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洲 转烛

　　2.

　　互换了手机号后，黄景瑜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院里最近迎来一批大有来头的病患，合着他和几个主诊都忙着应对，这段小插曲就此封存。总算熬完夜诊，黄景瑜下班后顺路买了酒，一到家就扯松了领带往沙发一躺，什么都不去想。

　　整日的喧嚣在这冷清的空间里逐渐沉淀下来，缓了几秒，他打开电视，一手摸索着取出冰镇过的啤酒，喀的一声拉开扣环，大口畅饮，清冽的酒液入喉，他才长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电视演了什么不重要，此刻的他需要一点声光效果刺激几近浑沌的意识，这是他返家后的不成文仪式，为的是，降低夜半无缘无故醒来的频率。

　　过了半晌，酒喝得差不多了，他自觉酝酿了足够的睡意，节目上许魏洲的脸却无预警地闯进视野，诶？看着眼熟？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恍恍惚惚，黄景瑜懵逼了，盯着电视上熟悉的脸孔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深想，直到节目秀出许魏洲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行啊！几天没见就跑电视上了。

　　上节目的许魏洲戴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时而敛目，时而眯眸浅笑，得体又不失专业的谈吐尽显学者风范，那股充满知性魅力的形象又和初见那副温润白净的模样重合，不同的是，电视里的他倒有几分淡然，目光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这幅模样翻新了他对许魏洲的认知，黄景瑜自嘲的笑笑，忽而，手机铃声大作，他烦躁的关了电视，刚一接通，对面传来了十几秒高分贝的狂乱震撼背景音，险些让他把手机摔出去，卧槽放的是什么玩意儿？ ！

　　　　随后对方科科科笑的很欢，＂抱歉啊忘了这荏，没吓着你吧？＂

　　这独有的魔性笑声此刻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欢快，他听过不只一次，却始终无法安在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上，认真算起来，他们只见过一次面，啊，如果电视上这个勉强算上的话，两次。

　　　　这种不时被撩的状况灌溉着他不断滋长的好奇心，盘根错节地蔓延开来，黄景瑜不甘受制，他忖度着如何主动出击。

　　***

　　北京大学第六医院校的下课钟声悠悠响起，大讲堂内人声鼎沸，三五成群的实习医师们聚在一起的说笑声，让这个能容纳两百人的阶梯讲堂显得格外热闹。下了班特意穿白袍赶来的黄景瑜略微讶异地环视一圈人满为患的教室，看来他低估了许魏洲的受欢迎度。

　　忽地，白袍侧边口袋震了会，他滑开锁屏一看，是条微信。

　　大树：景瑜哥，我在最末排左手边第一个。

　　他抬头望去，快被挤到角落的林枫松神色紧张地占着俩个位置，使劲挥了挥手。

　　黄景瑜大步穿过人群，入目所及尽是身着短白袍的莘莘学子，有的眉飞色舞讲个不停，有的充满自信高谈阔论，偌大的学习殿堂洋溢着满满的青春气息，昔日求学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这么单纯的学术环境让他感到怀念，出了学校，身不由己的事儿不胜枚举。

　　大哥还真的来了。林枫松心里五味杂陈，＂景瑜哥以前不是最烦这种的吗？＂
　　＂怎么？不欢迎我？＂
　　＂哪儿的话！大哥能来我求之不得。就是……就是怕大哥不感兴趣。＂
　　＂看着顶热门？＂
　　＂那当然！洲洲哥他可厉害了！上学期那个老头子讲得无聊透顶，可是洲洲哥不一样！他把课讲活了！＂

　　黄景瑜听完原委，颇不以为然，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对这个科别的印象，还停留在对方躺在病床上的狼狈样子，被发病的病人给打的。

　　转念一想，能安之若素待在精神科的许魏洲也非等闲之辈。

　　放在以前，交个哥们儿却这么不干脆，连黄景瑜都实力嫌弃自己，但自从方波让他栽了个大跟斗，他就多了分警醒。

　　黄景瑜正想的入神，原先骚动不已的环境在此时逐渐沉寂下来，他才注意到教室前端的灯光暗去，巨大的投影布幕缓缓降下，站在讲台后边一袭白大挂的许魏洲动作利落地点开简报档，准备上课。

　　＂大家早，今天要讲的是第七章。＂许魏洲清亮的嗓音回荡在讲堂里，隐隐透着威摄力，＂谁来告诉我，躁郁症和循环型情绪障碍的区别在哪？＂

　　看着挺有模有样。

　　黄景瑜这点思绪刚冒头，就被身侧激动起身抢答的林枫松给撞了一下。

　　＂老师！循环性情障的患者会出现轻躁症和轻郁症的症状，且都不符合典型的躁郁症和重郁症的标准，至少持续两年。＂林枫松说的太急，差点被自个儿口水噎到，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是儿童和青少年的话，至少持续一年。＂

　　＂很好，回答正确。＂许魏洲点了点头，语气带有赞赏的笑意，＂不过别忘了，循环型情绪障碍可能一辈子都表现出相同的症状，而且，不会演变成典型的躁郁症。＂

　　黄景瑜无语地看隔壁的林枫松兴奋的憋红了脸，得了糖吃的小孩似的。

　　和他臆想的状况不太一样。

　　这一愣神，只见许魏洲已提笔写下这堂课的几个重点，劲瘦有力的字迹犹如孤傲挺拔的苍松，一笔一划暗藏锋芒，却又分外赏心悦目。

　　不同于老教授们的照本宣科，许魏洲独到的见解将书上死板的论调重新诠释，更适时佐以案例来说明，全班很是受用的猛抄笔记，一时间纸笔摩擦的刷刷声不绝于耳，这种深入浅出的教学方式让他这个外行也听的津津有味。

　　教师身分的许魏洲比电视上显得更为真实，恍如在舞台上挥洒自如的发光体，令人炫目，一袭白大挂生生穿出几分仙气，黄景瑜默不作声地欣赏着，心想来对了。

　　思想开了小岔，黄景瑜瞟了眼一本正经讲解的许魏洲，生起了捉弄的心思，遂揪着最后讲的课题作妖，起身发问：＂老师，要是精神科医师认真了，爱上患者怎么办？ ＂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低沉磁性的熟悉嗓音让许魏洲浑身一机灵，他压根没想到黄景瑜会亲自前来听课，听还不打紧，张口就扔了个刁钻的问题，他腹诽着，目光却直直射向黄景瑜，＂问得好。＂

　　短短几秒的对望，黄景瑜就看出了许魏洲内心的动摇。

　　居高临下的黄景瑜逆光而立，更显高大。看的许魏洲有点发憷，神经紧绷，但仍强自镇定，＂这可是大忌。有些医生错把爱情当共鸣，就此误入歧途，不可自拔，美国也有不少这种反移情的案例。但这是滥用职权，已经逾越了治疗界线。＂

　　＂所以，我认为，要保持客观，得先贯彻禁欲主义着手。＂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许魏洲感觉恢复了底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轻松多了，＂还能悬崖勒马。＂

　　黄景瑜听罢，细细咀嚼这番话，心里的疑问却是愈来愈清晰。
　　——许魏洲，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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