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胧色

作者:清浅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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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波媚


      “玥簪公主穿此等衣服,真是别致万分。”一股热乎乎的气流从我耳边传来,是陌生的男声,只是一瞬间,便不带丝毫留恋地消失。等我听懂他所言之意,急急回头,看到的,却是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所组成的人群。
      “怎么了?”玉瑶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关切地问道。我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随后摇了摇头,微笑着示意我并无大碍。只是心中的沆然,无从说起。
      一定有人认出我是萧玥簪了,而且他就潜藏在这个人群、寿宴中。
      来不及我再更多思考,那刺耳的太监之声便传来:“陛下驾到……”
      我立即便惊慌在原地,不知所措,我该怎么面对他?是该热泪盈眶,还是满面愁容?
      萧玉瑶突然将我一把拉倒在地。我隐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这才想起《周礼》上的尊规礼数。我虽读过《周礼》,却因没有师傅教导,又因其内容实在太过于枯燥、单一而又无趣。便无心潜学内容,对于其他礼数之书,也是一扫而过,便不了了之。以至于其后的日子,遇到父王的嫔妃,都不知道以礼待之。多数嫔妃只是在暗中耻笑我粗野好比于草民,见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不过一笑了之。但沈婕妤偏偏不肯如此放过我,她见我不会礼,便大骂我到底还是贱人所出,否则也不至于野蛮至此。我便“恭恭敬敬”地给她陪了罪不是,回到裳漪轩,便发奋啃读《周礼》。过了几日,“恰好”与沈婕妤相遇,便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还不忘说一句:“妾母娘娘万安,玥簪年幼,不知为人妾室是何等滋味,还望娘娘赐教。”沈婕妤在极度气愤之下,竟回不上嘴来,便将此事告诉了掌事的吴淑媛。吴淑媛得知后,不过让宫人杖责了我十板子而已,不疼不痒。倒是后来,那位沈婕妤莫名其妙地失宠,又莫名其妙地被打入冷宫。听莫愁说,其结果不得好死,据说被下了毒,临死前口吐白沫,舌体乌青,曾经的娇容变得与宫中常年无人打理的枯草无异,眼珠更是被人挖下,只剩下空洞的眼眶,与泯灭不掉的黑色血迹,恶心而令人望而生畏。
      莫愁曾猜测这是陈将军或是萧纲哥哥的手柄。我则是一笑了之,默默不语。固然,陈暄与萧纲哥哥的手段甚是毒辣,可是想来再怎么毒辣的手段,又岂能深入后宫之中,又怎能轻而易举地致人于死地之间,实属让人疑惑。
      我恍惚了一会,才发现父王与吴淑嫒已然走来。父王久居于佛堂之中,自是身着素装,例行简洁之道。可是飒飒天子之危岂是这素服能所遮挡的?到不至于令百花失色,却足矣让众人朝拜。上天之子,虽不定要魁梧无比的身段,却定要得威震天鼎的“王权”。跟何况父王本是武族出家,这大梁江山便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怎不威武服众?
      “吾王万岁万万岁!”我随众人一起朝拜,却未曾出声,缘由是有珠体的水滴从我脸上流下,我原以为是额头上的汗珠,刚想着手擦去,却不曾想,手刚刚触及到眼睛,便被打湿。是眼泪,我恍然大悟,抹去却又溢出,我心生疑怪,不知为何哭泣。好在,无声无息,如同一条顿河,在这个尘间的一隅,静静地流淌。
      “众爱卿请起。”父王那浩然,而又无边的声音,响彻这公主府上,每一角落,打彻着我的心脏。我捂住胸口,突然觉得那边好痛好痛,不是受伤,却分明比受伤隐痛数倍,是撕心裂肺而又痊愈,它以我的眼泪为食,蜷曲在我心中,乃至我记忆中,在哪里蠕动。如今终于破壳而出,却不曾想,如此致痛。
      父王扶起了萧玉瑶,自然也注意到萧玉瑶身边的我。他见我捂住胸口,便关切地问道:“这位宫娥怎么了?”
