刷新闻的时候，看到一条是说有些独生子女哭着闹着坚决不许父母再弄个弟弟妹妹。

　　L阿姨说，我儿子就不会这样，他很照顾他妹妹；我女儿也特别护着她哥哥，两个人感情可好了。

　　那时候她的儿子女儿刚送回国过暑假，L阿姨每天晚上都和他们视频。

　　我听到她女儿说，“贱人是什么意思啊？哥哥叫我贱人……”

　　我听到她儿子说，“狗，过来！狗，你在瞎告状什么！”

　　我听到L阿姨说，“儿子，你怎么能这样！乖女儿，你想不想来妈妈这里啊？”

　　我听到她女儿说，“我不要去美国。妈妈？他们说我没有妈妈……”

　　我听到她儿子说，“妹妹太烦人了！不跟你视频了，再见！”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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