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流年

作者:闪闪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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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度


      明诚回到明家,直接飘进房间。
      前些日子,大姐明镜在汪公馆舌战汪曼春,掌掴明楼,硝烟味还未散干净。她为此迁怒明诚,认定明诚只听明楼的话,不听她的话。
      明诚解释不得,又不愿伤她的心,唯有一计,躲远一点。然而阿香来敲门,说大姐叫他去。明诚看她,下意识舔了舔唇。阿香一笑:“阿诚哥,你不用怕。小祠堂不带你,大姐不会行家法。”
      明诚向楼上走去,举步重千金。大姐不可怕,明诚只是不肯让她不高兴。明楼、明诚、明台,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快到大姐房门,明诚想,她如今只知道明楼效力汪伪,回头再知道了明台退学,又一场刀光剑影。
      他很庆幸,他是明诚,大姐对明诚的要求不高,活着就好。
      明镜坐在沙发里,仿佛很疲倦。她约略抬眼,扫了眼小心翼翼进来的明诚。这孩子最是无辜,她当然知道。她劝过自己很多次,有阿诚跟着,至少明楼安全无臾。但这一次,事涉大是大非,她若再不管,搭进去一个明楼便罢,再搭一个明诚,她明家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汪伪政府,那是投降政府。什么曲线救国,明明是卖国求荣。她眼神复杂,打量着明诚。时间催人,他刚到明家时,受养母虐待,瘦小单薄。这一晃,就玉树临风了。
      “你知道明楼在做什么吗?”明镜问。明诚咧嘴干笑,不敢答。明镜语重心长:“他虽是你大哥,该劝着的时候要敢说话。若不敢劝,至少来告诉我,大姐自会作主。”明诚站直了,点头:“是。”明镜忽然道:“我也不要你能劝得他,我如今先保住你。”明诚一愣。
      明镜手一扬,啪得拍了张便笺在茶几上:“拿去瞧瞧。”明诚拾起看了,纸上用墨蓝钢笔写了“冯太太”三个字,后面标着电话号数。明诚不解,明镜却道:“你去打了电话,冯太太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是不听从,你以后......”她本想说“你就别姓明”,转念怕他多心,改口道:“你就别叫我大姐!”
      明诚立刻堆笑:“大姐放心!我一定听!”
      明镜气顺了些,比起他大哥,阿诚终究让人舒心些。她便又说:“我看你辞了大哥身边的职份罢。”明诚等她说完。果然大姐又道:“做做司机,跑跑腿就罢了,他那些事,你别掺合。”明诚笑道:“大姐,我本来就是做做司机,跑跑腿,不过大哥顾念,给个好听名字。他的事,我也掺合不进去。”明镜哼了一声,只说:“要不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先把你送到香港去,跟着明台一处!”
      明诚保持沉默。