      “她是儿臣的贴身侍女,”萧玉瑶代替我回答道:“她今儿早上起来不舒服,儿臣叫她不要来,可是她说今儿是儿臣的生辰,不来怕是不妥,儿臣拗不过她,便任由她了……”
      “倒也是衷心,”父王赞叹道:“退下吧,这公主府上的奴才又不止你一个,好生休息才是。”
      我恍恍惚惚地应了声:“是。”便悄然退下。
      我跌跑到花园中,附在假山石上大声喘气,任由雨水打湿莫愁向陈府接的宫服。我感觉我被人扶起,扶到雨伞之下,那是一双很温柔的手,我没有细看,以为是莫愁,刚想说一句谢谢,却被那双手搂住,他在我耳边磁性地喃喃道:“没事,别拍,有我在。”是男生的声音。
      我惊讶地回头,是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男子。他眼角温柔,眉目秀丽,气质不是尚佳而是极佳,单是督上一眼,便有弄弄的书卷之气,更何况我是愣愣地看着。本是想致谢,到了嘴边却是:“你是何人?”
      男子嘴角微微一扬,似乎早知道我会如此质问,便答道:“鄙人陈暄......”随后又贴我进了一点,用我一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参见玥簪公主......”
      我心中大喜,面上却又不动声色,环绕四周再次质问道:“陈公子,可问莫愁在哪?”
      “莫愁在永兴公主身边,若是公主有事,鄙人叫来便是。鄙人身为将军,不能以公子为称,若是公主不在意,叫我陈暄便好。”我一惊,若不是陈暄提醒我,我还真忘了陈暄为将军这一回事。督着陈暄的气质,如同大海般可以包容万物,又岂来武人战漠沙场的气息?
      陈暄见我不语,便开口劝道:“公主前来何事?若是无事,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我瞟了陈暄一眼,分明刁难地问道:“莫愁竟未曾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
      陈暄脸上没有丝毫的难看,他分明听出了我言语中的讽刺,却还是如此仪态,倒也是雅量之人。“莫愁本便没有告诉我公主有此行,只是向我借了两套宫服,仅此而尔尔。”
      我心中欣然,看来在陈暄和我之间,莫愁多多少少还是偏向我的,我突然问道:“刚才那个在宫门口对我说‘玥簪公主穿此服好生别致。’的人是你?”
      陈暄默默肯定,只是望着我,有些好笑:“公主来此,岂是为见圣上?”
      “我们自都是聪明人,那便无需再多言语,只是你又如何看出?”
      “圣上来时,公主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一步。”陈暄一顿一字地说道。
      我慌忙询问道:“可当真那么明显?”
      “公主言重,倒也不至于此。此次宴请,皆是朝廷上的文武大将,与朝外的重客,那些心向非议的市井小民,概不能入宫。其实说白了,谁又在乎谁多往谁的身上看上几眼呢?”陈暄在我身边循循善诱,可我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我把玩着指尖,看似沉默,显得有些寡言,实则我在暗自沉思苦吟。我方才一直在试探这位陈将军,竟管陈暄平日间待我不薄,但在这宫中留个心眼,自然是好,我不肯能完完全全地去相信一个人,就像我并未完完全全信任何坤一样,除了那个与我同血缘的哥哥萧纲。可是眼前的陈将军,我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启齿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陈暄,似阳光,无论你给他什么,他必定会反馈我阳光。可是又有几人知道那阳光背后又潜藏着什么?又是一个怎样的陈府?他太过于深不可测,甚至比我聪明许多,让我不知所措。
      我见我与陈暄之间有些冷场,便微微欠身,说着百般聊赖的套话:“方才我有些失态,还忘陈将军谅解。”
      “那也隶属正常。”陈暄言语轻淡,倒也不像套话。我才意识到,陈暄和我一样,都是不喜欢客套之人,再瞭眼他的淡装,这点上来看,倒也是志同道合之人。
      刚注意陈暄,才发现父王带着他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来。
      “走吧。”陈暄看了我一眼,拉着我便走进府中。
      回到府中,萧玉瑶便急急地走了上来,感激地望了一眼陈暄,然后关切地拉着我的肩膀:“妹妹怎么了?刚才好险,妹妹长相像极了丁贵妃,刚才父王还暗自试探了我几句,好在……”
      “有莫愁相助。”陈暄一眼看出萧玉瑶忘记莫愁的名字,便细心提醒道。
      “方才只是头一次看到父王才如此失态,姐姐见谅才是……”
      “陈将军,”萧玉瑶打断我说话:“父王从未见过玥簪,他的疑虑自是好解。只是对于长居后宫之中掌事的吴淑缓便没有那么容易了,父王会起疑心,吴淑缓又何尝不会。本宫手下没有武将,还望陈将军送玥簪回裳漪轩!保她周全……”
      陈暄盯了我许久,竟破天荒地帮我说话:“玥簪公主不愿意回去,微臣又有几何办法!丁贵妃平日间素装淡雅,不如让微臣带公主去陈府化妆,永兴公主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只是若是玥簪少一根毛发,便拿你陈府众人的人头试问!”萧玉瑶威胁道,柳眉间的威严颇有郗氏王后的风范。
      “微臣谨记。” 言毕,陈暄便拽着我的宫服衣领,不由分说,便向公主府向南方向走去。
      我囔囔道:“想干什么?能不能轻一点?”虽然是嘴上如此说来,可是脚一样跟着陈暄碎步走去。
      “去陈府,陈府的马车停在南门。”陈暄短促地说道。
      也不能怪我这样质问,虽然我身为女子,方向感却一直很好。城南,都是一片荒芜之地,居住的,多数都以宫中奴才为主,居家住在那边的官僚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赫赫陈府?
      陈暄似乎猜得我的疑虑,他头也不回地自嘲道:“看来公主不知,这圣上看陈府不顺眼,也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将一个落败的将军之家定在南城,又并非他梁武帝做不到的事。”
      “还不是当年你们陈家吃了败仗?”我想都不想便说出了口,随即便后悔了。
      毕竟,十几年前梁与西魏战争,与我切身相关,真正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我。
      “当年,是梁武帝希望我们输的,”陈暄显然没有在意我无礼至极的说辞,只是一语惊人,使得我硬是止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他。陈暄很满意他创造的效果,他拽着我向前移动,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否则凭什么那个百战而不败的陈霸先将军会在最重要的一战‘失手’呢?……”
      我慌忙打断陈暄:“可是你父亲为什么要听从父王的?皇命固然重要,可是家人不是更应首先考虑吗?你们家人在那一战……”我察觉到陈暄硬朗的表情,便将“都战死了……”那句话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当年,父亲请求支援,等来的,却是一封封兵力不足,自当应付的旨意。父亲血战几月,毞下大将几乎全部战死,这时候援兵才到,但又岂是西魏的对手。你的父王派来的三万骑兵,还未曾有机会上过战场,便被乳服,当夜便杀,一个都不留。这才有后来‘数万骑兵与陈霸先的失败一起陪葬。’这一传闻。这不是梁武帝希望我们输,还是什么!”
      我从未见过如此愤慨激昂的陈暄,以后也未曾见过。那场战役的失败,或许对我和陈府以外的人来言,不过是一串死亡数字而已,从前有,现在有,未来还会有人为国殉职,在他们眼里,太平常不过,又有何人会多留意一些呢?我们怨不得世人,怨不得。
      我见陈暄眉目紧缩,心中很不是滋味,便打趣道:“呼,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会将我卖到青楼呢。”
      陈暄无语地回眸了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讽刺道:“依你的身材,怕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什么意思?”我假意怒斥道,其实心中很开心,陈暄显得并不是那么地对方才那场对话那么地在意:“看来你很了解行情嘛?怎么,想辞官干那行呀?”