      他出了大姐的房,才觉着一身冷汗。按她吩咐,明诚拨通了那个电话,嘟嘟三声,一个标准的上海口音接了电话。明诚道:“冯太太好,我是明家的阿诚。”冯太太非常热情,立刻说正盼着他来电话。明诚手指抚着电话号盘,又问:“我家大姐,要我问问您,有什么吩咐的地方。”冯太太笑道:“啊唷,哪里是吩咐啊,你明天下午有空,到花园路来,吃咖啡。”
      明诚问:“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冯太太笑道:“好事情,好事情,来啊,明天下午四点,一定来。”她说了地址,热情不减。明诚情知问不出,又想着大姐吩咐,便是叫他去刀山,他也得硬头皮上一次,便应了。
      这一天明楼全天有会。明诚打罢电话,看看还有时间,便想去找一找黎叔。
      黎叔约他见面,也说了有几日了。但他初进汪伪政府,被南田和汪曼春闹得抽不出身,王天风凭空添乱,也不必说了。
      黎叔住的寻常弄堂。脚下的石板路总汪着水,头上飘着各色衣被,这类地方他熟悉不过,忘不了的日子,便住在这样地方。按照规矩,他不该越过明楼,直接与黎叔联系。但这一次是黎叔提出的,特别叮嘱,不要叫明楼知道。
      许是组织上的例常谈心,明诚想。他进屋时,黎叔正在翻旧报纸。明诚常见他番旧报纸,一摞摞买进来,细细瞧了,再卖掉。黎叔见他来了,却说:“等了你好几日,怎么有空了。”
      明诚嗯了一声。按照纪律,没有明楼的许可,具体事也不能说与黎叔。黎叔倒了杯开水,邀他坐下。明诚瞧着那白底蓝边瓷杯,腾腾白气冲缓了冬日寒凉。他想到在后方受训的短暂时日。都是大号的搪瓷杯子,不分你我,磕得斑驳,每到聚集学习,此起彼伏冒着白气,滚烫的开水,喝进去,直熨得心里服贴,
      黎叔道:“有指示。”明诚立时敛了心神,竖耳听着。黎叔接着说:“给你增加一名上线。”明诚微微皱眉:“为什么?”黎叔道:“斗争形势复杂,我们要确保明楼同志的安全。一些具体需要,由你经手,不必惊动他。”明诚追问:“为什么。”
      黎叔说的是场面话。增加一名上线,意味着明诚的所有行动,必须向新上线汇报。若明楼不知情,这几乎是变相监视。明诚皱眉看着黎叔,南田的招揽,他可以将计就计,汪曼春的试探,他可以见招拆招。但组织上的要求,他必须不折不扣执行。
      可他不想执行。他为明楼不值。大哥周旋于牛鬼蛇神,为得是什么,汪精卫可以不知道,戴笠可以不知道,组织上应该明了。黎叔瞧出他心思,淡淡道:“你不要多想。敌后工作的正常安排,并不针对哪一个人。这也是对明楼的保护。同样,选择了你,并不另设人手,是组织上对你们的信任。”
      明诚不答,他□□着麂皮手套,心里有另一个答案。黎叔道:“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明诚微微点头。黎叔说:“明天下午五点,静怡茶室,良字包房,代号微蓝。”他接下来说了接头暗语。明诚记下,却想起冯太太的约会。明天,又是分身不匀。
      他要告辞。黎叔却道:“我虽不知微蓝给你的具体指令,但黎叔还是提醒你。”他看着阿诚,缓缓道:“我们每一个人,在决定为信仰献身时,不再向任何个人负责,只能向组织负责。”明诚不说话,他的瞳孔在极度平静中,泛着淡棕流光。
      黎叔接着道:“信仰,并不只有激情,它有丰富的向度。相信党,也不要辜负党对你的信任。”这是明诚第一次接触向度,他虽认识的模糊,却没有反驳。他挑了眉,问黎叔:“微蓝从你那受领任务吗?”黎叔摇摇头:“单独支线。”
      开着车,熟悉的街景倒回,明诚想,一个人的伪装多了,会不会忘了真实的面孔。例如他自己,就有一瞬的恍惚,把军统看作一家人。但是大哥不会,明楼更冷静,更理性,更清楚准星所指。“明明是大哥提醒了我,”他苦笑,“我却要反了去监督他。”
      车子划过街道,恰恰让过电车,留下叮里当啷的遥响。那个时代所特有的响声。