      陈暄幽幽说道:“你的身材,外行人都看得出来,不值钱。”
      “你!”我恼羞成怒不已,踱步走上去,想拦住陈暄再质问他是几个意思。谁知道陈暄突然刹住脚步,我硬是没有看见,便撞了上去。
      “陈将军请留步。”我微微从陈暄身后探头探脑,阻拦陈暄的是一个身着宫服的男官,理应是玉瑶公主府上掌事的,可是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便是觉得分外不舒服。“陈将军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
      陈暄倒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末将家中有个妹妹,硬说着要来永兴公主生辰之宴。陈家虽是武将世家,但家教之严,不吝色于谢、王两大家。若不是皇宫的宴请,未出阁的陈家女子是不能去的。末将早晨偷偷出发,目的便是为了不让其妹察觉。谁知她竟将她的贴身侍女暝鲲遣来,说要是不带她来,她便将隐居的家父请回家来。其妹来此宴之事,已得主上首肯。末将的难处,还望这位公公体谅才是。”陈暄说完便摔给我一包钱币,使了个眼色。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正斤斤计较方才陈暄的言语。将我说成侍女也是罢了,我本便身着宫服,只是这“暝鲲”一名取得,未免也……
      “暝鲲!”陈暄呵斥道,但望着我的目光更多是大智若愚的无语。
      我懵懂地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将钱袋从陈暄手中夺走,还不忘瞪他一眼,才装模做样地将钱塞到男官手中,并细声说道:“公公,这是赏你的,还望公公通融一下才是。”
      “陈将军,请。”男官收下钱袋,叫来一辆马车,谄媚地笑道。
      “不错,”陈暄一上马车便“夸奖”道:“颇有垄断阶级狡猾的风范。”
      “那是当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到陈暄窃笑,本是疑怪。等仔细斟酌陈暄之言后,才恍然大悟,怒吼道:“陈公子!请你再说一遍!”
      “公主可想知道这‘暝鲲’一词源于何处?”我也不得不佩服眼前的陈公子,开口便是峰回路转。
      我诚言道:“不知,还望陈公子赐教。”
      陈暄悲天悯人地望着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暝鲲一词便源于这里。”
      我瞪大眼睛望着陈暄:“此等文学底蕴,怎不去当什么文官?好好的,当什么将军?”
      陈暄长声一叹:“一来,末将学业不精,岂能有文人墨客一半的底蕴?再者,其兄弟纷纷在战场上殉职,莫说嫡庶之分,整个偌大的陈府,只剩我一个独苗苗,末将是武将世家出生,不去为国卖命,当真有些愧对其父,岂能苟存、安于现状?”
      “刚才你对那个侍卫讲,你不是要去接你妹妹吗?陈府不止只有你陈暄一人。好吧,你妹妹是女儿身,不能战,当我什么都没有讲。”我无奈道。
      陈暄望着我,耻笑道:“其妹一事,那是骗侍卫的,你可真信?”
      “哈?”我不解道:“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这可是……”
      “欺君之罪?”陈暄不屑道:“玥簪公主到倒是说说看,那位侍卫会找我们那圣上仔细核对吗?……”陈暄顿了顿,冷笑道:“就算他是何敬容的人。”
      “哈?”我原本还是为我的智慧很是骄傲,可是遇到陈暄之后,我便觉得我就像弱智一般,完完全全跟不上他那快捷的思绪。
      “帮末将向永兴公主带一句话,”陈暄淡然说道:“还是早日将那种奴才除掉为好,若是永兴公主不好下手,末将随时听她派遣。”
      我不禁打了个,固然刚才的侍卫是何敬容的人,可是如此决绝,面不改色地置他人于死地,让我实在无法接受。
      陈暄注意道我的异样,便戏言道:“不过末将真有意请金入宴之意。”
      “你难道不怕我?”陈暄突然瞪着我,直直地问道。
      我也直直地瞪着他,反问道:“怕你以为如何?”
      陈暄盯着我。请允许我用“盯”这个词,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陈暄的眼神,他确确实实在“盯”着我,眼神如水中明月般深邃,若影若无,似乎在审视我,欲将我从里到外地看穿,乃至我的魂魄。我有点不舒服,陈暄突然转变目光,他虽依旧在“盯”着我,却是哀鸿的,他似在看我,又不像在看我。
      终于陈暄开了口,才得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那种命令的口吻说道:“今日之话,大可不必过脑。”
      我有一些愠怒,你陈暄让我不过脑,我还真不过脑?你将我萧玥簪视为何人?
      我忌惮他的口舌之功,自也不会与他唇枪舌剑,只是将脑袋微微一歪。不做声,无声声中声有声,便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马蹄声刹然停下,看来已经到了陈府,比我想象中快了一些。陈暄也算是礼仪周到,扶着我下了马车。
      一栋突兀的平屋屹立在我的眼前,我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这房子好丑呀……”
      陈暄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之后淡然地说道:“这便是陈府。”
      “哈哈,我喜欢开玩笑,陈暄你知道的……”
      陈暄也没有再过多言语些什么,只是将我领进了陈府,还不忘回头提醒我一句,说什么这陈府处处都是机关暗道,紧跟着他,否则我萧玥簪就算死得尸首不全,和他陈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咬牙切齿,却一点反驳的话语都没有,只能作罢不理。
      后来我才知道陈暄是朝廷之上,赫赫有名的机关师,当然,陈府的机关不会轻易被开启,他当初之言,不过是觉得我单纯好骗,随口说说而已。
      陈暄似乎也没有指望我会反驳他,和能斥责他什么。我与他只能在那偌大的陈府中巡回周转,终于看到了除我们两之外的活人,陈府的总管——叶氏。其实等我了解了陈暄这个人才知道,在这陈府中,一直有很多人,只不过他们都是死士,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这位是萧氏,这位是我们陈府的总管,叶氏。”陈暄刻意隐瞒了我的姓名:“带她去见钱氏,她自会说清她的目的的。”
      叶管家深深向我鞠躬,然后带着我穿过一个个房间,在路上他突然莫名地问道:“小姐继姓氏为萧,想必是王公贵族之人,是为八年前,朝廷上,天师巫氏血案而来的吗?”
      “嗯?不是……”我疑惑道。我认识的人本便寥寥无几,更何况这“巫”本不是百家之姓。
      叶总管摇摇头,作罢道:“不认识也便算了。
      我心中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回裳漪轩让莫愁查查便是。
      叶总管突然停下脚步,我未曾看路,便直接撞上。我侧过头去,想整理凌乱的刘海,莫名地抬头,才发现整个陈府唯一的色彩。
      大红色,血一般的大红色!
      无需我多看几眼,便有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至,它泯灭着我,冲刷着我,似妖似孽。我眯起眼,才看清那是一幅屏障,约是大理石铸成,上面的血素写着一朵无与伦比的国花——牡丹,她似刚刚盛放,又似苟存于生,总之她正在催动她所有的妖骨,去迎接她的绽放。
      我突然有些触动,或许我在她的眼前不过太过于渺小。
      我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看见叶总管唯唯诺诺地屈身说道:“夫人……小少爷带人来见你。”
      我一愣,放眼整个陈府,能让叶总管称之为“夫人”二字的,怕是只有如今陈霸先将军的正妻。本应是长母,陈暄又口口声声地喊她“钱氏”,这是何等无礼的作为?
      还有,陈暄即是陈府的独苗苗,那叶总管又为何喊他“小少爷”?,这陈府难道还要“大少爷”不成?