      第二天上午,明诚着制服,按要求接梁仲春去见明楼。汪伪的制服,竖领燕尾,配着穗带金线,若是剥去领花,直接去得礼乐队。制服归属感强烈,但他真正的归属之所,没有鲜亮划一的制服。他记下梁仲春与妻儿告别的温馨画面,或许有用。
      明楼接管特务委员会,首次召见76号两大干将,行动处处长梁仲春,情报处处长汪曼春。明诚站在一侧,看着他们身姿笔挺,侃侃明志,想起面对党旗的誓言。任何一方,都有理论,即便是侵略者,也能将恶行诉之以热血。然而取得胜利,仅有理论无用,要铁腕,要冷酷,要无情。他隐约想起黎叔的“向度”,如果手段维护的是正义,情感会不会书生意气?
      “今日之冷酷,为明日之欢腾。”他想起这句话,曾记在他的本子上。
      明楼在发火,“一个月的时间,新政府损失新任官员21人,平均每天死一个。”他火大的时候声音低沉,“我听说你们枪决了抗日分子45人,其中有一个14岁的卖花姑娘,理由是扰乱治安。”他看着梁仲春:“梁处长,你是中统转变人员,我提醒你,新政府要的是尽责之人,不是拿数字塞责职守!”
      梁仲春头垂到胸前,大气不敢出。明楼又道:“这份枪决名单,你心中有数,夹了多少私仇,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明楼眯了眼睛:“别用滥杀糊弄我,也别给共荣拖后腿。”明诚心里“登”得一声,钦了按扭,接领了进一步接触利用梁仲春的指令。
      会议结束,明楼留他下来,要他安排人手监视保护明镜。明诚想了想,还是说了:“大姐要知道你监视他,你可惨了。”明楼盯他一眼:“那也是你的人不得力。”明诚笑了笑,每每论及明家,明楼总有一刹,会浮现温情。他看着大哥,想到微蓝。
      明楼招手要他靠近,神秘道:“不仅为了汪曼春。她在小祠堂训了我那么久,换了张批条,送一批药品,去香港。”明诚啊了一声,看着明楼眉间无奈,想起关于明镜的红色资本家传言。他忽然有庆幸,自己勉强算是明家一员。

      下午四点,他准时赴冯太太约。为了礼貌,他提前了十分钟。然而冯太太已经到了。他并不识得冯太太,刚踏进咖啡室,便听有人热情唤他:“阿诚,阿诚,这里,来这里!”明诚向她走去,看见她四十开外,微胖,头发做得工整,衣饰精致,右手无名指有钻戒,很闪。
      冯太太瞧着他挪不开眼,笑道:“啊唷,阿诚这样帅的,真是,一走进来派头就不一样。”明诚笑道:“冯太太,阿诚记性不好,之前似乎,不曾见过。”冯太太一摆手:“一回生,两回熟。你一进来,我就觉得你是阿诚,果然是,你看我眼光好伐!”
      明诚坐下,堆了笑问:“不知道冯太太有什么吩咐,阿诚能尽力的,一定做到。”冯太太神神秘秘摇摇手:“不吩咐,不吩咐,给你介绍个人,你看看怎样。”明诚一愣,想她是什么意思。冯太太又笑了:“明大小姐托了我好几回了,这次正有个合适的。怕你害羞不肯见,先瞒着,你别挂心上啊。哎,我们说定啊,已经叫了人来了,你可不许走。”
      明诚只能叹气。
      冯太太又笑:“人蛮好,包你满意。就是大你三岁,不碍事的,大三岁抱金砖呐。”明诚想起大姐的话,无奈一笑,转了脸去瞧窗外。好吧,大姐吩咐,上刀山就上一回,上不去就不是我的错了。
      国立民进中学的金老师来了,他仍起身相迎。职业习惯,他观察了她。月历牌上的寻常美人,大眼睛,挺拔的鼻,适中的嘴。她美的毫无生气,只是从月历上下来,暂时一顾人间。冯太太笑咪咪的热场,上海话嘎嘣脆的往外蹦。金老师的笑,是个模板,可用于任何场合。
      明诚从未想过个人感情,他也无法将自己的将来,与面前之人相联系。礼貌,周到,谦逊,能向大姐交待就好。冯太太一阵风的把话说干净,接下来的沉默,要月老下凡才能挽回尴尬。冯太太眼睛一转,笑道:“我插在这,你们不好讲话的,我走了,你们聊,多聊聊啊。”
      她站起来,明诚也只得站了,金老师却缓了缓,慢吞吞起身,不急不忙同她告辞。
      之后静默到极致。明诚看了表,与微蓝的约会时间将到。他决定开门见山,小心措词道:“那么,冯太太那边,可要我去说?”金老师道:“好的。”
      明诚脱了身,向静怡茶室赶去。他有方向,也在较稳准星,只是第一回领略,信仰的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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