      更诡异的是,房中并没有立即回答。时间之久,让我忍不住怀疑,此屋中本便没有人,乃是鬼斧神差之人,直到最后,才听见那傲慢的女声:“进来吧……”
      我心头头一回洋溢起胆怯的色彩,我深吸一口气,不由地退后了几步,手中捏紧了汗水,冷眼看着叶总管一点点地推开屏障,我才下定决心,跨开第一步,那个艰难的一步。
      放眼满屋,第一反应就是这里阴气十足,且不论这房屋的构造是否招鬼,我不通这个,对风水学也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却且明白那梁上烛灯的忌讳。
      想末,自梁朝建国以来,便流行一种装样,大祗便是将灯挂在梁柱之上,照明是次要的,主要便是显得此家人家大方美观。后梁朝风水天师指出,这种做法,有招鬼之意,不利于住宅风水,此种焰烛,便在一夜间兴起,又在一夜见覆灭。
      对了,那位风水天师,便姓氏为巫。
      我猛然想起,几年前天师巫门遭父王满门抄斩,连女眷,新婴都不曾贬为奴人,而是一个不留,斩草除根。至于巫天师至于做了什么事,让推崇佛教仁慈之及的父王都如此愤恨,至今都众说纷纭。可想而知,这次行动是得到了何敬容的允许。或许用默认更加确切。
      你知道巫氏是怎么死的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巫府与陈府是世交。
      当年,便是巫天师一手将陈霸先从一介布衣举荐为将军的,否则远不知陈暄现在在何处。
      陈暄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想必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
      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她是半跪着的,及地的长发,未老,风韵犹存的容颜,不禁让我猜测,她那风华绝貌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回眸着我,在看清我的样貌的一瞬间,突然眼神一变,眼线深深凹下,表情悄无声息地诉说着"狰狞"二字,她瞪着我,撕开那贝唇,又刹然合上,似乎无法启齿眼前的景象。末了,她终于用她那颤微的嗓音吐出三个字……
      丁令光,我那已逝母妃的讳名。
      我愕然,我很难说清我此时此刻所想是惊异于她的大胆,还是充斥在我心头的愤怒。固然是一品大臣的正妻,固然是尊高的千金小姐,我母妃的闺名又岂是这样随随便便便说出口的。如若是在背地中说说便是算了,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丁!你为什么要回来!”钱氏撕喊着,泪水入倾,样子像极了从黄泉中挣扎着的鬼魂。“丁!他的心都和你一同去了,你还要来讨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半是自我安慰,半是怒斥道:“我乃萧氏,萧玥簪。”
      钱氏听我是萧氏,王总贵族才有权拥有的姓氏时,眼神清明了几分。钱氏打量我,似乎从那虚无的假象中番然醒悟时,她仰天长笑,疯疯癫癫,期间还醉酒几步,弄得我毛骨悚然。终了,她听了下来,自叹道:“是呀,她亦死,亦死也。”
      “她称得上是‘殂'”我冷声说道,毫不留情地当面指出钱氏言礼间的错误。虽然只有天子驾崩时才能称之为’殂',以王自称而分割政权的父王都未必会有这种权利,但我母妃的逝去,也单单没有一个"死"字那么直接了当。
      钱氏没有想到我竟会如此直接地顶撞她,丝毫顾及不上长辈的情面。她谛视了我许久,终是感慰道:“你,到底是她的女儿。”
      我此时此刻并没有接受钱氏对我的赞赏,只是思量着陈暄命叶管家将我带到此地的目的。难不成一大将军的府上,连梳妆的婢女都没有?
      钱氏她站起,迈着碎步,以我为中心绕圈。她突然将她那冰冷的、干枯的手指放到我的脖子上,我以为她下一秒便能将我的脖子活活勒下,谁料,钱氏只是抚摸着抚摸着,又突然勒紧,将我的喉咙死死掐住,质问道:“是不是暄儿让你来的?”
      我抽离出气体,在剧烈的呼吸下挤出一句:“是,是陈暄让我找你来化妆的。”
      钱氏眼睛微眯,她更加用尽地勒着我,挑逗地说道:“他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竟管我离死亡只有寸步,可是我依旧诚然说道:“我萧玥簪……无愧于天地良心……上天若要是杀我……任她杀就是……可是……夫人……你是否会问心无愧……?”
      钱氏松开了我,任我跌在地上,喘息着新鲜的空气。她再一次仰天长笑,与上一次的凄寒入骨不同,这一次她是欣喜的,是疯狂的。
      钱氏注意到了趴在地上的我,突然说道:“以后不必叫我夫人,叫我的闺名,钱蒌就好。”我皱了皱眉头,没敢答应,这种辈份,礼束我是不敢乱的。
      “且不过来?”钱蒌抹去梳妆台上的灰尘,招呼着我。我极不确定地缓缓靠近,不停掂量着钱蒌手中那把极为可能成为她杀我利器的梳子。钱蒌见我如此狼狈之极,忍俊不禁道:“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我心头暗自感慨,你是不会吃了我,因为吃了我还不如杀了我来得更直接些。
      等我静坐许久,钱蒌才撩起我的长发,扫视了我一身朴素的宫服,一语命中道:“暄儿,是想让我给你画一个华丽的装束吧。”我暗自感叹这对母子真是冰雪聪明,还来不及我回答,便又喃喃自语:“你真的很像令光。”
      我本想回一句,废话,我是她的女儿,长得像她,又有几分奇怪。难道陈暄他不像你吗?打量钱氏浑身上下,发现钱氏竟无一处与陈暄相似。
      真的一点都不像。
      我又突然自我安慰,陈暄没准是小妾所出,再说,他喊钱蒌钱氏。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只是那种无可名状的感觉,让我止不住地心生寒意。
      “脱下!”钱蒌冰冷冷的声音,硬是将潜藏在虚无缥缈坏境中的我拉回了现实,我神情恍惚,再加上钱蒌的语句实在太过于抽象,我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叫你把衣服脱下!”钱蒌再次命令道。
      “哈?”我虽听懂了她在讲什么,可是这也未免太……直白了吧……
      钱蒌看我不为之所动,铁定我不是一个白痴,就是在反抗她的命令,她像疯子一般抓住我的宫服,撕扯着,拉拽着,总之一切能毁灭一件衣服的方法,她已应用尽用。
      我闪躲开来,诺诺地说了一句:“还是我自己来吧。”
      如果古代有面积计算公式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求一求我心中的阴影面积。
      平日之间,习惯了莫愁的心思缜密。细想来,就算我起床,换一件晨衣,她只会默默地放在我的床头,然后退避三舍,绝对不会有什么窥探的行为,更不会直愣愣地望着我。
      然而在钱蒌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窥探”二字。
      她是在直柱柱地盯着我,盯着我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乃至每一根汗毛。
      我感觉分外别扭。固然我再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女子的羞耻感我自问还是有的。
      更何况还是第一次将我的胸膛展现在一个我仅认识一天的外人面前。
      可是钱蒌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我也不敢默默地转过身去,这分明是对长者的不尊不敬。
      我迅速地脱下宫服,又迅速地捂住我的胸口,张望四周,羞红地挤出一句话:“那个……钱夫人……我将宫服脱了,我穿什么呢?”
      钱蒌似乎刚刚惊醒,她一拍脑袋,自嘲道:“我忘了。”
      钱蒌望了我一眼,笑了笑,走到一个尘积已久的箱子旁边,轻轻打开,从箱子中拉出一团团大红大紫的丝布,摊在我的面前。
      虽是不礼,但我还是毛骨悚然地瞪着那些衣服,心中的疙瘩油然而生。
      我平日间的衣服,皆以青、黑、白三色为主旋律,顶多以雅蓝来映衬肤色,显得皮肤白皙,仅此而已。未尝想过去试什么亮色,更无从说起大红大紫,这种过激而又俗气的颜色。
      可是按照钱蒌的架势,分明不将淡色服装放入眼底。
      她拿起一件绣有荷花大红色的及地长裙,又理了理上面的金边花纹。
      极目望去,那裙虽是做工精细而布料选材又是极佳,几片碎珠点缀的也是恰当好处,却终是逃不过“俗关”这一大劫。我暗暗祷告,万万别是这一件。
      钱蒌瞟了我一眼,似乎认为这件衣服正正合适,便不由分说地递给我,勒令道:“穿上!”
      我微微点头,却又免不了心中的厌恶之情如涟漪般涌起又消散。终于上身,却又是感觉呼吸困难,皮肤瘙痒。总之就是什么地方都不舒坦。
      我原以为钱蒌讨厌我,或者说是讨厌我的母妃,便这样便草草完成差事。谁料到她竟如此心细,特意找来珠宝,硬是活活加压在我的身上。背负着此等重负,我直接便是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上。
      “坐下!”钱蒌干脆利落,直接将我按坐在地上。她拾起梳子,处理着我被她所整、不堪入目、蓬乱的长发,即是风卷残云,铺天盖地。
      恍惚之间,我已可以感受到我发髻间的重量。我轻轻摇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督了一眼镜中之人,却又险些吐血倒地而亡。
      且不论数我头发上的金簪长得多么巨大,因为那是工匠的原因。可是那一团一团的东西,真的可以称之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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